這夜，傅紓沒有回北溪。
    都樂放學前去過傅紓使用的辦公室，那副畫不在辦公室里，應該是被傅老師收起來了。她以為，傅老師會跟她說點什么，不是當面說，至少會來條信息吧。
    但是她等了一下午，什么都沒有收到。
    傅紓只在她行李箱里留了張小紙條，說自己借走了一些日用品以及止痛藥。
    生理期痛經的痛苦都樂簡直不要太清楚，她實在坐立難安，想問候一下傅紓，又不知道，此時逾越形勢的關心，會不會顯得矯情，她到底說得說不得。
    扭捏的小姑娘不敢給傅紓打電話，只得頻頻查看手機。
    她煩悶得直撓腦袋，忽而想到，自己不是濱市聯絡員嗎，隊友受傷了，她關心一下不過分吧，還得向李陽通報事情進展呢。
    小姑娘倏爾展顏，將電話撥打給蕭鎮小學的支教隊長：“喂，你好，請問是蕭鎮小學支教隊的趙曦同學嗎？我是聯絡員都樂，聽說你們有隊員受傷了，團辦通知我來了解一下情況。”
    趙曦：“是的，都樂學姐你好，我們現在已經在醫院了。”
    都樂：“嗯嗯嗯，下午傅老師已經出發去蕭鎮了，你們聯系上了嗎？”
    趙曦：“聯系上了，傅老師現在就在我身邊，我把電話給她吧！”
    說著，趙曦就將電話遞給了傅紓。
    都樂：“不用，不用，不用麻煩傅老師，我向你了解也是一樣的……”
    傅紓：“喂。”
    都樂：“……”
    小姑娘聽到趙曦要把電話給傅紓，下意識阻止他，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傅紓低沉的嗓音緩緩從聽筒里頭傳來，她一下子屏住呼吸，噤若寒蟬。
    傅紓未免好笑，不用什么，電話都不敢接，這么怕我？
    電話那端自她接過去，便寂靜無聲了，傅紓磨了磨牙，不指望她主動開口了：“說話。”
    都樂：“哦，那個，傅老師，你到蕭鎮了嗎？陳肖現在怎么樣？嚴重嗎？需要住院嗎？李陽問他還能不能繼續參加活動，需不需要派車把人接回瀘市？你還好嗎？有沒有不舒服？你什么時候回來呀？有什么是我能做的？”
    傅紓氣笑了，剛才悶著一句話都不說，現在又上趕著一口氣要把所有話都問完，她發現，有時候跟都樂溝通，真的挺需要技術的，還得有速記的本事：“問完了？”
    “呃，問完了。”都樂后知后覺意識到自己問急了，尷尬地鬧了個大紅臉。
    傅紓：“那你聽好了，我到蕭鎮了；陳肖中暑發燒，暈倒時左手磕到臺階，摔傷骨折，正在留院觀察；醫生不建議他繼續參加活動；你問問李陽后天能不能協調一輛車送陳肖回瀘市，并且安排他回家；我很好；沒有不舒服；預計后天下午回北溪；你好好在北溪上課，好好吃飯，睡前記得噴驅蚊水，睡覺不許踢被子，一個人不敢睡的話先去里屋和陶陶一起睡。我說清楚了嗎？”
    都樂：“說……說清楚了。”
    傅紓好脾氣地問她：“還有什么問題嗎？”
    都樂：“沒有了。”
    傅紓：“沒有話要和我說了嗎？”
    都樂：“……”
    傅紓：“那我把手機還給趙曦了。”
    都樂：“哎！等等，傅老師……”
    傅紓：“說。”
    都樂：“那個，那個，你還在生氣嗎？”
    傅紓挑了挑眉，終于講到自己的重點了：“你說呢？”
    “我不知道。”都樂耷拉著小腦袋，悶悶回答。
    傅紓卻不肯給她痛快，嘴角微揚，薄唇輕啟：“這件事，等我回去再說。”
    都樂：“……”
    說著，電話那端就換人了。
    唉，她就知道，傅老師沒這么容易松口的，從前她被罰過千字的讀書筆記，難道，這次自己要寫千字的檢討書不成？
    都樂悻悻掛了電話，轉而向李陽報告事態進展。
    夜里，小姑娘沒了跟隊友夜聊的興致，早早洗漱完畢，回房在床上躺著。
    她并不打算進去和陶禮一起睡，關不上的門以及滿天花板的蜘蛛網雖然令她害怕，但她總覺得今晚要是住進去了，傅老師以后就不會同意她搬出來了，她怎么想都不劃算。
    都樂下意識看了看門窗，栓好木窗，又掏出驅蚊水，狠了心抬頭，準備好好噴噴這屋，驅散蚊蟲，最好那些蜘蛛怕了這氣味，今晚不要蠢蠢欲動。
    然而，正當她硬著頭皮舉起驅蚊水抬頭時，天花板上的蚊蟲全都消失了，盤旋在頭上兩日的蜘蛛網也不見蹤影，只剩那個幽黑的窟窿，還大刺刺的窩在角落。
    這是怎么回事？
    都樂心里有個念頭漸漸成型，恰巧碰見秦奶奶領著小孫孫進屋休息，她試探著向老人家道謝。秦奶奶果然笑著搖頭否認了：“哎呀，小姑娘，你太客氣了，不是我收拾的，是你們傅老師，說你怕蜘蛛，撣了一早上哩。我還要謝謝傅老師呢，我一個破倉庫，被她打掃的這么干凈。”
    都樂心里五味雜陳，越發不是滋味，傅老師連這些都想到了。
    那人對自己這么好，為什么還能對她鬧別扭呢？
