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瑞宇放在桌上的食指狠狠抽搐了一下,被他攥緊。</br> 謝菱適時地開了口。</br> “沈大人，多謝你能受理此事。這些時日我常常寢食難安，今日見了沈大人,我總算是有所依托，心安些了?！?lt;/br> 沈瑞宇緊緊咬了咬腮幫,重振渙散的精神,重新面對公事。</br> 他看了謝菱幾眼，收回視線,盯著桌面道：“謝姑娘與我從不相識,我與令尊也甚少有所交集,為何會是謝姑娘直接找到我？”</br> 謝菱掩了掩鼻尖，半真半假道：“從前,我還只是個總角孩童時，便常常聽聞沈大人斷案如神,今日我突逢此事,又茲事體大，實在不知道能向誰人求助，想來想去,竟然只能想到沈大人?！?lt;/br> 沈瑞宇作風(fēng)一貫強硬，聲名遠(yuǎn)揚，民間流傳著不少與他有關(guān)的逸聞,謝菱即便是深閨女子,但有家父家兄在朝為官,能聽到些許,也實屬正常。</br> 而一個并沒有人脈的女子，會下意識地去選擇自己曾經(jīng)聽說過的人，這也是常有的事。</br> “可是,你又是如何得知函口的遞信方式？”</br> 謝菱并沒有正面回答。</br> “我與賀相的女兒，賀姐姐相熟?！?lt;/br> 賀相？宰相要交由大理寺卿的信函，確實是經(jīng)常從函口過的。</br> 這也不是什么機密的事情，如果說是從相府聽來，也是有可能的。</br> 但沈瑞宇仍有些懷疑。</br> 謝菱右手揪緊了左手的袖口，垂下眼，圓潤清亮的雙眸遮了一半，眼尾似乎有些胭紅，仿佛馬上就能哭出來一般。</br> “我向沈大人說實話。與沈大人聯(lián)系的方式，是我從賀姐姐那兒巧問來的，賀姐姐對此事是一分也不知情?！?lt;/br> “我不敢牽連旁人，給沈大人的信要如何寫，也是我獨自想了許久，誰也沒告訴。就連我的貼身婢女，也不知道今日我要見的是誰。”</br> 她這是孤注一擲了。</br> 沈瑞宇想到她寄來的那些東西，都是獨一份的物證。若是他不理會，或是沒看到，她便再也沒了后招。</br> 遇到事情便慌了陣腳，底牌輕易隨便地交出來，如此輕率、莽撞，也確實符合一般閨中女子的作為。</br> 沈瑞宇的疑慮打消了大半。</br> 他抬起左袖，從袖口里拿出一支竹筒。</br> 正是謝菱寄給他的那個。</br> 沈瑞宇展開信箋，目光一行行掃過。</br> 她送來的物件，沈瑞宇已經(jīng)找人驗過。</br> 衣襟上有迷香的痕跡，雖然淺淡，但因為保存尚好，還是辨認(rèn)得出來。</br> 繡鞋上風(fēng)干的泥漬與郊外林中的泥土相同，以時間推斷，少說已經(jīng)過了五六日。</br> 謝菱突然找上門，沈瑞宇不是沒有懷疑過她。</br> 但是千燈節(jié)出事在前，太子被罰在后，若說是為了太子做偽證，又怎么可能提前準(zhǔn)備好這些東西。</br> 謝菱的信上所言全都與她的信物能對上，也更加證實了真實性。</br> “具體細(xì)節(jié)，你都在信上說了，我不再多問?！鄙蛉鹩顡P眸，盯著謝菱，這一刻他又是秉公執(zhí)法的大理寺卿，眉眼間有著威重的壓迫力。</br> “我只問你一句，信中所說，是否句句屬實？”</br> 不得不說，謝菱也感受到了壓力。</br> 但她神情紋絲未動，沒有露出絲毫心虛，反而比之前更加真誠，鄭重點了點頭。</br> 沈瑞宇道：“好，既然謝姑娘對你所敘述的內(nèi)容負(fù)責(zé)，我會按規(guī)程處理?！?lt;/br> 說著，沈瑞宇拿出一張早已寫好的文書，和一疊印泥，示意謝菱在上面蓋手印。