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琺臉色灰白,幾乎支抵不住地跪在地上。</br> 樊肆承認,他有故意誆騙晉琺的成分。</br> 但“忘卻前塵,做一對平凡夫妻”這句話,卻確確實實是樓云屏的原話。</br> 樓云屏找他去成親那日,便同他坦誠說明了一切。</br> 她是明明白白要借他的幌子躲難,這是她的目的,但不論如何,這段婚姻仍是事實,她不會否認,更不會玩什么假成婚、會情人的把戲。</br> 既然成了婚,她便會以成婚的規矩約束自己,不會叫樊肆委屈。</br> 至于樊肆,樓云屏說,畢竟是她找樊肆幫忙,他想如何便可以如何,不必顧忌她。</br> 樓云屏既然承認他是夫君,那么,他當然有這個權力,也有這個職責,去替妻子掃清糾纏者。</br> 至于在掃除的時候,用上一點小小的手段,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br> 只要目的達到就可以了,不是嗎?</br> 樊肆閑閑地看著晉琺,看他的臉色幾番變化,最后定格在痛苦和掙扎上,便覺得有些好笑。</br> 他忍住了,沒笑出聲。</br> 做人嘛,基本的禮貌還是要保持的。</br> 晉府對樊肆來說,已經說不清是恩人還是仇人。</br> 樊肆倒沒有什么報復的心思,但人性之中大約總有某種劣根性,當曾經拋棄過自己、看輕過自己的人落難時,恐怕再高尚的人,也會難以忍住想看戲的好奇心吧。</br> 晉琺能過得有多慘,樊肆想看看。</br> 現在看到了,便也覺得索然無味。</br> 現在樓云屏與他算是同一陣營,他自然是為樓云屏考慮。</br> 雖然,樊肆從來沒有問過樓云屏為何那么堅決地離開晉琺,但是,若將他換個位置,站在樓云屏的角度上考量一下,他想,或許他亦會做出與樓云屏一般的選擇。</br> 樓云屏的五感很顯然出了問題,她瞞住父母,情有可原。</br> 可他方才試探一句,便知道,晉琺之前與樓云屏關系如此親近,卻也不曾發現,可見晉琺對樓云屏有多么不上心。</br> 他一個外人,見微知著,都能猜到這些,樓云屏身在其中,又會受多少委屈,當然無法細數。</br> 樊肆不會細問。</br> 他只要做好樓云屏交代給他的任務,當好一個稱職的合作者便可。</br> 若是樓云屏知道他的這些腦補,一定會啼笑皆非。不過,也一定會夸他是個忠誠的小伙伴。</br> 他冷下臉來,聲音壓低,以云屏夫君的身份自持,對著晉琺警告了一句。</br> “云屏不愿意見到你,她離開家鄉,同我跨越千山萬水地到這里生活,便是為了往后的安穩。這份安穩里,她最不想見到的便是你?!?lt;/br> “如果你還有些許良心,就當做你沒來過,不要再打擾云屏?!?lt;/br> 晉琺呼吸急促,艱難地喘著粗氣,死死瞪著樊肆,瞠目欲裂。</br> 忘卻前塵,做一對平凡夫妻。</br> 前塵,自然是指他。</br> 他對于云屏而言,只是一片過眼煙塵了嗎?</br> 晉琺心中撕裂一般的痛,木門就在眼前,他分明知道云屏就在門檻之后,他進去就能找到她,他卻不敢邁步。</br> 樓云屏和樊肆親密的側影如同魔咒一般在他腦海中回旋,萬一樊肆說的是真的呢?萬一云屏就是不想見到他?</br> 晉琺狠狠地搖頭,試圖甩去腦海中的這個想法。</br> 他們那么多年的情誼,他不信就會這樣煙消云散,總有辦法將云屏挽回的。</br> 他哪里也沒有去,在馬車里蜷縮著睡了一夜。</br> 馬車停在附近的山道上,停在一個隱蔽處,若不細看,應當不會被云屏察覺。</br> 晉琺不敢閉眼,他一瞬不瞬地盯著底下的房屋。</br> 已至深夜,窗口依然有光,人影打在窗紙上,應當是樊肆。</br> 是樊肆獨自一人。</br> 過了許久后,樊肆吹熄了燈,窗口暗了下去,依舊沒有見到另一人的身影。</br> 晉琺心臟繃緊著吊在喉嚨口,他死死地摳住自己的掌心,強迫自己忍耐下來。