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趙綿綿處理好了,徐長索才回過身。</br> 他本來就長得很高,走到趙綿綿面前,趙綿綿因為腿上很痛,撇著腿坐得亂七八糟,目光要抬起,才能平視他的腰。</br> 徐長索的眼睛很黑,像月色下的曠野中一口冷靜的湖泊。</br> 他用那雙冷靜的眼睛俯視著趙綿綿,什么也沒有說,然后走開。</br> 他明明沒開口,趙綿綿卻無端端覺得自己好像被指責了。</br> 她下意識地想了一會兒,想自己哪里得罪了這人,但最后也沒想明白,只好將這件事拋到一邊。</br> 在接著趕路之前,徐長索不知從哪里拿出了一個軟墊,放在趙綿綿的馬背上。</br> 有軟墊擋著,趙綿綿不會再被磨疼腿。</br> 她輕哼一聲,踢開路邊的枯草,肩膀晃晃悠悠地走過來,像是要炫耀阿媽給自己做了新披肩的小孩子。</br> 趙綿綿走到徐長索身后,用突然捉住他的語氣開口:“小侍衛,其實你很貼心嘛!”</br> 徐長索又很冷靜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伸手把她推開,走到自己的馬旁邊去。</br> 趙綿綿不在意地哼笑兩聲,上手把玩著那個軟墊,上面的圖案很簡單,但她卻連那些繡院里批量出產的、最不起眼的小花小草都看得津津有味。</br> 大約以前沒有看到過這么粗糙的東西吧。</br> 趙綿綿滿意地說:“你做得很好,小侍衛。”</br> 徐長索收回目光,整理著自己的物品。</br> 她真的很自信,仿佛不管誰對她做什么,都必須是理所應當地討好她。</br> 她似乎從來沒想過,他把軟墊給她,只是為了讓她閉嘴省點麻煩的這種可能。</br> 旅途漫長,趙綿綿的時間無處打發,只好對徐長索好奇。</br> 她總是叫他,小侍衛,徐長索有時候應,有時候不應,全看趙綿綿的后半句話跟的是什么。</br> 有時候趙綿綿說,小侍衛,你長得還挺好看的。</br> 徐長索就不會應她。</br> 更多時候趙綿綿說,小侍衛,我肚子餓了,想吃東西。</br> 徐長索勒住馬,翻出干糧遞過去。</br> 趙綿綿看了一眼那包干糧,又是餅,全都是餅。</br> 她氣得一把打掉那個布包,若不是繩子沒有解開,里面的餅子一定會掉在草地上,滾得到處都是。</br> “你不知道這個東西噎嗓子嗎?我今天嗓子疼,想咳嗽,一定是因為你總給我吃它!”</br> 趙綿綿用理直氣壯的語氣,說著極其沒有道理的話。</br> 徐長索腮幫動了動,彎腰把那個布包撿起,一言不發。</br> 他轉開臉,視線落在陰云遍布而顯得有些幽黑壓抑的叢林里。</br> 趙綿綿順著他的目光看了過去,有點發憷。</br> 她肩膀顫顫,靠近他,像是要認慫一般,聲音變小了些,語氣還是很高傲,說:“喂,你生氣了嗎?”</br> 徐長索不答話,黑色的雙眸里沒有一絲情緒。</br> 趙綿綿忽然抖了一下。</br> 她又看了一眼那黑壓壓的林子,搶過徐長索手里提著的布包,放在臉前呼呼兩下,拍了拍外面的布,說:“會不會太小氣了一點,你看,我又沒有真的弄臟。”</br> 徐長索這才慢慢把視線轉回來,落到她身上。</br> “我在找果子。”</br> “原來在找果……”趙綿綿長松了一口氣,但很快又故態復萌,“可是,我也不喜歡吃果子。”</br> 徐長索大約是真的覺得她得寸進尺,皺起眉頭,垂眸看著她。</br> 趙綿綿迎上他的視線,話說到一半就拐彎,改口說:“去吧去吧,多摘點果子回來哦。”</br> 徐長索沉著臉,邁開步子走遠。</br> 他回來時,懷里兜滿了野果,用自帶的水粗糙清洗了一遍,自己先拿起一個咬了一口。</br> 味道果然一般。</br> 但勝在水多,也不至于難吃。</br> 徐長索把果子分了趙綿綿一小半。</br> 他瞥見趙綿綿裙擺上破了一點,那只繡出來的白色兔子絲線松了,耳朵不見了一只。</br> 注意到徐長索的視線,趙綿綿也低頭看了一下,才發現:“啊!我的裙子什么時候鉤破了。”</br> 徐長索立刻收回目光。</br> 否則,他懷疑這個趙綿綿會把裙子的事也怪在他頭上,叫他替她補裙子。</br> 要從京城到陛下指定的那座庵院,帶著一個不善于長時間騎馬的人,最快也要半個月。</br> 徐長索為了節省時間,翻山越水,走得最近的路,晚上自然只能宿在野外。</br> 一堆篝火,一個包袱,他可以枕到天明,早已習慣。</br> 但趙綿綿顯然還沒有習慣。</br> 眼見著天快要黑了,前方還是綿延不絕的路,一處煙火人家也沒有看到。</br> 趙綿綿先前的氣勢也不見了,有些可憐地問:“客棧呢?旅店呢?至少,得有一處農屋吧。聽說,有的農屋里也有溫泉的。”</br> 徐長索差點冷笑了一聲。</br> 他看了眼擦黑的天際,黃昏和黑夜的交界線很快不再分明,才開口說:“休息。今晚就睡這兒。”</br> “睡、睡這里?”趙綿綿不可置信。</br> 她轉了一圈,四周都是光禿禿的樹,時不時從林子深處傳來幾聲因為距離遙遠,而被拉得聲調詭異的鳥啼。</br> “你是瘋子吧!”趙綿綿跳腳,像是根本無法理解,不在屋宇之下,怎么可以睡人。