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瑞宇怔了一下,澀然道:“我并不是這個意思。”</br> 謝菱朝他笑了笑:“那就好。萬事皆有自己的變化,自己的緣法,并不是一人之力所能控制,還請沈大人不要過分怪責于自己,否則謝菱也于心難安。”</br> 她朝沈瑞宇微微屈膝行了一禮,轉身離開。</br> 沈瑞宇目光跟著她遠去。</br> 她好像能把他看穿,又大氣從容。</br> 謝菱。</br> 他忍不住在心中默念著這個名字。</br> 謝菱來找他以后,他以觀察線人的名義,派屬下跟了她很久,謝菱一定不知道。</br> 可,他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才派人跟著謝菱,也只有他自己清楚。</br> 謝菱出現的那時,像是扭曲了他面前的時空,讓他一瞬間如墜云端,又看到了故人的模樣。</br> 年輕鮮活的玉匣,美好得像是一場夢境,但那夢很快就醒了,他孑然一身地站在這兒,跨越了十年的時光,跨越了生死,他面前的人不可能是玉匣。</br> 沈瑞宇心口一陣緊縮,嘴唇有些顫抖,好半晌才把盯著謝菱背影的目光收回。</br> 明明知道不是她,卻還是抑制不住心間罅隙里鉆出的那點希望,想要窺見奇跡的希望。</br> 沈瑞宇心里一直放不下,謝菱明明是一個完全陌生的貴女,為何會給他帶來這么深的悸動。</br> 沈瑞宇并不常常留意別人,當他觀察別人的時候,那個被觀察的對象一定是犯了什么事,等待著他找出破綻。</br> 可謝菱說的話、做的事,都讓他無法自控地在意,像是被牽引著一般。尤其是在花舞節那日,他甚至在酒后直接將謝菱認成了玉匣……</br> 那感覺太過真實,就好像玉匣真的換了個身份回來了,在他身邊,而他是一個愚昧的搜查官,遲遲沒能發現破綻。</br> 那兩年,沈瑞宇和玉匣在小院里一直過得很好,直到,長姐回來的那日。</br> 沈家來信,告訴沈瑞宇,他長姐夫家治喪,忙碌過后得了一段空閑,她回娘家看看。</br> 沈瑞宇看過信,就收進抽屜里,埋進最深處。</br> 手指碰到什么東西,滾動了一下,在抽屜里發出悶悶的輕響。</br> 沈瑞宇回憶了一會兒,才想起來,那應該是之前畫師畫的,長姐的肖像。</br> 離家前,沈瑞宇帶了家人的畫像聊慰思念,在其中,他偷偷藏了一副長姐的。</br> 父母的畫像,他收在臥房之中,時時展開翻看,長姐的卻偷偷藏在沒有人能隨便進入的書房里,藏在抽屜深處,哪怕想想它的存在,都仿佛是一種禁忌。</br> 到京城來的這些年,他極少拿出這幅畫卷。一開始是羞赧,后來年歲漸長,就轉成了尷尬厭惡。</br> 畫卷在書桌抽屜里也不知道有沒有積灰,沈瑞宇手指碰到它,聽見它滾了兩圈的聲響,只頓了一瞬,便默默地收回了手。</br> 長姐回家探親,沈瑞宇本來覺得,與他無關。</br> 可他沒想到,長姐竟然到了京城來尋他。</br> 沈瑞宇得知消息時,長姐已近在城門外。</br> 那日他休沐在家,正坐在桌邊,等玉匣擺弄好桌上的東西。</br> 玉匣跟隔壁不遠處住著的小嫂子混熟了,從她那里借來一副“萬餅條”,還特意花了整整一天學玩兒法,又教會了院子里另外兩個機靈的小丫鬟。</br> 沈瑞宇是本來就會玩這個的,因此被玉匣拉來,就等著他休沐時,四個人一起玩牌。</br> 玉匣把筐子里裝得滿滿當當的小籌牌倒出來,在石桌上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br> 玉匣的雙眼是亮的,一臉的興致勃勃,剛堆好架勢要摸牌,一個隨從匆匆跑進來找沈瑞宇。</br> 沈瑞宇手里正伸過去拿牌,聽見那隨從的話,整個人一震,手里的動作抖了,牌掉在桌上,一不小心還帶倒了玉匣剛剛壘起來的“城墻”。</br> “哎呀!”玉匣可惜地喊了一聲,像是小狐貍發現要到嘴的鮮美雞肉被人踩了一腳,推開沈瑞宇的手,把牌重新壘好。</br> 沈瑞宇眼神恍惚,像是看了她一眼,又像是沒有,轉頭問那隨從:“你方才,說什么?”</br> 隨從卻是別過眼,看了一眼玉匣,然后才附到沈瑞宇耳邊,又說了一遍。</br> 沈瑞宇深吸一口氣。</br> 玉匣都已經把牌恢復原狀了,兩只手搭在桌沿上,眼巴巴地仰著頭,就等他倆說完了話,好繼續玩牌。</br> 沈瑞宇卻低垂著眼,沒看她,縱身站起,說:“我……我有事,出去一趟。”</br> 玉匣的小狐貍眼瞪了瞪,細長的眼尾上挑,質疑道:“你不是說,休沐日無事嗎。”</br> “突然來的。”</br> 玉匣不說話了,盯著他看了會兒,小狐貍蹲坐在地上甩著尾巴似的,想了一會兒,說:“好吧,那你去吧。”</br> 她雖然聲音有些低落沮喪,但既沒有撇嘴,也沒有露出不高興的表情,算是很乖的時候了。</br> 沈瑞宇胸膛鼓了鼓:“我很快回來。”</br> 他去城外接了長姐的馬車。</br> 太長時間沒見,沈瑞宇心中有些慌亂,但在長姐掀開馬車門簾的時候,真正看到那張面容的瞬間,沈瑞宇卻又變得平靜。