</br> 若不是看見樊肆孤身一人的影子,晉琺絕對無法忍到現在,他或許早就已經沖進那幢房子里去,可是那樣的話,一定會叫云屏更加厭惡他。</br> 可他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想,在他沒有看到的那些日日夜夜里,陪在云屏身邊的是誰,同她說心事的是誰,她和樊肆會坐得多近,是否會呼吸相聞,他們會不會做那些親密的事……</br> 晉琺想得心臟都快要撕裂開,拼命地深吸氣,肺腑里充斥著的全部都是山間夜里的涼氣。</br> 晉琺一直等到了第二天早上。</br> 金雞報曉,他緩緩舒展蜷縮了一夜僵硬的四肢,全身到處傳來咯吱咯吱的聲響,酸疼難忍。</br> 村子里幾個年輕的姑娘仆婦大早出了門,來到云屏門外,喊了幾聲。</br> 云屏很快跑出來,衣襟整齊攏著,同那幾個仆婦說說笑笑。</br> “哎呀,你這頭發,怎么還梳的姑娘發髻呀。”</br> 一個年長些的婦人笑她。</br> 樓云屏伸手一摸,才反應過來,連說自己忘了,又跑回去,換了個婦人挽髻,提了個籃子出來。</br> 緊隨在她身后出來的,是樊肆。</br> 樊肆穿著一身廣袖,容貌清雅,風度翩翩,叫那幾個仆婦姑娘有些不好意思起來,紛紛躲著低頭,不敢抬頭看。</br> 樊肆卻不在意,目光只落在云屏身上,手輕輕碰了碰她的發髻,親昵抱怨道:“我不替你梳頭,你便總梳姑娘頭,是故意想氣我不成?!?lt;/br> 原來這樊家的小娘子常常忘了梳婦人發,是因為她每日都是夫君替她梳呀!</br> 那幾個女子臉紅起來,又羨慕又難為情地互看一眼,偷偷覷向樓云屏,滿是女子之間的打趣。</br> 樓云屏笑著應了幾句,同門外等著的幾人一同出門去。</br> 晉琺看著這一幕,面如死灰。</br> 曾經他坐在樓家小院的窗邊,饒有興致地打量樓云屏的梳妝匣,忍不住手癢地拿起篦子,要替樓云屏梳發。</br> 樓云屏當然護著自己整整齊齊的發髻,佯裝發怒,躲他手里的篦子。</br> 那時的晉琺笑著說,待她嫁他為妻,他便天天給她梳頭,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二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1</br> 如今她沒有嫁他,為她梳發的也另有其人。</br> 晉琺目光晦暗,咽了咽喉嚨,跟在她們身后。</br> 他腳步有些僵滯搖晃。</br> 云屏和那幾人相攜著上山。</br> 山上有一座小小廟宇,供奉著土地公,里面站不下許多人,因此得一個個地進去。</br> 晉琺聽見那幾個仆婦對樓云屏說:“這兒的土地公很靈驗的,你是初來乍到的,一定要來拜拜祂。我和你說,你許愿呀,要說出來才行,不管你想生幾個大胖小子,土地公都管靈的!”</br> 樓云屏不好意思地笑笑,她們幾個便一個接一個地進去,樓云屏排在最后。</br> 趁樓云屏在旁邊同別人說話時,晉琺溜進了那小廟里,藏在土地公的泥像背后。</br> 他靜靜等著,終于,響起樓云屏的腳步聲。</br> 小廟之中,只有晉琺與樓云屏兩人,晉琺呼吸漸漸急促,捏緊掌心,腳步微微往前移動,剛想要轉身走出泥像背后去跟樓云屏說話,卻聽見樓云屏的聲音響起來。</br> “走到這一步,我已經沒什么愿望好許了?!?lt;/br> 晉琺身形猛地僵住。</br> 樓云屏聲音淡淡的。</br> “若確實要許愿的話,只愿樓家人一世安康,和和美美,愿云屏此生與晉琺長久別離,再不相見。云屏不想以頭觸柱,白叫無辜家人傷心斷魂。”</br> 晉琺的呼吸仿佛被人用力掐斷,狠狠窒住。</br>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直到樓云屏轉身離開,直到門外的仆婦腳步聲都漸漸遠去,晉琺憋得青紫、筋絡腫脹,才總算想起來呼吸這回事,猛地呼出一口氣,踉蹌地倒在地上,嗆咳不止。