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長索最終嘆了一口氣:“可以。”</br> 謝菱高興了,朝他笑了笑。</br> 林中并不安靜,時不時傳來嘶喊聲和馬蹄聲,謝菱偶爾也會有些好奇,踮起腳朝聲音來處望去,這時候徐長索總會打斷她,把她往相反的方向引。</br> “中秋圍獵,總是這么熱鬧的嗎?”</br> 謝菱拎著裙擺,一邊往山坡上爬,一邊問。</br> “……不是。”徐長索像是回憶了一下往日的情景,猶豫了會兒,才給出否定答案。</br> 謝菱也沒在意。</br> 她的好奇是有限的,尤其是對于與自己無關的事。</br> 就像現在,她對徐長索的好奇,也十分有限。</br> 只要從徐長索那里聽到一句他“是因三皇子而來”,就沒有再探究半分。</br> 徐長索走在前面,踩了踩腳下,察覺這里的土有些松。</br> 他轉過頭來,傾下身子,朝謝菱伸出手。</br> 干凈整潔的手掌遞到謝菱面前,指甲修得干干凈凈,指尖只有清晰可見的薄繭。</br> 謝菱盯著那只手一會兒,又抬起頭看向徐長索,目光中帶著疑惑。</br> 一般來說,在這種時候朝一個人伸出手,很難會理解不到這是要牽手的意思。</br> 謝菱卻只是疑惑,好像故意在這個思考的間隙,給他撤回手的可能。</br> 徐長索不知道她這樣的回應是不是委婉的拒絕。</br> 他想,他確實不算聰明,所以他要一個明確的答案。</br> 徐長索抿了抿唇:“我拉你。”</br> 謝菱搖搖頭,卻是朝他笑了笑。</br> “不用。”</br> 她一個人攀著旁邊的竹子,也能穩穩地爬上去。</br> 徐長索呼出一口氣。</br> 他也不知道,這松懈下來的勁,是因為謝菱沒有摔倒,還是因為謝菱沒有接受他的幫助。</br> 謝菱身體并不算強壯,出生時還有先天不足、體弱多癥的毛病,就算長大了,這毛病也好像沒有完全好。</br> 雖然平時注意著,沒有經常生病,但是如果多操勞一點,很快就會比別人更容易覺得累。</br> 她一開始還跟在徐長索身后,乖乖地一步挪一步。</br> 但走得稍微久了一會兒,她就開始用嘴呼吸,不停地吞咽干澀的喉嚨。</br> 終于謝菱忍不住了,拉了拉徐長索的衣擺。</br> 徐長索扭過頭,沉默不語地看著她,眼神中似乎有些期待。</br> 謝菱喘勻一口氣,才很有禮貌地問他:“徐大人,三殿下還有多遠呀?”</br> 她現在還篤信徐長索是來領她去找三皇子的。</br> 徐長索眼里的光芒一點點暗下來。</br> 他扭開臉,對這個問題避而不答,反而問:“你累的話,可以休息一會兒。”</br> 謝菱腰間掛著一個皮質的小水袋,她拿出來擰開,很斯文地咕嘟咕嘟喝了一小半。</br> 補充完水分,謝菱覺得好一些了,也不提要休息,又接著問徐長索:“三殿下在哪里呢?”</br> 徐長索忍不住說:“殿下現在忙著,沒有空見你。”</br> 他沒有說謊。</br> 今天他幾乎一直跟在太子身邊,卻沒有見到三皇子哪怕一次。</br> 所以可以推斷,那位殿下應該是有別的重要事情在忙。</br> 謝菱聞言,表情沒有什么變化,沒有失落,沒有沮喪,也沒有被欺騙了的憤怒。</br> 她只是垂下漂亮的眼睛,眨了眨,然后低低地說:“那等他有空了,你再帶我去找他吧。”</br> 徐長索不受控制地張了張嘴,但什么也沒說,又緊緊地閉上。</br> 謝菱的反應和上次如出一轍。</br> 她覺得自己對于三皇子來說,沒有他自己的事重要,所以心甘情愿不再找他。</br> 但是,或許她是舍不得,又想等著他有空時,再去見他。</br> 他身處宮中,當然知道那位殿下的名聲是多么風流,在他看來,謝姑娘已經完全被那位殿下玩弄在掌心。</br> 可能是意識到短時間內自己的目標不會達成了,謝菱開始變得不聽話起來。</br> 她漸漸不聽徐長索引路,而是自己帶路,到處亂走。