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心里愁得要死,這表少爺在晉府向來是第二尊貴的,這事兒鬧到這個地步,若沒有二爺出面,他們誰也收拾不了。</br> “二爺,表少爺氣上了頭,連您也怪罪進去了。說謝姑娘選中神女這事兒,您一定知道,卻偏不告訴他……”</br> 晉琺的臉黑沉得能擰出水來,低聲喝道:“胡鬧!他又何曾與我說過,今日要去謝府?這是去提親,還是去強搶貴女?”</br> 他氣得嗓音粗噶,胸口起伏不定,負在身后的手背冒出根根青筋。</br> 管事何曾見過這位二爺發如此大的脾氣,擦著冷汗連連彎著腰點頭。</br> 晉琺咬著牙,從牙縫中罵出一句臟話,解下腰帶上的玉佩,扔給管事:“現在去,把那個小兔崽子押回府中,讓他跪在藤條上等我。”</br> 管事大大松了一口氣,領著玉佩轉身飛快走了。</br> 謝菱所乘的花架慢慢拐進一條小巷,在一個隱秘處停下。</br> 謝菱被婢女扶下來,她知道,現在到了捉迷藏的環節了。</br>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抱著的花瓶,誰第一個找到這里來,她就要送一枝花給他。</br> 送哪支好呢……</br> 不對,這時候應該要猜誰會第一個找到這里來,才比較好玩。</br> 按照謝菱的猜測,最先找來的,很有可能是晉琺。</br> 畢竟尋英是個好兆頭,應該不會有人想要錯過,晉琺又是這場花舞節的負責人,相當于是最大的頭頭了,他應該知道神女會被藏在哪里,要找起來很輕松。</br> 晉琺是樓云屏少女時期最好的朋友,至少,曾經是。</br> 他明明比樓云屏大一歲,但是在十小幾歲的年紀,但有時候卻比樓云屏還要幼稚,總是黏在樓云屏身后。</br> 第一次和晉琺遇見時,樓云屏才12歲。</br> 那時阿鏡在世子別院忍饑挨餓,蘇杳鏡不愛吃這個苦,就時不時讓系統把自己投放到第四本書,去當樓家的女兒。</br> 樓家原先是在鄉下發家立業,在小鄉村里田產富庶,屋宇也很遼闊。</br> 鄉下人家,對孩子管得沒有那么嚴,不大要求四書五經,知書達理這些,樓云屏是二女兒,年紀還小,家里人更是寵縱,任由她到處爬樹捉蟬,下河摸魚。</br> 有一日小云屏無聊地在逗弄小雞仔,看它們到處撿蟲子吃,突發奇想要找東西來喂小雞。</br> 她到處找了一圈,沒找到吃的,便跑到自家谷倉去拿谷子。</br> 結果她打開門,正在辛勤地用她小小的力氣撕開裝谷子的布袋,身后突然鉆進來一個什么東西,撞到小云屏身上,把她撞進谷子堆里。</br> 大晴天收下來的谷子環繞在他們身邊,散發著濃郁又清朗的成熟香氣。</br> 小云屏陷在谷堆里,身上壓著一個熱乎乎的活物,眼前被黑暗遮住,什么也看不見。</br> 她不知道是什么東西躥進來了,還以為是只大黑耗子。</br> 她真的見過那種大耗子,南方鄉野間還有大蟑螂,巨大無比,還會飛,幾乎懷疑它們能吃人。</br> 小云屏驚得癟住了嘴,下一秒就汪汪大哭,眼淚大顆大顆地滾下來,小手攥在一起求饒:“不要咬我,大耗子不要咬我。”</br> “大耗子”毛茸茸的毛發抵著小云屏的額頭,癢癢的,熱熱的,小云屏想到它肯定好臟,哭得更加止不住了。</br> 大耗子還會說話:“別哭了,別出聲!”