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又菊再次悄悄去了一趟小院。</br> 這次,她將所有人攔在院外,之留下了玉匣同她講話。</br> 玉匣雙手并攏著放在膝上,乖乖地坐著。</br> 沈又菊坐在她對面,幾次想要開口,卻欲言又止。</br> “沈小姐……”卻是玉匣主動開口,問,“你找我,是有事情要說吧?!?lt;/br> 沈又菊放在膝頭的手指攥了攥,說:“你……最近還好吧?!?lt;/br> 玉匣笑了:“我很好。不過,沈小姐找我一定不是為了問這句話?!?lt;/br> 沈又菊定了定神。</br> “玉匣?!彼谝淮萎斆娼辛擞裣坏拿?看著她,認真道,“瑞兒想要納你為妾,這件事,你可知曉?”</br> 玉匣愣了下。</br> 她看沈又菊這樣的陣仗,本以為是來趕自己走的。</br> 卻沒想到,會有這樣的發(fā)展。</br> 納妾?</br> 劇本里,并沒有這一步啊。</br> 她搖搖頭。</br> 沈又菊苦笑了一下。</br> “原來你也不知道……那么,我對你直說罷。”</br> 玉匣點點頭。</br> 沈又菊深吸了一口氣。</br> 她原本以為,是玉匣得寸進尺,向沈瑞宇要了這個妾室的身份,可如今卻發(fā)現(xiàn)并不是如此。</br> 看著坐在她對面乖巧溫軟的玉匣,沈又菊有幾分不知從何開口。</br> 畢竟,她接下來要說的話,對一個女子來說極為殘酷。</br> “瑞兒的確有這個意思,而且,已經(jīng)向家中寄了信?!?lt;/br> “但是父親心存疑慮,因此并未沒有立即同意,而是先向我來問了具體情況。”</br> “我不能隱瞞父親,關(guān)于你的事情,我都一五一十地向父親說明了。”</br> “如今父親的回信還沒有來,但是結(jié)果基本上可以預(yù)見。”</br> 沈又菊撇開頭,讓視線落在玉匣身側(cè)的地面上。</br> “沈氏家風很嚴,你這樣的女子,莫說當妾,哪怕只是讓父親知道你的存在,也會讓他雷霆震怒。所以……我現(xiàn)在來,是想提前知會你一聲,好叫你早做準備?!?lt;/br> “妾室,是不可能的。以父親的嚴厲,還很有可能會以家法將你從瑞兒身邊趕走,到時,怕是外室也做不得了。”</br> 沈又菊說完,終究有些不忍,嘆息了一聲。</br> 玉匣愣了一下。</br> 其實,她覺得這里面有些奇怪。</br> 沈瑞宇究竟是什么想法?</br> 若是想要幫她擺脫賤籍,給一個外室的身份就已經(jīng)足夠,何必多此一舉地納妾。</br> 玉匣沉思著,有些愣神。</br> 沈又菊卻以為她是不滿,抿抿唇,出言安撫道:“我也知道你的處境。你當初投靠瑞兒,便是因為身無去處,你放心,這點事情,我會替你安排好?!?lt;/br> “你原本也就不是真心實意要跟著瑞兒的,如今既然有別的選擇,對你來說,也是好事一樁。”</br> “我問問你,若是我替你安排好去處,你可愿意離開這里,永遠不再見瑞兒?”</br> 玉匣回了神。</br> 她看向面前正說話的沈又菊,眨了眨眼。</br> 怎么,沈小姐是怕她會賴著不走么?</br> 沈又菊此時一臉尷尬,很顯然,她是不得不硬話軟說。</br> 沈又菊明明可以借著父親的名義,直接將玉匣驅(qū)出這座小院,也根本沒有必要提前知會玉匣,此時做的這些,已經(jīng)能算得上是情分。</br> 玉匣與她素昧平生,怎好叫她為難。</br> 再者說了,沈又菊原本就是白月光,玉匣身為替身,這段時間能享受到這樣安穩(wěn)平和的生活,多少也是借了她的光,天生虧欠她一段。