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樂心中喟嘆,不甘又不得不甘,怎么說呢,盡管諸語隱晦,她也算坦白過了。
她該慶幸,自己對感情,對傅紓,起碼都有過交代。至于心下余貪,就不必妄想了吧,她終究不能將傅紓也拉進這道德的泥沼里。
長風再一次灌進口鼻,吹得都樂呼吸微窒,眼眶發紅,她死死抓著背包肩帶,直至節骨泛白,狠狠發痛,好似這樣就能穩穩抓住多米諾骨牌的第一塊,不讓傅紓失望,也護得自己周全。
身后有男生催促她出發,不要掉隊。都樂掩下失意,別了這座雙子塔。
盛夏炎炎,寺廟的插曲讓都樂后半程都不怎么提得起興致,就連竹筏戲水,也由著眾人戲弄潑水沒還手。
直至,她看見傅紓端著冷飲向她款款走來:“累了嗎?嘗嘗這里的冰粉。”
都樂眼睛亮了:“哇,冰粉!謝謝傅老師。”
傅紓簡直不知道該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嫌棄,方才還要死不活喪著臉的小姑娘,一聽到冰粉,陡然坐直身體,兩眼光彩熠熠,不見絲毫萎靡。
她絕對有理由相信,不管什么場合,冷飲之于都樂,一定比靈丹妙藥管用。
“嘖!吃貨……”傅紓無奈地嗔罵一句,將碗遞給她,看看這人,眼下哪里還有半分疲態。
小姑娘已然等不及張臨將調羹分到她手上,端起碗就往嘴邊送:“嗯?怎么都不冰啊?”
“冰的賣完了。”傅紓看她一眼,面不改色地說,她就知道,果然會問。
一旁分調羹的張臨聽到兩人的對話,動作一滯,嘴角扯了扯,欲哭無淚。傅老師真會睜眼說瞎話,哪里是冰的賣完了,分明是傅老師要求老板給去冰的。
“啊,不冰的冰粉哪來的靈魂,不行,我去問問老板有沒有冰塊什么的!”說著,都樂嚷嚷著就要起身。
“坐下,不準去。”傅紓的臉冷了,一手壓著人肩膀,又把她按回了椅子上。
傅紓:“早上冰棍,中午冰可樂,現在還吃冰的,你今天是要造反嗎?”
傅紓:“三餐都沒見你吃的這么整齊!”
傅紓收回手,拿起調羹狠狠插在冰粉上,幽幽看著眾人:“接下來誰再吃冰的,一會兒車別坐了,走路回去。”
無理寸步難行,四人面面相覷,聽了警告趕緊哈哈賠笑,怕了怕了,走回去可不是什么好事!城門失火,城門失火,小白羊,莫要殃及池魚!
挑戰什么都行,別挑戰傅老師權威,人民教師收拾起人來,那手段,花樣百出。他們可是眼睜睜看過小白羊因為三根冰糖葫蘆被傅紓摁在辦公室里,一下午寫了六千字的實踐報告。
各自乖乖喝完涼粉,穿過幽篁遮天的翡翠長廊,傅紓聯系司機來停車場接人。
這一天下來,幾人走得腿都快斷了,個個癱在車上無欲動彈,直到車子駛進客棧大院,也提不起精神。都樂更是,大家全都下車了,她還沒有動彈的意思。
傅紓笑著拉她:“下車了,小姑奶奶,別癱著了,是不是還要找個人來背你?”
小姑娘軟軟縮回手:“你們先下,你們先下,外面太熱了,我再做兩分鐘心理建設。”
“那你速度點,還沒辦理入住登記。”傅紓無奈,搖著頭下車,先帶其余人進屋登記。
小姑娘看見傅紓朝客棧走遠了,這才支起身子,趴到前排駕駛椅后面問司機:“怎么樣,小張哥,買到了嗎?”
司機小哥回頭對她眨了眨眼,笑著說:“那是當然,給你放廚房冰箱了,沒化,放心!”
“哎呦,謝謝了!”得了準信兒,這人這才歡歡喜喜下車。
進廳時,其余人已經在登記了,她聽見傅紓安排住宿:“大床張臨住,剩下兩個標間,我們分一下。”
啥啥啥?標間!為什么不是大床?
都樂哀怨地朝眾人走去,忸怩的模樣不偏不倚落入傅紓眼中。
傅紓:“舍得下車了,快把證件找出來,我們要登記了,你想和誰住?”
“和你住行不行,都住了一個月。”都樂還沉浸在標間的落差里,語氣頗為不情愿地說。
陶禮:“那行,你和傅老師住,我和魏蔚住。”
說著,五人分配登記完畢,取了行李往樓上走。
傅紓與都樂的房間在走廊的盡頭,身后電子鎖依次“叮”的打開,又聞房門“砰”的關上,終于只剩她們二人。小姑娘低著頭,亦步亦趨跟在傅紓身后,并不作聲,顯然是心緒不佳。
傅紓早就看出這人不對勁了,思量著一會兒怎么問她,走到房門口正欲刷卡,都樂居然沒有發現她停下了,一頭撞在自己身上。
傅紓索性也不開門了,靠著門板回頭,抱手看她:“魂兒呢,還撅著嘴,說說看,怎么了?”