</br> 小云屏又流了兩串眼淚,才明白過來他說什么。小云屏哽咽了一下,擦擦眼淚。</br> 這時候她才弄清楚了,原來這不是耗子,是個比她還要矮一些的人。</br> 他好像很緊張,蜷在一起,趴在她身上動也不敢動,直到外面的一陣匆忙腳步聲經過后許久,沒再聽見別的動靜,他才緩了緩僵滯的手腳,從谷堆上撐起來。</br> 他把身子抬起,外面的光又流瀉了進來。</br> 小云屏瞇了瞇眼,還帶著濕痕的小臉皺皺的,適應這突如其來的光線。</br> 那個男孩子維持這個姿勢愣了一會兒,才忽然把目光從她臉頰上移開,蹭的一下跳到一旁,拉了拉自己的衣擺。</br> 小云屏也從谷堆上爬起來,剛剛哭過的鼻音有些重,問他:“你是誰,在這里做什么。”</br> 男孩子只是看著她,又飛快地移開視線,過了一會兒,又冷不丁地看過來,就是不說話。</br> 后來小云屏才知道,他是離得不遠的樊家的兒子。</br> 他之所以會闖進小云屏家里的谷倉來,是為了躲他爹的藤鞭。</br> 樊家的父母,她見過的,哪怕沒見過,也常常聽人說起。</br> 每次傍晚要吃飯的時候,她就常常聽到打罵小孩的聲音,而且每次都是好幾個小孩一起哭。</br> 小云屏聽得害怕,爹爹就會摟著她,摸摸她腦袋安慰她。</br> 小云屏想了想,走過去摸了下比她矮一點的男孩子的腦門。</br> “那,以后他們再打你,你就躲過來好了。”</br> 男孩子看著眼前跟他差不多大的小姑娘,他被摸了額頭,臉漲得通紅,倒是也沒躲,只是捏著拳頭問:“你,你不怪我?”</br> “怪你?”</br> “他們都說,爹娘打我,一定是因為我不聽話,我犯了錯,才該打。”小少年眼神茫然,“可是,我有時候想不到我哪里做錯了。”</br> “你聽他們胡扯咧!”小云屏跟家里人皮慣了,粗話學了不少,“你打他們了嗎?你要是沒打他們,那你犯什么錯,他們也不能打人,不是嗎?”</br> 小少年繃緊了脊背,半晌,悶不吭聲地點點頭。</br> 他低著腦袋,余光時不時偷偷瞅著小云屏,看見她彎彎的笑眼,挺翹的鼻尖,露出來的整齊的白牙齒,目光挪不開。</br> 所以他也就沒發現,小云屏一邊對他露出一張標準的笑容,一邊偷偷把小手蹭在他背后的衣服上。</br> 剛剛摸了他腦門,一手汗,難受,偷偷擦掉。</br> 后來小云屏身后就多了一個小跟班。</br> 蘇杳鏡本來以為,這種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感情最是純粹,也最是長久。</br> 可沒想到,時光易逝,人心也易變。</br> 不管開頭再怎么美好,后來總還是逃不過俗氣的結局。</br> 在聽說晉琺背著她養了一個通房的時候,蘇杳鏡心中除了滿滿的無言,就只剩一聲嘆息。</br> 她想起在自己的世界里,總有人說“七年之癢”,她聽了雖然心有憐惜,但那憐惜也是淺薄的,畢竟她沒有經歷過真正的戀愛,不曉得其間的苦楚。</br> 甚至,她還會抱有一絲幻想,覺得這個世間人與人是不相同的。</br> 或許有的人背叛戀人、出軌亂來,是因為他們人品有問題,而這世界上,也總有好人有壞人,所以她總期待著,或許有的人,七年不會“癢”。</br> 她以為她看清楚了晉琺的人品。</br> 他從寒門長大,卻天生有著梅花般的孤傲,并不懼怕一時的貧苦和逆境,甚至后來,在他被告知其實他是大戶人家的親生少爺時,他也淡然無波。