</br> 許久不見,長姐似乎和以前有些區別。</br> 也說不出哪里不同,分明那枚朱砂的位置,并沒有改變。</br> 沈瑞宇悄悄在衣擺上擦了擦手心冒出來的汗,上前牽過了長姐的馬。</br> 一邊慢慢走著,兩人一邊閑聊。</br> 若是讓話音掉到了地上,難免尷尬,沈瑞宇便尋著空隙找話題。</br> 實在沒話說了,沈瑞宇說:“長姐和在家時不大一樣了。”</br> 沈又菊聞言,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側,問道:“哪里不一樣?”</br> 沈瑞宇又說不出來。</br> 只好猜測道:“大約是豐腴了些。他們都說,做婦人后會比在閨中時富態些的。”</br> 沈又菊放下手,淺淺笑了:“他們說?誰跟你說的。你一個做大官的忙人,誰跟你嚼這些舌根子,平白讓你多操閑心。”</br> 沈瑞宇含著舌尖,沒答話。</br> 是小院的嬤嬤說的,玉匣每天都很貪吃,常常吃得撐到走不動路,卻也不見胖,小胳膊依然細細的。</br> 嬤嬤就安慰她說,現在還不到時候,等到了婦人年紀,自然而然就豐腴了。</br> 他沒接話,漸漸地又變得沉默。</br> 沈瑞宇只覺如芒在背,也不知道長姐方才那句只是隨口一提,還是在試探什么。</br> 他想了半晌,只好又說:“長姐,你進城后要去哪兒安置?”</br> “聽你的。”沈又菊淡淡地說。</br> 沈瑞宇一怔:“我……”</br> 沈又菊睜開微微闔著養神的雙眼,看他,也很意外地說:“怎么,我過來京城找你,難道你要我自己去尋住處?”</br> 沈瑞宇的確是驚了。</br> 他根本沒覺得長姐是特意來看他,只以為長姐是來京城辦事,或者尋別的人,便捎帶見他一面,何曾想過,長姐要在京城小住,而且,是要和他在一處。</br> 好在,他性子本就沉穩,只慌亂了一瞬,很快冷靜下來。</br> 他點點頭:“自然不會要長姐傷腦筋。那就住沈府吧,只是沈府只有我一個人住,其它院子空置著,大約有些不整潔。”</br> 沈瑞宇叫了個人來:“去府里吩咐一聲,把院子掃好,理出一間舒適臥房來,迎姐姐進門。”</br> 沈瑞宇眼神淡定,表情也很從容。</br> 小廝在一旁,聽了沈瑞宇話里的意思,低頭彎了下腰,跑遠了。</br> 總算,在沈又菊到沈府之前,府中已經收拾得干凈利落。</br> 許久沒有主人家在的屋子,也打掃得亮堂,看不出積灰的荒涼模樣。</br> 沈瑞宇側身道:“長姐,你舟車勞頓,先行歇息,我……”</br> “不忙。”沈又菊打斷了他,邁出一腳走進房內,道,“你隨我來。”</br> 沈瑞宇擰了擰眉。</br> 但他很快跟著進去,聽沈又菊說話。</br> 沈又菊身邊帶著一個小少年,此時沈又菊坐在繡墩上,一手搭在桌沿,他也站在沈又菊旁邊。</br> 看起來,他比沈瑞宇還要小上幾歲,模樣很清秀,唇紅齒白,與沈又菊的夫君頗有些相像。</br> 路上沈又菊已經介紹過,這是她夫君的堂弟,名喚遙雪,今年十六。</br> 他過幾個月就要科考,因此順道與她一同來京城,打算就在這邊住著,一邊溫書,一邊熟悉熟悉京城的風土人情,直到科舉考試結束。</br> 沈又菊讓沈瑞宇把門關上。</br> 等沈瑞宇轉身回來,沈又菊眉目有些不悅的探究,這才看著他說:“瑞兒,聽說,我多了一個遠房表妹?”</br> 沈瑞宇短促地吸了口氣。</br> 他與沈又菊對視的雙眸中閃過一絲驚訝,然后被壓抑下去。</br> 沈又菊蹙了蹙眉,又繼續說:“我就是為了這件事,才會來京城。瑞兒,你在京城究竟做了些什么?難道你不打算坦白么?”</br> 沈瑞宇抿了抿唇,開口,卻是問:“長姐,你是怎么知道的這件事,你還說與了誰?你們那邊執掌戶籍的官吏,有個叫胡煦的,我已同他打過招呼,若是他問起,倒不要緊,你有沒有叫其他人知曉?”</br> 沈又菊吃驚地微微后仰。</br> 她這個弟弟少言寡語,除了年少時,什么時候見他說過這樣多的話?</br> 而且字字句句都是追問,要維護人的心思,昭然若揭。</br> 沈又菊在心中思忖了一番,面上緩緩搖頭,安撫道:“沒有。是遙雪在衙里跟著縣令做事,學了一段時間,恰巧看到我的戶籍,回來當做趣事說給了我,我才發現不對勁,我的戶籍中多了一個人。”</br> “后來,我去縣令那里看了戶籍簿子,上面印著京里的印,我便知道,這是你的手筆。”</br> “瑞兒,這個玉匣,究竟是誰?”</br>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是單更唔啾啾!</br> 感謝在2021091500:00:322021091621:56:0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br>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a5瓶;艾拉拉1瓶;</br>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