</br> 玉匣起了身,朝沈又菊盈盈一拜。</br> “沈小姐費心了。玉匣不敢叫沈小姐操勞,今日沈小姐所言,玉匣都明白,到時候,只要沈小姐吩咐,玉匣自然會離開。”</br> 沈又菊艱難地咽了咽喉嚨。</br> 前些日子,她還在和玉匣攜手逛集市,現(xiàn)在,她卻在親口趕玉匣走。</br> 這種事,沈又菊當真從沒做過,心里難免有些發(fā)虛難受。</br> 她沒忍住,還是開口說了一些本不該說的話。</br> “其實一開始,我是很不喜你的。你身為青樓女子,本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瑞兒身邊,可是后來我又好像漸漸改變了念頭。如果不是實在沒辦法,我也……”</br> “沒事的?!庇裣怀α诵Α?lt;/br> 沈又菊一怔。</br> “原本從一開始,這段時光就是我偷來的?!庇裣粡澚藦澝佳郏毤氶L長的狐貍眼笑起來,又靈動又甜。</br> 她伸出手,遮住了自己的上半張臉,對沈又菊道:“第一次見沈大人時,我面巾遮臉,便是這副模樣?!?lt;/br> 沈又菊眼睫微顫,默默抓緊了椅子扶手。</br> “沈大人對我的照顧,從一開始就非同一般?!?lt;/br> “原本,我只以為他是心好,后來看到他藏在抽屜里的畫卷,才明白究竟是為何。”</br> 玉匣放下手,笑意嫣然地對沈又菊說:“所以,沈小姐不必自責?!?lt;/br> “既然沈大人對我的好,本來就是從沈小姐身上借來的,沈小姐無論何時要收回去,都是理所應(yīng)當。”</br> 沈又菊臉色蒼白,幾乎是落荒而逃。</br> 沈又菊本就擔心,玉匣雖然一開始是因為無奈迫不得已,才寄居在沈瑞宇的小院,但說不定,她也會在這段時間里對沈瑞宇動了心思。</br> 男女之間,相伴久了,會有這樣那樣的心思,本就很正常。</br> 可是沈又菊沒想到,玉匣原來根本就很清楚自己真正的處境,也早就看透了沈瑞宇的心思,那么這段時間里,玉匣是以怎樣的心情去面對沈瑞宇,又是以怎樣的心情在面對自己……</br> 沈又菊渾身發(fā)寒。</br> 現(xiàn)在,她完全推翻了自己之前的想法。</br> 沈又菊如今寧愿沈瑞宇的這個外室胡攪蠻纏、貪得無厭,好讓人痛至恨之,果決地下手清理,也好過她這樣乖巧伶俐,該沉默的秘密永遠守在肚子里,還反過來勸自己不要難受。</br> 沈又菊深吸口氣,閉上眼。</br> 沈瑞宇還在半是忐忑,半是高興地等著父親的回信。</br> 他終于忍不住,跑去小院,即便不能立刻和玉匣分享這個消息,也想讓玉匣感受感受自己的喜悅。</br> 小院里還是一如既往的歲月靜好,只是畢竟人丁少了些,不如以往的熱鬧。</br> 玉匣也好像沉默了些,拿著一個把戲在手上滾著,就會默默看向別處出神。</br> 沈瑞宇拿了書在看,視線卻又時不時地抬起,落到玉匣的身上。</br> 終于按捺不住,跟她說:“玉匣,過一陣,我有件好事要告訴你?!?lt;/br> 玉匣眨了眨眼,扭過頭看他,軟軟地問:“什么好事?”</br> 沈瑞宇張了張嘴,又忍住了,假裝低頭看書,嘴角的笑容卻高高揚著:“總歸,是你聽了會高興的事?!?lt;/br> 玉匣沒再說話。</br> 沈瑞宇父親的信總算送到了,只不過,并不是直接送到了沈瑞宇手里,而是由沈又菊帶了過來。</br> 那時沈瑞宇在小院里,沈又菊舉著信封出現(xiàn),叫沈瑞宇即刻返回沈府。</br> 沈瑞宇還沒反應(yīng)過來,有點懵地對沈又菊說:“長姐,什么事這么急。