</br> 謝菱看了一遍文書里的內(nèi)容，卻沒細(xì)看，表現(xiàn)得像是一個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敢耽誤的女子，認(rèn)認(rèn)真真按了手印。</br> 那文書無非是說，謝菱保證，她并未做偽證，而大理寺也向她承諾，會最大限度地保護她作為線人的身份隱私。</br> 沈瑞宇收起信箋。</br> 似是不經(jīng)意一般，問道：“謝姑娘怎會想到，在柳舟上見面？”</br> 聽到這個問題，謝菱露出了會面以來的第一個笑影子，似是有些俏皮，又有些得意。</br> “這里很隱蔽，不是嗎？所有人都劃著一樣的船，左右都是湖水，又無人可接近探聽，我想著，比涼亭安全許多呢。”</br> 她眼兒圓，得意起來，像只裝了滿滿的松果，急于向人炫耀的松鼠。</br> 與看似狡黠實則純良的小狐貍比較，竟有些許相類。</br> 小小的聰明，也說不上是多么了不起的智慧，但總在關(guān)鍵時刻讓人心喜。</br> 又因為這藏不住炫耀的性情，顯得天真可愛。</br> 這一點，也很是相似。</br> 沈瑞宇眼中的情緒軟了軟，越發(fā)鄭重地收起竹筒。</br> 他對謝菱道：“謝姑娘，若沒有別的吩咐，你先回去罷。我等會兒劃到對岸，換一艘船，從另一邊下去?！?lt;/br> 這是為了謹(jǐn)慎起見，謝菱當(dāng)然沒有異議，點點頭。</br> 船頭，環(huán)生又換了一首曲子，音調(diào)悠揚輕快，謝菱單手托腮，支在桌上，重新戴上帷帽準(zhǔn)備下船。</br> 隔著帷帽的簾子，謝菱可以不再掩飾自己，隨性地打量沈瑞宇。</br> 掐指一算，從玉匣與沈瑞宇分別至今，也已經(jīng)過去十年了。</br> 沈瑞宇的模樣倒并沒有什么太大的改變，依舊愛穿寶藍(lán)色，只是眉尾鬢角添了些風(fēng)霜，也更添韻味。</br> 他想必經(jīng)歷了很多，但蘇杳鏡只會比他經(jīng)歷得更多。</br> 柳舟靠岸，謝菱向沈瑞宇行了一禮后，打算起身離開。</br> 沈瑞宇靠門邊，坐在外，謝菱坐在里，經(jīng)過沈瑞宇時，她步伐頓了頓，捏著繡帕，垂眸看向沈瑞宇，輕聲道。</br> “我與沈大人……是不是前幾日在戲園外曾遇見過？”</br> 沈瑞宇肩背挺了挺，道：“是?！?lt;/br> 謝菱用手帕掩了掩唇角，說：“原來如此。上次會面，小女不識沈大人身份，多有不敬，小女在此，再次謝過沈大人?！?lt;/br> 沈瑞宇牽了牽嘴角，苦笑道：“不怪你?！?lt;/br> 戲園外那般情形，謝姑娘大約是把他當(dāng)成了一個為戲子一擲千金的紈绔，對他避之不及，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br> 謝菱沒再說什么，轉(zhuǎn)身離開。</br> 門扉吱呀一聲響，沈瑞宇抬眸看了看她的背影，神情遮不住的復(fù)雜。</br> 這位謝姑娘周身富貴，與玉匣有那么多的不同。</br> 可又聰慧靈動，讓他總是時不時地想起玉匣。</br> 若是玉匣活著，他能讓玉匣衣食無憂，快活悠閑，或許玉匣也會帶著婢女出門游湖，與三兩好友結(jié)交往來。</br> 沈瑞宇出神半晌，終究靠在椅背上，掩面無聲嘆息。</br> 皇宮中。</br> 皇后未施粉黛倚靠在床頭，面色青白，雙眼底下能看出深深的青黑痕跡。</br> 她手里緊緊捏著一封信，信上的字跡娟秀，落款是謝氏小女。