</br> 屏兒說的話,他有些聽不懂。</br> 可是他聽懂了,云屏發愿,此生永遠不與他再相見。</br> 地上枯草被他撞起了一層厚厚灰塵,嗆進他的呼吸里,難聞的干燥氣味順著喉管鉆入肺腑,剌得胸腹刺痛。</br> 晉琺當晚做了一場夢。</br> 夢里他在那個小小的廟宇里,身邊沒有云屏。</br> 他到處找著,卻發現,眼前高高的并非土地公的泥像,而是俯視著他的樓云屏。</br> 接著他被拽入一個有些熟悉的場景。</br> 那是他曾經親自策劃,打算親手布置的婚儀場地。</br> 他身上的衣著忽然變了,變成了新郎的吉服,蓋著蓋頭的云屏被人攙扶著,跨過門檻從外面走進來,那蓋頭上的繡樣,喜服的布料,都是晉琺親自挑選的。</br> 他還沒來得及高興,耳邊傳來一陣吵嚷的聲音。</br> 不知道是一群什么人,聚在陰暗角落里,窸窸窣窣地念叨著。</br> “這樓家,與永昌伯府結親,到底還是高攀了吧。”</br> “可不是呢,那樓二姑娘平時看起來被樓掌柜捧在掌心,如珠如玉的,這嫁到別人家去以后,可不會是那么回事了?!?lt;/br> “一個商賈之家,想要高攀權貴,有什么好下場?你看新郎官旁邊站著的,那不是他新納的通房嗎?這等場合晉家敢讓通房出現,這樓家的臉面,是被扔在地上踩呀?!?lt;/br> “什么通房,你沒聽說嗎?在大婚之前,這通房都已經抬了妾啦!”</br> “還有這樣的事?真是前所未見,這樓家至于嗎,為了攀附權貴,樓掌柜的老臉都不要啦?”</br> “哎,晉府是什么人家,高門大戶,怎會刻意去刁難親家??隙ò?,是這樓家的女兒不檢點,所以晉府才會給她來一個這樣的下馬威!”</br> “樓家這么沒有家教啊!也是,這開飯莊,迎來送往的,指不定就有什么不干凈的?!?lt;/br> 是誰?誰在說這些混賬話?</br> 他何曾抬過什么妾侍,他又何曾看輕過樓家?</br> 晉琺心中焦急,恨不得立刻把那藏在人群中窸窸窣窣的聲音抓出來,狠狠踩滅。</br> 他更關心樓云屏的反應,樓云屏一身喜服,披著蓋頭,站在門框邊,停住不動了。</br> “屏兒?屏兒!”</br> 晉琺焦急地喊她,怎么不過來呀,他們要拜天地,拜高堂,他們要做夫妻啦。</br> 可是云屏還是沒動,她雙手緊緊攥在一起,蓋頭之下的面容不知道是什么表情。</br> 晉琺心里急如火燒,恨不得沖過去把云屏親手帶過來,可不知為何,腳步像是被釘在原地一樣,一步也不能動彈。</br> 他正心急如焚,手肘間忽然挽上來一雙素手,鬼魅一樣的玉瓶出現在他旁邊,笑意盈盈地對他說:“二爺,你想著我吧?云屏姐姐說了,讓你把蓋頭、喜服,都送給我,我才是你的心上人呀?!?lt;/br> 晉琺如同聽到什么恐怖的咒語,拼命地搖頭,余光中,紅裙一閃,穿著喜服的樓云屏猛地朝側旁跑去,用力撞在廊柱上,頹然倒地。</br> 耳邊喜樂還在響著,新娘倒在地上一動不動,晉琺雙目惶然地睜大,雙腿下意識朝云屏跑去,手臂間拽著他的手卻把他狠狠地往后拉扯,讓他一步也靠近不了……</br> 晉琺如溺水一般,呼吸停駐,猛地醒了過來。</br> 他額頭上一腦門的冷汗,汗珠如斗大。</br> 他伸手顫抖著摩挲茶杯,猛地灌進一口涼茶。</br> 這夢,為何像是某種預示一般,里面的種種細節,荒誕不經,卻又隱隱照應著現實。</br> 他絕對不可能將那個什么玉瓶納為妾侍,玉瓶也根本算不上他的通房,可是,他確確實實是在婚儀之前,把玉瓶帶回了京城。</br> 云屏在那廟宇里說的后半句話,也與這夢對應到了一起。</br> 難道說,云屏也做了這個夢?</br> 她說,她不想以頭觸柱,白叫家人傷心。</br> 她不想看見自己寵妾滅妻,不想看見妾侍在大婚上耀武揚威,不想聽到那些碎嘴子對樓家的指指點點……</br> 所以,她逃開了自己,她堅決地嫁給了同陌生人沒有區別的樊肆,她寧愿與他徹底割席,不愿淪落到那樣的境地。