</br> 蘇杳鏡以為,有這般心性之人,起碼是會尊重生命、尊重他人,不會隨意地違背諾言。</br> 若不是如此,蘇杳鏡又怎么會輕易地保有那一絲期待與幻想,以為能在第四個世界打出小美人魚結局。</br> 可是她也實在是沒有想到,在她控制不住的時候,事情還是一點一滴地照著劇情發展了。</br> 一開始,蘇杳鏡聽聞晉琺有通房,也是不信。</br> 她曾與晉琺約定過,一生一世一雙人,才叫真愛,不論身體或靈魂,哪怕有半點分給了他人,被他人沾染,那便都算不上真愛。</br> 自然,小美人魚任務也無法達成。</br> 她曾經質問系統,是不是判斷失誤,是不是系統故意為難她,其實這個小美人魚任務根本就是不可能實現的,系統故意在她眼前吊著餡餅,實則卻是逼迫她不得不在虐文世界里輾轉。</br> 但系統當時給出的答復說服了蘇杳鏡。</br> 系統絕不會故意為難宿主。所有的劇本都是系統根據文中男主角的性格、經歷、人設自動生成的。</br> 因為是be虐文,所以所有劇情都是針對人性薄弱處設計。</br> 第一個世界,黎奪錦多疑,心病重,所以原本給他安排的是三寵三棄的劇本,當然,宿主沒有按照劇本走。</br> 第二個世界,沈瑞宇有不可企及的癡念,所以給他安排的是替身白月光劇本,那是他抵擋不住的誘.惑。</br> 第三個世界,白靡天真自私,狠辣而不自知,所以給他安排的是為了私利殺死愛人的故事。</br> 現在第四個世界的晉琺,從小被壓迫,除了樓云屏之外,從沒有機會接觸別的女子。他是窮小子時,樓云屏是他面前的白天鵝。可當他地位顛倒,成了飛上云端的翩翩公子,他對樓云屏的定位也會不可避免地產生差異,他會覺得……</br> “覺得樓云屏并不是不可替代的。”</br> 蘇杳鏡當時冷靜地接了這么一句話。</br> 系統不出聲,默認。</br> 系統說得沒錯。</br> 人有弱點,如同本能不可抵抗,是淺薄的喜歡無法戰勝的。</br> 這就是蘇杳鏡必須盡快完成所有be,離開穿書世界的原因。</br> 或許,哪怕去到了一個新的小世界,她也會因為這段經歷,自覺看透了人心,不會與任何人陷入純粹的愛情,但是,也總比被困在虐文劇本里要好。</br> 謝菱從花瓶中抽.出一枝花,放在眼前看了看,然后靠在肩上,輕輕地敲著。</br> 身后忽然有人靠近。</br> 謝菱轉過身,頰邊似有輕風拂過,裹挾著一種好聞的,溫暖又潔凈的香氣。</br> 不是花香。</br> 謝菱眼前是隱約貼著胸肌的衣料,收窄的腰,筆直的長腿。</br> 微沉的嗓音在謝菱耳邊響起,仿佛有琴弦輕輕拉出共鳴,在謝菱的胸口和他的胸膛之間來回振動。</br> “我找到了,神女。”</br> 謝菱沒來得及后退一步,就抬起頭,撞進對方深黑的眼睛里。</br> 他像一口靜默的深潭,平靜地映照出探看者的模樣謝菱此時的模樣。</br> 謝菱沒想到會有人這么快找到這里,之前獨自站著時,偷偷把面巾和頭紗解開透氣。</br> 她的面容完整地倒映在對方的雙眸中。</br> 菱口微張,表情看起來有點癡傻,好在貼著銀飾的妝容給她掩飾了些許,但也并不妨礙謝菱清楚地意識到,她是如何把目光從對方顫動的喉結上艱難移開。</br> 是岑冥翳。</br> 他五官輪廓很深,身材驚人,因為距離站得很近,所以感覺更加明顯。</br> 他真的很辣。