</br> “這里怎么睡?要是,有老虎怎么辦,還有,我聽說有的鳥也會吃人。”</br> 她問了一連串,徐長索才勉強解釋了一句:“我會守夜。”</br> 原本,徐長索以為她還會繼續糾纏不休,結果趙綿綿聽到他這句話后,像是吃了一顆定心丸,張了張嘴,又閉上。</br> 最后只說:“那你一定要認真守喔。”</br> 篝火噼噼啪啪的響聲,沒有規律,卻很助眠。</br> 趙綿綿蜷縮著躺在一側,徐長索坐在另一側。</br> 他余光瞥見躺著的趙綿綿手里似乎拿著什么東西在動,便下意識地轉頭看了過去。</br> 卻發現,趙綿綿是弓著脊背,蜷著雙腿,把手指放在身前,認認真真地比劃著。</br> 趙綿綿嘴里小聲地念叨著,似乎是念給她自己聽,卻被夜風吹過來幾句,叫徐長索也聽了個清楚。</br> “這兒是門,這兒是窗,哇……好大的屋頂,好豪華的宮殿!”</br> 徐長索一陣無言。</br> 她騙起自己來,怎么比三歲的孩童還認真。</br> 徐長索丟開手里轉著的一根草莖,雙手朝后,撐在地上,仰頭看著天空。</br> 以天為蓋,以地為被,他從前就知道這句話,只是,從未有過這樣的雅興。</br> 篝火那端,趙綿綿偷偷瞥了他一眼,剛剛還在比劃的手指悄悄伸進衣袖里,扯出一塊薄薄的布片,上面扎著一根繡花針。</br> 針眼里穿著一根白色絲線,布上已經繡好了幾個字,雖然動作倉促,筆畫有些潦草,但也能夠讓人看得清。</br> 趙綿綿偷偷繡完了最后幾個字,低頭將絲線咬斷,把布片收進里衣,繡花針藏好。</br> 徐長索還在看著夜空。</br> 安靜的夜風,乏味可陳的場景,跟他在宮里訓練的夜晚、被師父師兄帶著出任務的夜晚,并沒有什么不同。</br> 他腦袋空空了一會兒,明明趙綿綿就在他旁邊,他卻開始想起了趙綿綿這個人。</br> 無禮,是她的基礎。</br> 此外,還有愚蠢、輕信、以及不知從哪里來的樂觀。</br> 皇上和趙綿綿說話,徐長索聽了全程。</br> 確實,在陛下的話里,的確是沒有明說是要流放這位郡主,但是,抄家后被趕去一座偏遠庵院,這意味著什么,難道趙綿綿自己就想不到嗎?</br> 她卻好似什么都沒發生一般,還在幻想著豪華殿宇、單人溫泉。</br> 驕縱的盡頭,果然是愚蠢。</br> 周圍沒有肉眼可見的危險,徐長索散漫地想。</br> 她的親人去世了,為什么她不傷心?</br> 徐長索眼前又出現她身穿紅裙站在一片廢墟上的場景,趙綿綿當時甚至還對他笑得出來。</br> 難道,親人對她來說,也一點都不重要。</br> 徐長索厭惡地閉了閉眼。</br> 像趙綿綿這種人,他見過太多了。</br> 含著金湯匙出生,要什么就有什么,養尊處優一輩子。</br> 他們的人生從一開始就被傾注了太多的完美,反而被這些“完美”烈蝕出一個空空如也的大洞,將表面那層浮華給揭去,就會發現它內里空得甚至聽不到回音。</br> 他們的眼里永遠只有自己最重要,不把別人當人,甚至連親人的死亡,也無法在他們心頭掀起一絲一毫的波瀾。</br> 他們永遠不會知道,他們隨手可以舍棄的、不以為意的東西,對別人來說是多么觸不可及的寶藏。</br> 徐長索想,他見過很多心狠毒辣、至蠢至壞的人。</br> 而趙綿綿,在這之中也算得上是佼佼者。</br> 天快亮時,徐長索合眼睡了一會兒。</br> 等清脆鳥啼傳來,他便立即睜開眼,走過去用劍鞘在趙綿綿背上推了推。</br> 趙綿綿卷在她的外衣底下,上面還蓋著徐長索唯一帶著的那條毛毯。</br> 她睡得很沉,大約現在這個時辰,并不是一個貴家千金該起床的時辰。</br> 但徐長索懶得管這些,他惦記著趕路。</br> 早些把趙綿綿送去目的地,他便可以早些交差。</br> 趙綿綿昨天放在身前的手現在軟軟地搭在臉頰上,像一種沒有安全感的毛茸動物,要聞著自己的手才能睡著覺。</br> 徐長索催她,她勉強從喉嚨里發出點聲音,但也不像回應,完全是無意識的聲音。</br> 徐長索漸漸不耐煩。</br> 冰冷的劍鞘從趙綿綿的背后移到身前,慢慢指向她的臉。</br>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寶子們的鼓勵!我的血條暴漲!唔啾啾!</br> 感謝在2021092223:55:412021092322:21:0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br>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杳杳鐘聲晚1個;</br>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杳杳鐘聲晚1個;</br>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大西瓜、1015tutu20瓶;爸爸!求求你更新吧!、杳杳鐘聲晚10瓶;答了個打5瓶;zhizhi2瓶;suya、呦吼1瓶;</br>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