</br> 但晉琺再也沒有機會去向云屏求證,她是否是也做了這同一個夢,所以才會離開他。</br> 他自己害怕了。</br> 這個夢有種荒謬的真實感,讓晉琺每每想起,都恨不得把夢中的那個自己給一把掐死。</br> 那夢里的事真的完全不可能發生么。</br> 他真的好好兒地保護過云屏,保護過樓家嗎?</br> 那些閑言碎語,究竟是在婚儀上有人故意碎嘴的,還是尋常生活中,早已有人傳到了樓家,傳到了云屏耳朵里的?</br> 他從前與云屏來往的時候,周圍總有打量的視線,那些視線,總是聚焦在云屏身上,好似在赤裸裸地說,樓家的這個姑娘,這是用那副好相貌,攀上了哪家的權貴。</br> 他擋得住那些視線嗎?他攔得住那些流言蜚語嗎?</br> 隱瞞著云屏,鬧出所謂通房丑聞的,不是他嗎?</br> 在大婚前夕,忽然推遲婚期,去小鎮接玉瓶的,不是他嗎?</br> 這一樁樁的事,都是他自己做下的,憑什么他不考慮后果?</br> 晉琺從來沒有這樣厭惡過自己。</br> 他甚至在想,若是他身體中有兩個自己,那夢里的晉琺是其中一個的話,他定會拿刀將自己剖開,撕出那混賬骯臟的一個,狠狠剁碎,留下完美干凈的一個,才能去見云屏,才能去向她有底氣地保證,自己絕對不會再做出任何傷害她的事。</br> 可是沒有。</br> 云屏可以與他割席,他卻根本沒有辦法與那個曾經傷害過云屏的自己割席。</br> 他錯了,他真的知道自己錯在哪兒了,可最痛苦的不是云屏不愿意給他機會更改,而是,連他自己都不愿意相信自己,有那個更正的能力。</br> 他就是生于泥潭,仰望月亮,月亮曾經寬恕他,曾經疼愛地照耀他,可終究照見了他的污穢,月光當然厭惡,要尋云層來遮蔽,不愿再分予他一毫一分。</br> 他就是不配。</br> 晉琺再也不敢去找樓云屏。</br> 他曾經最怕云屏不理他,最怕云屏投入他人的懷抱,將他驅逐出世界邊界。</br> 可現在,晉琺最怕看到夢中云屏撞在廊柱上,一動不動的景象。</br> 那大約的確是個預知夢。</br> 晉琺曾經從晉府的下人口中,以及晉夫人口中,逼問出了大婚前夕,永昌伯夫婦前往樓家談和的細節。</br> 自然,他也聽到了樓云屏的那句話。</br> “本性如此,不如就此斬斷。”</br> 云屏說的是對的。</br> 他是災厄,他是不祥,他是會給云屏帶來痛苦的根源。</br> 如果從一開始,他就沒有被抱錯,沒有和樊肆互換身份,他便會在晉府長大,或許再也沒有認識云屏的契機。</br> 與云屏相識的,同云屏一起摸魚,捉蟬,丟沙包的,會是樊肆。</br> 和她相依相守,定下婚盟妻約的,也會是樊肆。</br> 他根本就是一個不應該出現的人。</br> 如今只不過是一切回到了正軌,云屏選擇了她本應該獲得的平安喜樂,而那平安喜樂里,不應該有他。</br> 晉琺不允許自己再靠近云屏。</br> 他試著開始接受沒有云屏的生活,好像又回到了最開始,他剛到京城,剛與云屏失散的日子,只不過不同的是,這一回,他不再謹小慎微,不再戰戰兢兢,不再一切都聽從晉府的號令。</br> 他發現違抗讓自己變得強大,于是晉琺再也沒有聽過晉夫人或者永昌伯的任何一句話。</br> 晉琺的確很聰明,很優秀,當初他可以用三個月將自己變得與京城的貴公子無異,如今他也可以用短短的幾年升遷,晉封,永昌伯在京中早已沒有實職,更無實權,隱隱地,永昌伯在府中的地位,很快就要被晉琺取代。</br> 那個冬天晉琺特別特別想樓云屏。</br> 他沒忍住,還是去了那個與小水鄉很像的地方。</br> 他找到樓云屏的住處,如同在夢中走過無數遍那樣熟稔。</br> 曾經十幾歲時,他不知從哪里摸來的一本小書,上面的紙片破破碎碎,只辨得出依稀字跡。</br> 上面有一頁,畫著一朵花,旁邊地字形容它是:富貴妍麗,傾國傾城。</br> 那種花叫牡丹。</br> 他默默地念了幾遍,學會了,就跑到樓云屏面前去,告訴她,她和牡丹很像。