都樂:“沒怎么。”
“是我不讓你吃冷飲,不高興了?”傅紓小心猜測。
“沒有!”才不是冷飲的問題呢,傅老師怎么想到那兒去了,都樂趕忙否認。
“那是怎么了?你又開始別扭了,之前怎么答應我的。”傅紓顯然不愿意放過她,面色逐漸陰沉,摘下墨鏡,冷冷看向她,那視線,幾乎要穿透她的靈魂。
都樂不自覺摳著行李箱凹凸不平的拉桿,暗叫不好,傅老師又要準備收拾她了,她想想,臊就臊了,還是老老實實交代吧:“你為什么要選標間啊,還問我要跟誰住,明明我之前都是跟你住,你是不是討厭我了……暗示我去和他們住?”
小姑娘一邊撒嬌,一邊越說越委屈,音量逐漸低沉下去,最后講了什么傅紓直接沒聽清。那人隨之降低的頭顱和視線直面地板,更是看都不看她了。
“what?”
傅紓被她的指控震驚了,甚至英文都飆出來。自己什么時候討厭她了,問他們怎么安排住宿難道不是正常操作嗎!
傅紓:“你可真行啊,扣這么大一頂帽子給我,我幾時說過討厭你了。在北溪那是條件所迫,大家都睡不好,現在住酒店可以選擇了,尊重大家的想法問一句,怎么就是討厭你了?”
說著,氣惱地伸手捏著這只小豬的鼻子晃了晃,她又沒和其他女生一起住過,要是分到了,自然是標間更妥當,怎么聽這孩子講的自己多難相處似的。
傅紓:“你說你,怎么還能想出這么多戲來,想住大床是不是?”
都樂終于聽到“大床”這兩個字眼了,心情頓時雀躍起來,她眼神飄忽地點了點頭,想來又傲嬌地說:“不用換也行,房間不是重點。”
傅紓哪里看不出她的心思,悶笑順著話繼續往下說:“真的嗎,那就不換了,省得折騰。”
都樂一聽,頓時急了:“哎哎哎,要不還是換吧,我喜歡他們家的星空主題大床房!傅老師,你剛才沒看見張臨開門時里面的大床房嗎,多漂亮呀……”
她不過客套客套,傅老師怎么真改口了,都樂趕緊一把搶過門卡,邊找理由便哄人往樓下前臺走……
上樓下樓又是一頓折騰,十余分鐘的功夫,都樂如愿換了大床房,她樂得進門就撲在被子上滾了兩圈,小腳丫彎在空中亂蹬。
整整一個月的支教生活,整整一個月的硬床板,她終于又摸到席夢思床墊,吹到蓋棉被睡覺也不會熱的空調風了。逛什么景點,看什么竹海,都樂現在,只想躺在這張兩米大床上好好感受一番。
不過,住倉庫什么的也還行,都樂想。只要能在傅紓身邊,其實什么都好。
小姑娘趴在床上半晌沒動,等傅紓看完風景,簡單洗漱出來,這人還躺得平平的,看來是真的很喜歡這張床啊,小孩子真容易滿足,傅紓笑著上前朝人家小屁股抽了一巴掌:“別在床上賴著了,爬一天山了,要不要沖個澡舒服一點,要的話快點去,一會兒還要下樓吃晚飯,別讓他們等太久。”
都樂滿心歡喜,又在床上游了兩圈,才被人催促著進了浴室。
晚餐,是竹海全竹宴,主人家奮力推薦,好說歹說,招呼眾人點了半席全竹宴:竹海臘肉、竹筒飯、竹葉青、竹筒豆花、竹蓀蛋、野菌火鍋……滿滿擺了一桌。
濱市人素來實誠,就連景區的菜量也是驚人的可觀,完全不似北城小巧袖珍。傅紓直呼點多了,一邊布菜一邊叮囑幾個學生努力多吃。
坐身邊的都樂自然不會被放過,面前的小碗里自始至終沒有空著的時候,她狐疑地看看一臉無辜的傅紓,莫名懷疑那人是在報復自己。真的要撐壞了!
傅紓再一次將公筷朝她伸來時,小姑娘終于忍不住了,說時遲,那時快,啪的一下就把碗口蓋了個嚴實,抬頭看著傅紓求饒:“傅老師,我真的不行了。”
傅紓:“再吃最后一點?”
都樂搖搖頭。
傅紓:“山上夜里可沒有夜宵哦,再吃一點,乖。”
說著,傅紓便不用分說地拿開了都樂扣著碗蓋的手,順勢又往她碗里添了些許菜。
而小姑娘呢,此刻滿腦子都是傅老師蠱人心智的那一句“乖”,哪里還顧得了傅紓在做什么,再回頭時,碗里又被堆成小山包,她有心抗爭,傅老師已經轉移戰場去催促陶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