    即使今天傅老師氣不過晾著自己，還不忘提醒她吃飯、防蚊、睡覺……
    除了媽媽，世界上怕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對她這么細心的人了，為什么還要糾結于一點點小問題不敢面對她呢？
    她似乎，有意無意間，都把最差的秉性展露給了對自己最好的人，這叫什么，不識抬舉吧。
    又想到下午傅老師給她的解釋，都樂簡直欲哭無淚，恨不得給自己扇兩巴掌。
    后天傅老師回來，她絕對不要再這么扭扭捏捏的了。
    北溪小學支教隊第二次去趕集的那天，傅紓回來了。
    這日，陶禮吸取了上一次去菜市場撲空的教訓，帶著兩個男生和都樂進菜市場就是一頓血拼。
    他們買了好多不易腐壞的果蔬，又去販賣肉類的攤位挑選了足夠三天份量的肉食。
    陶禮叮囑都樂將今天囤購的肉制品送回秦奶奶家速凍，又指揮兩個男生拎著大包小包的戰利品向學校出發。
    都樂連聲應允，一點都不嫌麻煩。之前出發時她早就盯上了路邊一家雪糕批發店，這兩天早出晚歸，不是出發早了碰上人家沒開門，就是家訪回來晚了老板已經閉店，今天她一定要去過個嘴癮。
    傅紓一早送完陳肖趕回北溪時，就看見回家放肉的都樂一個人搬了小竹椅坐在庭院里，左一根，右一根，悠哉地舔著冰棍。
    這才幾點，小姑娘就吃上冰棍了？
    天，還準備一口氣吃兩根，她還要不要胃了！
    傅紓冷了臉快步走到都樂跟前，突然現身的人嚇得都樂一個激靈，二郎腿一滑，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那樣子，說有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傅紓：“你行啊，一大早起來吃冰棍，早餐吃不下，冰棍就吃得下了，還兩根！”
    被抓包的都樂趕緊像犯了錯的小學生，快速爬起來在傅紓面前立定站好，默默把冰棍背到身后，頗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嫌疑：“傅老師，你怎么回來的這么早！”
    她電話里不是說下午才回來的嘛。
    小姑娘尷尬賠著笑，還藏冰棍！傅紓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只覺得一股壓都壓不住的火氣從丹田直沖天靈蓋。
    她默不作聲，似笑非笑提著包轉身回了房間，都樂再沒眼力見也知道該跟上了。
    只見傅紓回屋后把包一丟，伸腿就把垃圾桶踢到了她跟前：“交出來。”
    都樂猶豫了。
    不是吧，她的冰棍啊，她心心念念想了兩天，還沒舔上兩口，就要壯烈犧牲了，傅老師怎么這么會掐時間出現，要不要這么殘忍？
    她實在舍不得，可憐巴巴望著傅紓：“這樣浪費不好吧，買都買了，再讓我舔一口行不行？”
    傅紓不置可否，坐在床沿上冷冷地看著她，小姑娘則兩眼汪汪地與她對視，看得她心軟，終是忍不住點了頭。
    都樂一見傅紓點頭，趕緊掏出身后的冰棍，左右看了一眼，挑選自己更心儀的口味，湊上去，狠狠就是一大口。
    一系列騷操作把傅紓的眼睛都看直了，舔一口還能這樣？
    傅紓：“你……”
    小姑娘心太貪了，這么一大口冰棍，一會兒不被凍到才怪。
    果不其然，沒過幾秒，都樂就被凍得頭疼，捂著太陽穴原地打轉，傅紓真是被氣笑了：“好吃嗎，冰不冰，爽不爽，還吃不吃了？”
    都樂搖搖頭，趕忙吐了冰塊，抱著腦袋直哈舌頭，根本說不出話。
    傅紓去對面倒了溫水給她漱口：“你說你，能不能讓人省點心，那么一大口咬下去能不凍到嗎，我又沒有不讓你吃，你下午再吃不行嗎，非得咬這么一大口，大清早貪涼胃受得了嗎？”
    傅老師這會兒火氣旺著呢，都樂可不敢再添油了，委屈地湊到她身邊乖乖聽訓。
    她有些想不通，自己今年21了吧，怎么還天天被傅老師訓得跟個小屁孩似的。
    該不該郁悶呢，可是，挨罵還這么享受是怎么回事？
    莫非自己有受虐傾向，也不能啊。
    “嘿，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見著小姑娘走神，傅紓的眉頭擰得更深了。
    都樂：“有有有，那我下午可以吃嗎，傅老師？”
    真會抓重點，傅紓不知道該說什么了，剜她一眼，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可以”，說著便無意再搭理這個二世祖，起身收拾自己的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