來吃葡萄,玉匣剛剛洗的?!?lt;/br> 玉匣默默看著他。</br> 沈又菊眼睫顫了顫,繃住了神情未變,說:“父親來信,要你即刻回府,受家法?!?lt;/br> 沈瑞宇的臉色忽然僵住。</br> 他的快樂像是都被凍成了冰,被一口氣用力敲碎,沈瑞宇慢慢站起身,僵硬地走到沈又菊面前,接過那枚信封。</br> 里面的字字句句映入眼簾,讓沈瑞宇不可置信地抬起頭。</br> 沈又菊轉(zhuǎn)身就走:“有什么話,回去說。”</br> 沈瑞宇回頭看了玉匣一眼。</br> “玉匣,你等等,我很快回來。”</br> 玉匣沒接話。</br> 上一次沈瑞宇說,他很快回來,接著三天不見人影。</br> 這一次,又要多久呢?</br> 沈瑞宇跟著沈又菊回了沈府,跪在祠堂里的蒲團上。</br> “長姐,父親為何會知道玉匣的事?”沈瑞宇狐疑。</br> “是我說的?!鄙蛴志仗谷怀姓J。</br> “……為何?”沈瑞宇直起身子,“長姐,我原本打算徐徐圖之,為何你卻在背后捅我一刀,你不是說,你一直站在我這邊?”</br> 沈又菊看著他,慢慢搖了搖頭:“瑞兒,我是站在你這邊,因為你就是沈家的未來?!?lt;/br> “你可知道,我小時候為何會去寺廟禮佛?這件事,我以前從未對你說過。</br> “是因為陛下篤信神佛,所以父親也跟著信奉。為了沈家官運亨通,便將我這個大女兒送進寺中十年,以保你們男丁的安寧。</br> “可現(xiàn)在,你在做什么?將自己陷于危機而不顧,還要拖累整個沈家?</br> “你可知道,你收一個青樓女子做外室,甚至還想納她為妾,這對沈家來說,是多么大的侮辱?”</br> 沈瑞宇早已面色鐵青,手背暴起根根虬結(jié)青筋。</br> “長姐?”他不可置信地低聲喚了一句,“你為何會變得如此。你不是并不介意玉匣的身份么?”</br> “我不在意?有用嗎,世俗會不在意嗎?所有人都是凡塵人,包括你!你若當真能不介意,為何要對父親他們隱瞞玉匣的身份?說到底,你不也是害怕?”</br> “因為父親他們不了解玉匣!但凡見過玉匣的人,都會喜愛她,只要我先把第一步做了,以后一切都有可能!為何長姐你要斬斷我的這個機會?”</br> 沈瑞宇盯著沈又菊,胸膛不斷起伏,呼呼喘氣,目光中第一次帶上了仇恨。</br> 沈又菊心中微顫,她沒有想到,弟弟會用這種目光看待自己。</br> 但是,已經(jīng)走到了這一步了,她又如何能夠回頭?</br> 沈又菊后退兩步,深吸一口氣,掩去了所有的情緒。</br> “父親信中有令,要你端著家法,在祠堂跪一天一夜思過。頂撞長姐,罪加一等,罰至三天三夜,你好好反省?!?lt;/br> 說完,沈又菊轉(zhuǎn)身離開。</br> 她不是故意要對沈瑞宇加罰,只是,她也需要時間,給玉匣準備離開的事宜。</br> 她著人去采買東西,要求很簡單,那下人卻回來得很慢。</br> 沈又菊有些焦急,忍不住訓(xùn)道:“這么點事情,為何拖延這么久?”</br> 下人求饒道:“小姐,不是我故意拖延,只是最近城外兵荒馬亂的,許多店鋪關(guān)了門,貨源也缺,這東西實在不好買?!?lt;/br> “出什么事了?”沈又菊狐疑,“天子腳下,不至于這么嚴重。算了,你把東西給我吧?!?lt;/br> 下人連忙應(yīng)答,將包裹等物交給沈又菊。</br> 沈又菊帶著它們?nèi)フ伊擞裣弧?lt;/br> “我給你安置了一處農(nóng)家院子,包裹里還有一些盤纏,你若是省著些,足夠你過日子了?!?lt;/br> 沈又菊將東西遞給玉匣。