</br> 被蝴蝶吸引了,就跟著蝴蝶,有時停下來看一束光照在一叢野花上,也能看半天。</br> 徐長索默默跟在她身后,心中的鼓噪愈來愈盛。</br> 他忽然站住了,對著謝菱的背影喊了一聲:“郡主。”</br> 謝菱頓了一下,彎著腰的背影在那兒不動了。</br> 徐長索看見她的反應,仿佛得到回應,呼吸停滯,潮水涌上腦際,帶來一瞬間的空白。</br> 他大步走過去,剛要再開口,卻發現謝菱伸出去觸摸花瓣的指尖被一只翠綠的螳螂夾住,所以她才會維持著那個姿勢不動。</br> “徐、徐大人。”謝菱目光直直地看著那只螳螂,如臨大敵,“它它它……”</br> 原來只是被螳螂嚇到不敢動。</br> 徐長索也說不上來自己是個什么心情,嘆了口氣,揮揮手,將那只螳螂趕跑。</br> 謝菱這才長出一口氣。</br> 這還多虧了那只螳螂長得并不難看,要是黑不溜秋,油光發亮,謝菱覺得她此時已經暈厥了。</br> 她順了順胸口,看向徐長索:“徐大人方才說什么?什么郡主?”</br> 徐長索抿唇,良久才道:“沒什么,你聽錯了。”</br> 趙綿綿</br> 第一次見趙綿綿,是在一片剛剛燃盡的火光中。</br> 當時趙家已經被燒成了一片廢墟,唯有趙綿綿身穿一襲紅裙,頭上金簪玉冠樣樣齊全,站在被燒成焦黑色的斷梁上。</br> 徐長索朝她的背影走過去。</br> 趙綿綿是趙氏嫡女,又曾被封了郡主稱號,身份尊貴,自然跟其他被流放的女眷不同。</br> 這也是為什么,師父會叫他來押送趙綿綿。</br> 他馬背上的包里帶著捆索和鐐銬,但師父說,對待趙綿綿,不到萬不得已時,不要用。</br> 他們做錦衣衛的,面對的大多都是權貴。</br> 而權貴之間總有許多考量,徐長索從不考慮這些,因為他有師父替他考慮周全。</br> 師父既然這么說了,他就自然會遵從。</br> 師父還說,對趙綿綿好些,畢竟,趙家的事還有兩分可疑,說不定有翻案之機。</br> 對趙綿綿好些?</br> 徐長索不懂得要怎樣對一個女人好,大約,就是千依百順。</br> 他走到了趙綿綿身后,心想,面對一個失去所有親人的年輕女子,他該說些什么話才會顯得妥當。</br> 最后他沒想出來,干脆便沒開口,什么也不說。</br> 趙綿綿踩在那燒焦的房梁上,動了動,腳底下的梁柱滾了半圈,她險些摔倒,轉過身來,才恰好看見了徐長索。</br> 徐長索本以為,他會看到一張泫然欲泣的臉。</br> 但沒有。</br> 趙綿綿眼神明亮,臉色紅潤,面對著趙府被燒的得不堪入目的景象,仿佛面對著一叢盛開的花那般自然。</br> 她從梁柱上跳了下來,對徐長索招招手:“你是來接我去新地方住的嗎?”</br> 徐長索唯有沉默。</br> 她方才站在梁柱上,看背影,徐長索理所應當地認為她是在哀悼。</br> 可原來,她只是隨意地踩著梁柱在玩而已。</br> 踩著她自己家的殘垣,她仿佛看風景一般自在。</br> 原先住在這兒的那上下幾百口的親人,分明前幾日才剛被處死。</br> 徐長索冷而無機質的眼盯著她,默默地想。</br> 這人是個沒心的。</br> 不管她有沒有心,對于徐長索來說,他的任務只有一個。</br> 押送趙綿綿去關押地。</br> 可這事情不知怎的,到了趙綿綿口中,卻變成了徐長索要給她另外找一個安樂窩一般。</br> 陛下有令,徐長索帶著趙綿綿出發前,去向陛下辭行。</br> 他在一旁靜立等待,聽見陛下同屏風外的趙綿綿說了許多勉勵的話。</br> 叫她忘記過去,重新生活,叫她拋卻趙府給她的驕奢淫逸,修身養性,或許過些日子,她還可以再回京城來。</br> 趙綿綿一邊聽,一邊用力地地直點頭。</br> 徐長索瞅著她,竟然瞧不出來她是困得直點頭,還是在真心贊同陛下說的話。</br> 陛下待一個罪臣尚如此寬和,就是給她洗心革面的機會。但她大概一句也沒聽進去。</br> 上路后果然如此。</br> 趙綿綿不改驕縱,要坐軟轎,轎子要用高頭大馬拉,那樣才夠氣派。