</br> 旁邊，皇后最為貼身信任的孔嬤嬤壓抑著怒氣，低聲沉沉道：“娘娘，謝家的那個小女子竟然敢玩陽奉陰違的把戲，那日在宮里答應(yīng)得好好的，轉(zhuǎn)頭就變了卦，讓奴婢想個法子好好教訓(xùn)她！”</br> 皇后提了一口氣，瞥了她一眼，什么也沒說。</br> 謝菱會變卦，皇后其實想到了的。</br> 當(dāng)日看謝菱的反應(yīng)，就知道，謝家這個三女兒并不似傳言中的蠢笨呆傻。</br> 皇后既然找上謝菱，既然有后招防著她。</br> 收到謝菱這封聲東擊西的回信之后，皇后當(dāng)場亦是勃然大怒。</br> 當(dāng)時便恨得要將所有折騰人的法子在謝菱身上滾一遍，否則她一個小小的官宦之女，也敢漠視皇后，與皇后玩心計。</br> 真當(dāng)太子的東宮要倒了，她這個皇后也再沒有威嚴(yán)了不成？</br> 但皇后還沒來得及對付謝菱，自己宮中卻是接二連三地出事。</br> 婢女夢魘，口吐白沫地說著胡話，說常常在井邊見到一個腰肢極細(xì)的女子，一個勁地喊冤。</br> 這胡話，還恰巧被皇后經(jīng)過時聽到。</br> 這等胡言亂語，自有嬤嬤去收拾，皇后自然無心理睬，兀自走進殿中，剛坐下還沒喝一口茶，卻發(fā)現(xiàn)一個密鎖的箱籠打開來，一張以朱砂筆抄寫的生辰八字飄落在旁。</br> 這箱籠是只有皇后與孔嬤嬤有鑰匙的，何人能打開？！</br> 皇后驚怒交加，抓起那張生辰八字仔細(xì)一看，嚇得臉上都沒了血色。</br> “小昭……”皇后喃喃出聲，似是悲痛，卻又迅速地將那張紙塞進孔嬤嬤懷里，勒令她立即去燒掉。</br> 孔嬤嬤自然趕緊照辦，燒干凈后回來，緊張得面皮都在抽搐。</br> 小昭是皇后娘娘少時的貼身侍女，與皇后娘娘極為親近，若是小昭現(xiàn)在還存活于世，孔嬤嬤在鳳曦宮的地位定然不如小昭。</br> 可是，小昭死了，死在皇后娘娘手里。</br> 那時娘娘剛封后位，為了固寵，急需一個棋子。</br> 小昭面容清秀，獨特在腰肢極細(xì)，被皇帝偶爾看見，贊過幾次。</br> 皇后便想將小昭推出去，可小昭不愿意。</br> 她一整晚一整晚地跪在娘娘屋外懇求，說自己只想安分做一個侍女服侍娘娘，不想侍奉皇上。</br> 那時所有人都說小昭傻。</br> 孔嬤嬤也覺得小昭傻。</br> 不過，別人覺得，小昭傻就傻在想做奴婢而不想做主子，孔嬤嬤卻覺得，小昭傻在以為自己能夠改變娘娘的旨意。</br> 最后小昭還是被封了美人，依舊住在鳳曦宮里。</br> 皇帝得了新人，自然新鮮，可惜在圣眷最濃時，遭當(dāng)時也同樣受寵的麗妃嫉恨，毒殺而死。</br> 皇帝痛失美人，恨上心頭，將麗妃狠狠貶斥，直至貶為更衣，與尋常奴仆也沒有什么分別。</br> 活下來的孔嬤嬤當(dāng)然知道，那毒不是麗妃下的，而是皇后。</br> 皇后那一步棋贏得很穩(wěn)，此后長達(dá)五年，后宮中無人蓋過皇后的圣寵。</br> 小昭一條命換了皇后五年的安穩(wěn)，但皇后也沒了那唯一一個替她梳頭時，會同她嬉笑說鬧的玩伴。</br> 皇后大了，當(dāng)然不需要玩伴。</br> 但殺了小昭，卻多少會有些忌憚。</br> 否則，又怎么會將小昭的生辰鎖在箱籠之中？</br> 孔嬤嬤知道，自己是糟了飛來之禍。</br> 這箱籠的鑰匙，只有她與皇后娘娘能拿到，這事兒娘娘被犯了大忌諱，指不定為了出氣，會把孔嬤嬤也活活打死。