</br> 玉匣舉起手指放在唇前比了個噓聲:“沈小姐小聲些,別讓嬤嬤聽見了?!?lt;/br> 這幾日,玉匣已經(jīng)跟嬤嬤通了氣,讓她回沈府去另尋他主,不必在她這里留了。</br> 嬤嬤整個人驚慌失措,無論怎么說都是不肯。</br> 有一回,玉匣晚上起夜,聽到嬤嬤房里有動靜,還發(fā)現(xiàn)嬤嬤坐在床邊抹眼淚,好不容易才哄好的。</br> 沈又菊忍著心中澀意,點點頭。</br> 玉匣接過東西。</br> 其實,沈又菊方才的囑咐她也沒仔細聽,已經(jīng)走到這一步了,她也知道,劇情快到結(jié)尾。</br> 接下來,便是她離開城門,不知所蹤,也就是這個世界的be。</br> 玉匣想到那日,沈瑞宇說,要和她說一件高興的事,忍不住看向門口。</br> 沈又菊大約猜到她在想什么,解釋說:“瑞兒在府中受罰,不能來送你了?!?lt;/br> 其實,父親前后有兩封信。</br> 第一封,是她給沈瑞宇看的,叫沈瑞宇受家法的信。</br> 第二封,沈又菊沒給沈瑞宇看,是父親叫沈又菊將玉匣趕走,趕得越遠越好的信。</br> 沈又菊知道,沈瑞宇本就打定主意要保護玉匣,若是給他看到這封信,定然要鬧起來。</br> 不如先聽了父親的指示,等玉匣安定下來,再告訴他后續(xù)。</br> 所以,沈瑞宇是不知道玉匣今日要走的,而沈又菊也沒有將這件事告訴玉匣。</br> 把真相說得太明白,對無法改變的結(jié)果來說,沒有任何益處。</br> 玉匣點點頭。</br> “那,我可以去最后見見他嗎?”</br> 沈又菊沉吟了一下,同意了。</br> “不過,你哪怕現(xiàn)在去見他,也無法同他說話?!鄙蛴志諠?。</br> 她忙了好幾天,叫下人盯著沈瑞宇受罰,就沒再多關(guān)注。</br> 直到昨天,算算沈瑞宇罰期也滿了,她叫下人去放沈瑞宇出來,才知道,原來沈瑞宇自己給自己加了重罰,跪在滿是長刺的荊條上,說要給自己罰五天五夜。</br> 沈瑞宇跪滿了三天,第四日晌午,終于嘴唇干澀昏倒在地,原來他跪下去之后就再也沒有挪動過,那荊條上的長刺幾乎已經(jīng)跟他膝蓋里的筋肉長到了一起,炎癥并發(fā),又滴水未進,這哪里是人能受得住的,怎么能不昏倒。</br> 這是家法中最重的刑罰,沈瑞宇何至于責罰自己至此?</br> 沈又菊不能理解,玉匣卻是搖了搖頭。</br> “沈大人的性情向來如此,總是過于苛責自己,若是完不成一件事,便會日思夜想睡不著覺。</br> “大約,他也已經(jīng)知道自己做錯了,不應(yīng)該與一個青樓女子來往甚密,所以才會給自己主動加罰。</br> “沈小姐,哪怕不能和他說話,我也想見他一面,同他告別。畢竟,他幫了我許多?!?lt;/br> 沈又菊點點頭。</br> 于是玉匣收拾東西出門。</br> 她在這小院里攢下來的金銀珠寶全都不讓帶,這也是沈父的命令。</br> “不要讓那個小婊子帶走沈家的一金一銀?!?lt;/br> 沈又菊沒將這原話告訴玉匣。</br> 玉匣倒也配合,經(jīng)過門口時,還讓沈府帶來戍守門口的家丁翻看了自己的包裹。</br> 她走出院門,轉(zhuǎn)過身對著小院屈膝輕輕一拜。</br> 在這里照顧過她的人,陪伴過她的四時風景,都在此刻告別。</br> 玉匣跟著沈又菊去了沈府。</br> 沈瑞宇昏在床榻上,雙膝纏了厚厚的繃帶,仍然有血滲出來。</br> 他發(fā)著高燒,嘴唇干枯皸裂,劍眉緊簇。</br> 沈又菊留下玉匣和他兩個人在房中。</br> 玉匣最后看了沈瑞宇一會兒,卻并沒有開口說什么。