</br> 徐長索牽著兩匹看起來很瘦的馬,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很想對她說一句,“沒有氣派,只有活命,來不來隨你。”</br> 但他最終沒有說。</br> 說到底,趙綿綿活不活命,其實與他無關。</br> 她哪怕半路渴死餓死,于他而言,也只是辦砸了一件差事而已,輕重被師父訓兩句。</br> 所以沒必要的話,他懶得對趙綿綿費這個唇舌。</br> 只是在原地看了她一會兒,就轉身去找馬廄老板,加錢換了兩匹大馬。</br> 這回輪到趙綿綿盯著他看。</br> 奇異的,打量的,好奇的眼神。</br> 她背著手,一搖一晃地走到徐長索面前,忽然往前蹦了一步,彎著腰仰頭,目光灼灼地盯著他。</br> “我知道了,人手不夠,沒人抬轎,所以你給我找了漂亮大馬!”</br> 趙綿綿笑嘻嘻地說:“原來你也是個好人。”</br> 徐長索又無言地看了她一眼。</br> 這人不僅無心,蠢笨,還很擅長自我感動。</br> 他并不是什么所謂的好人,找來大馬,只是為了阻止她的喋喋不休。</br> 徐長索也想好了,等會兒以趙綿綿的嬌弱,她一定上不去,最后又要或耍賴或央求他換成矮一些的馬。</br> 但到那時,他怎樣也不會再理睬,若她不肯騎馬,便只有走著去庵院。</br> 但趙綿綿讓他短暫地意外了一次。</br> 她利落爬上馬背,那繁復的紅裙似乎并未對她造成什么束縛和困惑。</br> 趙綿綿拎著馬繩,意氣風發,好似要外出郊游一般,滿臉神采。</br> 徐長索默然,跟了上去。</br> 但果然不出徐長索所料,好景不長。</br> 沒走多久,甚至還沒出城門,趙綿綿就一疊聲地喊著疼。</br> 徐長索例行檢查了她幾眼,沒看到她哪里受傷。</br> 本來就是,天子腳下皇城內,她好端端地騎著馬,怎么可能忽然受傷喊疼。</br> 趙綿綿卻喊個不休。</br> 徐長索終于不耐,開口問了句:“哪里疼。”</br> 她好像對他說話的聲音很感興趣,每次他開口,她就雙眼亮亮地看過來,雙眸里的忍痛,也變成了饒有興趣的探究,像是被鼻尖飛過的蝴蝶吸引的幼貓。</br> 徐長索不喜歡這種注視,他不習慣被人對他好奇。</br> 尤其是他押送的犯人。</br> 于是徐長索開口又問了一遍,像是催促。m.</br> 趙綿綿這才回過神,嘟了嘟嘴,低頭看向自己的裙擺下方,甚至伸手作勢要摸過去指給他看:“腿這面磨得疼……”</br> 徐長索黑眸一閃,迅速地扭回頭,駕馬快速超過她,將她的動作拋在視線之外。</br> 趙綿綿最后哭哭啼啼地跟上了徐長索的速度。</br> 在郊外僻靜處,徐長索勒馬休息,從背包里翻出一管藥膏扔給她,叫她自己去涂。</br> 趙綿綿捏著藥膏,氣苦地數落他:“這里荒郊野嶺,你也不找個地方就叫我涂藥,你是不是一點也不會伺候人啊?你想要討好本郡主的話呢,這樣是不行的,我可以教你啊……”</br> 徐長索站在馬邊,用手指梳理這馬被吹亂的毛發,背對著她,好似一句話都聽不到。</br> 如果仔細觀察,就會很容易地發現,其實徐長索梳理馬鬃的動作,都比對趙綿綿要溫柔。</br> 作者有話要說:</br> 感謝在2021092123:47:242021092223:55:4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br>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啊啾1個;</br>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北木社灬落、囍囍2瓶;九彩榮宸、安得廣廈千萬間1瓶;</br>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