</br> 辣到,即便是謝菱討厭的劇本人物,謝菱也不得不如此承認的程度。</br> 居然會是他第一個找到這里,謝菱垂下臉,將那枝還沒來得及塞進花瓶中的“獎品”,拿出來遞給了他。</br> “這是……草?”岑冥翳接過,露出微訝神色。</br> 他手里的是一桿長莖綠草,上面長著圓潤的綠葉,只在頂端有小小的一點白色花朵,才可以勉強稱得上是花。</br> 這分明是花瓶中用來當做配飾的,卻被神女拿來贈人。</br> 岑冥翳倒沒有流露出被輕蔑對待的不爽,只是認認真真地盯著那株草,像是想要打量出個所以然來。</br> 既然已經被人看到了臉,謝菱也就干脆不再遮掩,不管那被解開在一旁的面巾和頭紗。</br> 她伸手摸向岑冥翳拿著的那株草,捏住其中一片綠葉,纖巧的指尖捏在葉片中間那圈白色的紋路上。</br> “這叫,白花車軸草。”謝菱解釋給他聽。</br> “通常來說,這種草葉只有三片,如果有人能找到四片,則被視為吉運的象征。所以,我認為它很適合作為花神的禮物。”</br> 岑冥翳低眸看著葉片。</br> 不用數,一眼就看得清楚。</br> 環繞著莖干的,一共有四片。它們的白紋連在一起,形成一個菱形。</br> 他把白花車軸草從前襟斜插進去,點點頭:“我記住了。”</br> 謝菱有點想擦汗。</br> 四葉草代表幸運,這是她在原來的世界里,初中女生流行的傳說。</br> 岑冥翳該不會真的記下來吧。</br> 忽然之間,謝菱莫名想到那天在停云臺,岑冥翳像個虔誠的高中女生一樣,手握紅繩下跪祈福的畫面。</br> 謝菱一愣,剛想說什么,卻被從側旁走出的侍從打斷。</br> “尋英得勝者已出!恭喜三皇子!”</br> 高聲唱喏傳遍了整條窄巷,接著一聲高過一聲地往外傳去。</br> 找到了神女、接受了神女欽點的人,要成為神女身邊忠誠的天將,護送神女回到祭臺。</br> 謝菱剛想往外走,卻被岑冥翳伸手攔住。</br> 他單只手臂橫在謝菱身前,另一只手抬起,將謝菱只掛了半邊耳朵的面紗拎起來,手指挽過她耳際。</br> 指尖的熱度從耳后敏感的肌膚上擦過,將她的面紗戴好。</br> 謝菱被遮住了半張臉,沒有反應過來,睜大眼睛仰頭盯著他,看見他喉結輕輕滾了滾。</br> 然后岑冥翳又伸手,將她的頭紗理了理,復原成之前的模樣。</br> “好了。”</br> 岑冥翳走了幾步,換到謝菱身側,輕風再一次拂過,謝菱頭上的紗巾向后飄動,被她攏在手中。</br> 接著,那只手就被人給捉住,溫度頗高地握在手心里,讓她的指尖搭在自己的掌心,牽著她朝前走。</br> 謝菱被他牽著,呆呆地朝前走了幾步,反應了一會兒,才想起來,這是要回祭臺了。</br> 她分明早已把這套并不復雜的流程記得清晰,此刻卻依舊被搞得有些昏頭。</br> 岑冥翳一定是在故意撩她。</br> 他分明知道自己做什么樣的動作表情,發出什么樣的聲音最有魅力,故意想看獵物失態的樣子。</br> 他們這種海王都是這樣獲得快樂的。</br> 謝菱信誓旦旦地在心中念叨著,有些不甘心。</br> 她要撩回去,她不能輸。</br> 謝菱一聲不吭,仿佛不經意似的,蜷曲在對方掌心里的手指動了動,輕輕地撓在掌心的肌膚上。</br> 她還沒來得及動更多下,就立刻被牢牢地攥緊了。</br> 被她輕輕碰了的手溫度攀高,手的主人似乎反應很大,緊緊地攥著她,不敢讓她再動。