</br> 她打算離去時,發(fā)現(xiàn)沈瑞宇手心里攥得緊緊的,像是藏了什么東西。</br> 玉匣翻過他的手掌,看見從指縫中露出來的一點形狀,似乎,有些眼熟。</br> 玉匣辨認了一會兒,才認出來,是她之前解下來,送給沈瑞宇的那只銀鈴。</br> 為什么,他要攥著這個?</br> 她只是個要離開的替身,不應(yīng)該有過多的痕跡留在沈瑞宇身邊。</br> 玉匣慢慢掰開他的手指,將那個銀鈴摳了出來。</br> 他握得太緊,手心里磕滿了印痕。</br> 他發(fā)著高燒,那個銀鈴也被他攥出了滾燙的溫度。</br> 玉匣轉(zhuǎn)身離開,床榻上昏迷的沈瑞宇右手攤在床邊,仍然習慣性保持著微曲的指間,空空如也。</br> 沈又菊本想送她,玉匣卻在門口又福了福身,說不用再送。</br> 玉匣想了想,對沈又菊露出一個笑來,最后叮囑了一句。</br> “沈小姐,記得替我轉(zhuǎn)達沈大人,我很謝謝他,還有,我不怪他。”</br> 沈又菊澀然地點點頭。</br> 落日照著城門,一片燦爛余暉。</br> 玉匣的身影夾在人群里消失不見,系統(tǒng)自動達成be結(jié)局,回收了玉匣的馬甲,只留下一個帶血的包裹,被人群、馬蹄,踩得紛沓寥落。</br> 當晚,沈父帶著人,匆匆趕到沈府。</br> 沈又菊嚇了一大跳,出來迎人。</br> “父親,您怎么會大老遠來京城?”沈又菊恭謹?shù)溃拔艺o父親寫回信,父親交代的事,都已辦妥了。那個女子已經(jīng)出了城,不會再回來。”</br> 沈父沉著臉,眉宇間滿是焦急,顯然沒有心思聽沈又菊的話。</br> “好。可是,你弟弟是怎么回事?為何三天前來信說,要自斷前程,為此甘愿領(lǐng)最高家法?”</br> “什么?”沈又菊驚得一怔,“我并不知道此事?!?lt;/br> 沈父臉色更沉。</br> 沈瑞宇這舉動是故意避開長姐的了。</br> 這孩子,從小最聽長姐的話,如今連長姐都要防著,顯然是跟家里生了不小的罅隙。</br> 他一甩袖子,問沈又菊道:“他人呢?”</br> 沈又菊臉色蒼白,隱隱知道壞了事,顫聲說:“昨日跪得昏倒了,現(xiàn)在上了藥,在屋里歇息?!?lt;/br> 沈父匆匆朝屋后走。</br> 沈瑞宇吃了幾劑藥,已隱隱有好轉(zhuǎn)趨向。</br> 不再像之前一樣,昏得很沉,如今喂水喂藥,已經(jīng)能自己吞咽了。</br> 沈父進去時,沈瑞宇眉頭緊蹙,腦袋輕微左右晃動著,似乎很是不安。</br> “瑞兒?瑞兒!”沈父低聲喚。</br> 沈瑞宇右手五指一抓,用力合緊,似乎感覺到什么,猛地睜開眼。</br> “父……親?”沈瑞宇迷蒙看見了眼前的人,啞聲喊。</br> 沈父點點頭,關(guān)切同他說話:“你怎么樣?身子……”</br> “我的鈴鐺呢?”沈瑞宇掙扎起來,坐直身子在床上到處亂找,“誰動我鈴鐺了?”</br> 沈父轉(zhuǎn)頭看向沈又菊,沈又菊慌張搖頭:“沒有,我只叫了醫(yī)師來給你診治,沒有動你手里的東西?!?lt;/br> 沈瑞宇靜了一瞬,沉沉的腦袋似是反應(yīng)了一會兒,又揚起眸:“玉匣呢?父親,我給你的信你應(yīng)當收到了,我不當官,不要前程,我要迎玉匣為妻?!?lt;/br> 沈父臉色發(fā)黑,但硬生生忍了下來,沒有發(fā)作,只勸道:“你現(xiàn)在身子不好,不要亂動,也別再說胡話了?!?lt;/br> “那個女子,早已經(jīng)趕出城去了,你怎么還在說這些?!?lt;/br> 沈又菊緊緊攥住手帕。