</br> 孔嬤嬤戰(zhàn)戰(zhàn)兢兢，燒完生辰八字后回來復(fù)命，便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只差拿著碎瓷片當(dāng)場剖心以證清白，才叫皇后放過了一馬。</br> 皇后本就連日操勞，乍受驚嚇，生了心病，躺在床上休養(yǎng)。</br> 皇后一日不好，孔嬤嬤就一日放松不了，坐立難安。</br> 誰也不知道那箱籠是如何打開的，又是如何恰恰好，讓小昭的那張紙落了出來。</br> 為了轉(zhuǎn)移娘娘的注意，孔嬤嬤費盡心思地在其它方面挑著毛病。</br> 今日見到皇后又拿著那謝菱的信紙出神，孔嬤嬤自然是不遺余力地將這個謝菱好一頓痛斥，只恨不得拿她去替皇后出了氣才好。</br> 孔嬤嬤還要開口，皇后卻阻住了她。</br> 皇后的聲音依舊沒什么力道，卻比前幾日要平靜許多。</br> 皇后看著孔嬤嬤道：“嬤嬤，小昭死了，有十五年了吧？”</br> 其實是十三年。</br> 但孔嬤嬤當(dāng)然不敢反駁，深深埋頭下來，訥訥答是。</br> 皇后面上竟浮出了一絲懷念。</br> “逝者已矣，有時候，本宮也會想，世上的女子，若是都能如小昭那樣性情單純，不慕權(quán)勢，不喜爭斗，本宮的日子，也會過得輕松許多?！?lt;/br> 皇后又看向手里的信紙。</br> “當(dāng)日，小昭為了避寵，跪得雙膝腫如饅頭。今日，這謝家三女為了保全自身，不卷入皇權(quán)斗爭，大約也是拿了渾身的膽兒與我周旋?！?lt;/br> 皇后笑了一聲：“也罷。為難一個女子，又有什么意思。嬤嬤，你說是嗎？”</br> 孔嬤嬤滿頭冷汗，遲疑著答：“是。”</br> 皇后以手指梳了梳日漸干枯的長發(fā)，從床上坐了起來，雙腿踩到地面，定定想了一會兒。</br> “那便試試她說的，也無妨。嬤嬤，你替我去找個名目來，這兩日，我要見大理寺卿一面。”</br> 聽見皇后吩咐她做事，孔嬤嬤緊繃的心肌才猛地放松下來，趕緊妥帖地應(yīng)了，猶豫又猶豫，又問：“娘娘，小昭這事，真不是老奴所為，您可信老奴？”</br> 皇后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br> “我信?！?lt;/br> “那，那這究竟？”孔嬤嬤是真的不明白了。</br> 總也不可能是皇后自己做的。</br> 她繞這么大一個圈子，難道就為了尋個借口，放過謝菱？</br> 皇后抬起眸子，看了眼窗外。</br> 聲音壓得極低，道：“你以為，我這鳳曦宮中，就真的百密而無一疏？”</br> 孔嬤嬤疑惑道：“那是自然。娘娘執(zhí)掌鳳印，在后宮中便是天，難不成還有誰有這個手段，將耳目插到娘娘面前不成？”</br> 皇后捂著胸口，咳了兩聲。</br> “你說的不錯。在后宮中，我是天。可在這整個皇宮中呢？”</br> 皇宮中，那當(dāng)然是天子……</br> 孔嬤嬤倒抽了一口冷氣。</br> 皇后起身繞過她，低低地道：“我也是后來才知道的。早年，陛下手中培養(yǎng)了一支力量，名為諦聽。這支秘隊，專門負(fù)責(zé)探聽全天下朝臣的秘密，是陛下遍布京城的耳目。”</br> “陛下坐在朝中，可臣子們的家事，他無一不知，無一不曉?！?lt;/br> “有一個說法。金朝的臣子晚間與小妾同寢時，肏了多少下屁股，那個做官的可能不知道，那個小妾也可能不知道，但，諦聽一定知道?！?lt;/br> “所有人在皇帝面前都沒有秘密，自然，也就沒人能反抗皇帝。”</br> “我這小小的后宮，你真以為能逃得掉？”