</br> 謝菱無所謂。</br> 她手看起來纖瘦,其實軟軟的,肉不少。</br> 骨頭也軟,賀柒好幾次拉著她手說,老人說這樣的手有福氣。</br> 所以,她即便被岑冥翳握住,握得很緊,也不覺得痛。</br> 只不過,她掌心的肌膚就毫無間隙地貼緊了岑冥翳的手掌心,那一層繭子粗糲磨砂的觸感,更為明顯。</br> 為什么,謝菱會對這觸感隱約覺得有些熟悉?</br> 她想了好一會兒,沒想出來。</br> 她已經被領到了祭臺前。</br> 這就是最終的儀式了,在這里,神女和被神女選中的人會一同沐香,以示傳承花神的祝福。</br> 謝菱提起裙擺,拾級而上,岑冥翳站在她身邊。</br> 熏香已經燃好了,一旁,有禮部的命官對著一卷古書,念誦上面古老而神秘的祝詞,冗長綿延,好似沒有盡頭。</br> “啊!下雪了?”</br> 旁邊傳來的呼喚聲吸引了謝菱的注意。</br> 她微微偏頭,心覺奇怪。</br> 此時不過七月,怎么可能飄雪。</br> 與她有相同想法的人,不在少數。</br> “不可能是雪……不對,我頭發濕了,是下雨了。”</br> “可、可是,分明是雪啊,你抬頭看,是紫色的雪。”</br> 更多的聲音響了起來:“確實,確實,天上有雪花飄下來!可是……不對啊,落下來又變成了雨絲啊。看錯了嗎?”</br> 紫色的雪,落下成雨?</br> 謝菱好想看一下,卻苦于不能揭開頭紗。</br> 命官的聲音只頓了一頓,接著便繼續兢兢業業地念誦祝詞,但祭臺底下,早已翻起了喜悅的聲浪。</br> “這一定是福雪!紫雪似花,下落成雨,好美,這一定是花神降世了!”</br> 耳邊響起了淅淅瀝瀝的雨聲。</br> 果然是下雨了。</br> 但謝菱頭頂,卻響起了另一種噼啪的聲音,是雨落在油紙傘頂的聲音。</br> 眾人皆為奇景奔忙,岑冥翳卻舉著一柄傘,伴在神女身側,陪她聽完命官孤獨的禱祝。</br> 只有謝菱沒法看到這場雨。</br> 那些人說的都是真的,仰頭看去,漫天淺紫色的飄雪,可落到眼前,卻又是與平日毫無二致的雨絲。</br> 大伙兒都津津有味地伸手去接雨,雨絲也毫無區別地落在每一個人頭頂。</br> 世子府院子里,還未收拾進屋的世子,額心沾了一點雨跡。</br> 如同一抹沁涼融進心間,他眼前出現了佛女俯視著他的幻象,又凌亂地散去,不知為何,腦海中又出現了另一個畫面,里能一個無關緊要的畫面。</br> 花舞節上那個“神女”,被高高抬在花架上,從他面前經過的場景。</br> 城門戍守處,檢查著士兵防務的陸將軍鼻尖沾了一點涼意,他想伸出戴著護套的手指抹去,卻終究不便,只得皺了皺鼻尖。</br> 冷不丁地,他忽然想起那個只見過一面的人影,因為打了個噴嚏,瘦窄的肩膀縮成一團的模樣。</br> 買醉后靠在街邊廊柱上休息的大理寺卿,用終年沉靜的眉眼旁觀著世人的熱鬧。看了許久,似乎被感染了似的,也學著他們的樣子從檐下伸出手,讓水滴落在自己指尖。</br> 一點冰涼落下,仿佛一點突如其來的刺激,讓他方才腦海中不斷重演的畫面繼續。</br> 甚至,那畫面在腦海中變得更過分</br> 目不斜視經過窗口的神女,臉上的面巾被風吹起,露出了下頜和朱唇,接著更是被風將面巾和頭紗全部揚開,露出的臉上,有一雙笑彎彎的細長狡黠狐貍眼。