</br> “趕……出城?”沈瑞宇用力晃了晃腦袋,“不是,玉匣在小院中等我的?!?lt;/br> 說這,他要爬下床,雙膝尖銳的疼痛立刻鉆進來,沈瑞宇死死咬牙,沒有吭聲。</br> “夠了!”沈父將他狠狠摜在床上,按牢他的雙腿,“這個時候了,還要亂動,你真想變成一個殘廢不成?”</br> 沈又菊雙眼中已噙了淚,半是害怕,半是慌張。</br> 她沒想到,沈瑞宇的反應(yīng)會如此激烈,她開始擔心,瑞兒是真的喜歡上了玉匣,而并非她猜測的那般圖謀其它。</br> 沈又菊顫著聲音,將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清楚。</br> 沈瑞宇靠在床頭閉目。</br> ”父親,長姐,請你們出去。把我身邊的小廝叫進來?!?lt;/br> 他臉上的神情是試圖冷靜,夾雜著引而不發(fā)的翻涌怒火和疲憊。</br> 沈又菊掩面退了出去。</br> 沈父猶豫再三,也轉(zhuǎn)身離開。</br> 沈瑞宇讓人連夜去找玉匣的下落,甚至不惜動用了大理寺的人力,直到第二天晌午才有消息。</br> 玉匣沒有去沈又菊安排的小屋,也沒有去別的州郡,她在路上就消失了蹤影。</br> 最終送到沈瑞宇案上的,只有那零碎的幾樣物件。</br> 他顫著雙手,拿起那沾滿塵土的包裹,眼淚一滴一滴,碩大而沉重,墜在那些雜物上。</br> 沈瑞宇封了小院,讓它保留著玉匣離開那天的模樣。</br> 玉匣離開時,除了沈又菊給她的包裹,沒有帶走其它任何東西,仿佛什么都沒有改變。</br> 沈瑞宇休了個長假,整日在屋檐下喝得爛醉。</br> 沈又菊走到他身邊,想勸他,便將玉匣那日說的話,告訴給沈瑞宇聽。</br> 沈瑞宇呢喃地重復(fù):“她……不怪我?”</br> 他忽然笑起來,笑得肩膀抖顫,笑聲卻越來越苦,最后變成了低泣。</br> “她不怪我,只能說,她真的從來沒有在意過我?!?lt;/br> “是我的錯。她本來就是一只自由自在的小狐貍,我給了她棲息地,卻沒有來得及給她足夠的時間和機會,學會愛我。”</br> 沈瑞宇仰頭喝了一口酒,望著滿天的繁星,喃喃說:“長姐,明天你就要回夫家了吧。我沒有辦法送你,我怕我再見到你,真的會恨你?!?lt;/br> “我現(xiàn)在才明白,原來我所有真正喜愛的一切,都在玉匣身上,可是,她什么也沒有留給我?!?lt;/br> “若有來生,我想找到玉匣,和她一起做一個不世俗的人,看盡天下花,踏遍所有山,做所有我真正想做的事?!?lt;/br> “若有來生……”</br>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1091923:04:392021092023:14:4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br>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二1個;</br>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藥柏60瓶;月河40瓶;秦桑20瓶;justadream、折枝入畫10瓶;囍囍、鳴蜩、有個格格巫5瓶;、格子3瓶;書蟲、九彩榮宸2瓶;dolorose1瓶;</br>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