</br> “鳳曦宮里發(fā)生了事，不是你，不是本宮，除了諦聽，還能是誰？”</br> 越是往下聽，孔嬤嬤越是心口冰涼，顫聲道：“娘娘的意思是，這是陛下所為？會不會其中有什么誤會，或許，或許是旁人呢？”</br> 娘娘是皇后，如今，竟也已經(jīng)到了懷疑自己枕邊人的地步了嗎。</br> 孔嬤嬤覺得悲涼。</br> 皇后緊蹙著眉。</br> “從一開始，諦聽不成規(guī)模，是交給三皇子培養(yǎng)的。但是也就幾年，皇帝便從那個花花草包手里把諦聽拿了回來，直到如今，除了皇帝，誰也無法調(diào)動諦聽?！?lt;/br> 孔嬤嬤嚇得腿一顫，往后退了一步。</br> “娘娘的意思，這謝菱是動不得了。她究竟是什么人，陛下竟會護著她？”</br> 皇后搖搖頭。</br> “護著她？不見得?；实鄞蠹s是知道本宮召見了前朝官宦之女，惱怒本宮伸手過長，便揪出本宮從前的陰私，擺到本宮面前，以作警告罷了。”</br> “只是趕巧了，這謝女也貪生怕死，雖然臨時變卦，倒也不算完全背棄本宮，反倒給本宮提供了助力?！?lt;/br> 皇后重新拿出那張信紙，又看了一遍，冷冷笑道。</br> “本宮與皇帝的夫妻情分，早已盡了。為了護住我兒，哪怕他再警示又如何？本宮定會拼盡全力，直到，本宮也拼不動的那一日?！?lt;/br> 孔嬤嬤聽罷，渾身顫抖，卻不敢說話。</br> 謝菱回到房中，推開門，先看了一眼書桌。</br> 干干凈凈。</br> 她又退出去，看了一眼窗檐。</br> 也是什么都沒有。</br> 環(huán)生見了，問道：“姑娘，瞧什么呢？不是說累了，要回來早些歇息嗎？”</br> 謝菱轉(zhuǎn)頭看看她，搖搖頭，又點點頭：“嗯，沒什么?！?lt;/br> 謝菱重新進屋。</br> 好幾日了，那個佚名人沒有再聯(lián)系過她。</br> 這當(dāng)然是好事。</br> 但，謝菱總覺得有些不對勁。</br> 上一次佚名人送信來，是為了警醒她遠(yuǎn)離皇后。</br> 難不成，是為了提醒她，被皇后發(fā)現(xiàn)，捉住殺掉了？</br> 謝菱微微垂下眼。</br> 對于蘇杳鏡來說，任務(wù)世界只是任務(wù)世界，這其中發(fā)生的任何跟書中角色有關(guān)的事情，都無所謂。</br> 但是除了這些角色之外的其他人，蘇杳鏡很難不把他們當(dāng)成活人來看待。</br> 她并不想稀里糊涂背上一條無關(guān)的人命。</br> 尤其，客觀上來講，她還欠那人一條命。</br> 謝菱重新裁了張方紙，懸筆于上，卻又停滯許久。</br> 最終狠狠蹙眉，寫下五個字：“你還活著么？”</br> 謝菱將這不大禮貌的五個字疊成紙船，放到了窗檐下。</br> 吃晚飯時，她特意將院子里的下人全都支了出去。</br> 大約有小半個時辰的空檔，院子里是沒有人的。</br> 等謝菱消完食回來，小六子已經(jīng)在院子里拿一個網(wǎng)子捕流螢。</br> 他蹦蹦跳跳地跑來跑去，不經(jīng)意間，將窗檐下的東西打落了下來。</br> 小六子撿起那物，驚奇道。</br> “這是什么？看上去像片小舟?！?lt;/br> 謝菱嚇得眼睛一瞪，腳程立刻加快了，沖到小六子面前去，將白紙疊的紙船奪進自己手里。</br> 兇兇道：“我放的東西，不要亂拿?！?lt;/br> 小六子縮了縮脖子，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笑瞇瞇地朝謝菱討好地一彎眼，然后一溜煙跑了。