</br> 負手走在不遠處,觀察著大理寺卿的樊都尉,也仰頭看著這番奇景,雨絲落進他眸中,讓他忍不住眨了眨。</br> 哦,他忽然想起來了,今天吵得全京城熱熱鬧鬧的神女,便是那日鉆到書桌下,蹭了一臉灰的小貴女。</br> 難怪,如此眼熟。</br> 祭臺邊,已經沒有了值守任務的指揮使,把目光藏在人群中,偷偷投向臺上的背影。</br> 愈來愈密的雨將他外袍沾濕,仿佛將他與塵世隔絕,也讓他心中那份不知道滋長了多久的妄念愈發繁盛。</br> 他看不見神女的臉,他可以將面紗之下想象成任何人。</br> 只要沒有人知道。</br> 他的郡主高高在上,他的郡主受萬民朝拜,他應該陪伴在郡主身側,可郡主身邊,何時多了一個替她撐傘的人?</br> 徐長索握緊了拳。</br> 礙眼。</br> 身為主事官的晉琺,站在祭臺旁側,目光復雜地看著那道纖細窈窕身影,心中閃過許多念頭。</br> 玉祁想要娶她?</br> 他配么。</br> 若是云屏真的重生,應當,就是這位謝三姑娘的模樣。</br> 城郊外,好幾個婆婦挽著手,興奮地一路嘰嘰喳喳往京城趕。</br> 她們沒注意,撞到了一個人,那人撐著手杖,朝旁邊踉蹌了幾步,很快站穩。</br> 雖然是她們撞了人,但擔心對方找自己賠,她們可都是鄉下人家,沒錢賠。</br> 那幾個婆婦你推搡我,我推搡你,繞到被撞到的那人前面去,先聲奪人道:“哎喲你怎么走路不看路的,攔在這里撞到我們了啦。”</br> 可仔細一看,那人雙眼前覆著幾層白布,系在腦后,竟然真是有眼疾,看不見的。</br> 這下,她們倒不好意思起來,面面相覷了一會兒,同那人搭話道。</br> “你這個小年輕,在這里作甚么?莫不是來京城求醫的?走吧走吧,跟我們一道進京去,跟你說,今天可不得了哦,天降異象,為神女賜福,只有城門里面在下雨,好神奇的!說不定去淋了雨,也可以被賜福的喲!”</br> 拄著手杖的年輕人沉默一會兒,搖了搖頭,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br> 婆婦們看著這怪人的背影,嘀嘀咕咕一陣,便不再管他,繼續高高興興地朝著城門跑去。</br> 她們身后,白衣年輕人的步伐走得緩慢,一片落葉被風吹到他身側,他忽然揮動手杖,刺中了那片落葉。</br> 接著手腕翻轉,落葉又從手杖底端飛出,如同一道劍光旋轉著飛遠,打中樹梢上一只報喪的烏鴉。</br> 烏鴉摔落在地,嘎嘎聲戛然而止,頸子上一道鋒利的口子,緩緩流出鮮血。</br> 作者有話要說:覺覺,覺覺惹。</br> 感謝在2021082219:58:382021082321:28:4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br>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誒哦、lulu、moonye1個;</br>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陸與疏20瓶;言言16瓶;不負今生、香菜不是菜10瓶;性感椰撻在線更文5瓶;檸檬軟糖2瓶;艾拉拉、四月是斯越1瓶;</br>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