</br> 那時樓云屏笑了,好像是在嘲笑他說這話的傻氣,但是,這嘲笑并不叫晉琺感到羞憤。</br> 因為樓云屏又接著說,“晉琺,你好像梅花?!?lt;/br> 小水鄉也有梅花。</br> 總在寒冬時開,樹枝蜿蜒,花香清幽,覆雪時最為好看,夏盛時卻反而收斂。</br> 晉琺很高興,他知道樓云屏是在夸他。</br> 去找樓云屏的路上,晉琺看到了一樹白梅。</br> 他忍不住摘了一枝,拿在手上。</br> 他只敢從后山繞路去樓云屏的住處。</br> 那天下了很大的雪,馬車無法行到終點,車轍印在積雪里壓得很深。</br> 晉琺下了馬車,一步步走過去。</br> 他隱隱聽見前面平地里傳來的說話笑鬧聲,腳步放得越來越輕。</br> 他躲在籬笆后,終于看見了云屏。</br> 樓云屏在和樊肆打雪仗。</br> 周圍還有好幾個孩子,看模樣年紀,應當是附近住著的人家的孩子。</br> 他們似乎也并不介意和這兩個大人一起玩,反而都十分來勁,還爭著要與樓云屏站同一邊,要保護樊小娘子。</br> 最后云屏和其余所有人攜手,打樊肆一個。</br> 樊肆雖然身量比他們高,力氣比他們大,但打雪仗這種事,終究寡不敵眾。</br> 樊肆敗下陣來,躺倒在雪地里假裝受傷,幾個嚷嚷著要保護樓云屏的小孩兒見勢不妙,紛紛逃開散去,將這個爛攤子留給樓云屏收拾。</br> 樓云屏氣得發笑,走過去,在樊肆膝彎處輕輕踢了一腳。</br> “喂,起來啦?!?lt;/br> 樊肆笑著一躍而起,用力甩了甩頭,抖落身上的雪花,走近樓云屏,讓她抬起袖口,檢查衣袖里有沒有進雪。</br> 樓云屏低頭去看,樊肆忽然趁她不備,作勢要將手上藏著的最后一個雪球扔到樓云屏頭上。</br> 樓云屏反應還算快,立刻往后躲,只是腳步配合得不大協調,踉蹌著倒在積雪里。</br> 樊肆哈哈大笑,一把將她扯起來,動作自然地彎下腰,讓樓云屏趴到他背上。</br> 有懶可偷,樓云屏不客氣地爬上去,指揮著樊肆往家門口走。</br> 瓦房門前,一小片積雪上,插著一枝潔凈的白梅。</br> “咦,這哪里來的一枝梅花。”</br> 樓云屏從樊肆背上跳下來,撿起那枝梅花捻在手上。</br> “還有個花瓶空著,剛好插起來吧。對了,樊大廚,今天中午吃什么?吃了十幾日的魚,吃膩了,今天不許再煮魚……”</br> 那一冬,她有人陪著玩雪、肆意大笑,他來去匆匆、只敢在她門前留下一枝梅花。</br> 作者有話要說:注釋1:網絡搜索,對梳頭的吉祥寓意。</br> 感謝在2021083113:08:152021090223:18:4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br>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恒基1個;</br>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chajelly1個;</br>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kid76862瓶;卻枝60瓶;silvia、淺憶40瓶;阿嚶嚶嚶雪38瓶;阿門阿前、2588653130瓶;你有個屁邏輯28瓶;machajelly26瓶;49028104、g1還是個小孩子25瓶;墨客、4031643820瓶;蘑古力19瓶;四之蒲牢、羊毛毛、英語好難、甜甜醬、來一份蟹黃堡、小仙女呀10瓶;就是sama8瓶;微辣、nothing、nalihodo、coconi。、belthozar5瓶;利利卿、507923553瓶;酒久、安得廣廈千萬間、挽星、44547819、菁菁1瓶;</br>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