</br> 謝菱心氣不順，拿著那只小船進了屋。</br> 她展開小船，看了一眼便皺起眉。</br> 上面依舊是她寫的字。</br> 這已經(jīng)是第二封沒有人收的信了。</br> 謝菱抿唇。</br> 翌日，謝菱剛梳洗好，謝安懿又興沖沖地跑進來。</br> “花菱，我那幾個友人，又約我們一道出去，你既然已經(jīng)打扮好了，這就跟我出門吧！”</br> 謝菱一陣無語。</br> “大哥哥，人家要你帶的是娘子，你為什么老叫我去？”</br> 謝安懿瞪著眼睛，比她更是無辜：“你看你大哥哥我，像是這幾天找著了媳婦的樣子么?！?lt;/br> 謝菱：“……”</br> 她懶懶道：“不去，我不大想見生人?！?lt;/br> “你總是這樣，像只貓兒似的，日日蜷著，有什么意思呢。還是跟我去吧，不是生人，都是上次你見過的?！?lt;/br> 謝菱聞言，來了點興趣，揚眸問：“上次見過的？”</br> “不錯，都已是熟人了。甚至，三皇子這回也還會來呢。”</br> 說到這里，謝安懿有些不大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腦勺，畢竟，上次他對三皇子還曾妄加揣測。</br> 原來是任務(wù)上線了。</br> 謝菱點點頭：“好罷，不過大哥哥，你這婚姻之事，也得抓緊了。”</br> 謝安懿被妹妹催得一陣想流淚。</br> 他也想啊，可媳婦也不是能想得來的。</br> 這些公子哥是會享受的，這一回，又換了個地方玩。</br> 謝府離那兒近，謝安懿帶著謝菱早到了。</br> 又與陸陸續(xù)續(xù)來的幾個人說了會兒話，便聽不遠(yuǎn)處有清遠(yuǎn)鐘鼓之聲逐漸靠近。</br> 幾人探頭看去，只見打最前頭，一左一右兩個執(zhí)事太監(jiān)捧著香巾、拂塵，后一排是兩個侍女，分別捧著宮扇、香爐，再領(lǐng)著數(shù)個太監(jiān)，抬兩頂金頂鑾輿，向這邊行來。</br> 見此情狀，先前同謝安懿說話的那人打了下羽扇，遮住下半張臉，嘖嘖道：“如此排場，一看便知道是三殿下到了。出門游玩也有這樣的威儀，果然人人都說，宮中最受天子疼寵的，便是三皇子?！?lt;/br> 謝菱默默聽在耳中。</br> 不過，以她之前幾次見到岑冥翳的情狀來說，三皇子似乎也并不是每一次都如此鋪張。</br> 鑾輿停了，太監(jiān)們彎下腰請貴主兒下轎，右邊的轎簾被撲打開，露出一張頗有福相的小臉，眼睛滴溜溜地轉(zhuǎn)過來，大喊一聲：“菱菱姐姐！”</br> 便邁著小短腿下轎，急不可耐地要朝著謝菱撲過來。</br> 謝菱向明珠公主行了一禮，才接住她軟乎乎的小身子。</br> 明珠抱著謝菱的腿，不撒手了。</br> 另一頂鑾轎中，三皇子從容走下來。</br> 他雙目如鷹，在人群中一掃，便迅速地看向了謝菱的位置。</br> 不過，謝菱也不確定，他是在看自己，還是在看扒在自己腿上的他妹妹。</br> 岑冥翳走了過來。</br> 目光只在謝菱身上掃了一眼，便移開。</br> 他端起手，朝在場的幾人紛紛行禮打過招呼，最后才微微轉(zhuǎn)向謝菱的方向。</br> 眼也沒抬，不知是不是刻意地，避開了謝菱的視線，淡淡道了聲：“謝姑娘。”</br> 說完，他就轉(zhuǎn)過身去，背朝著謝菱，和另幾人閑聊起來。</br> 謝菱：“？”</br> 男人，你好冷淡。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