蟲子很細小,鉆進皮膚底下就再也尋不到,蘇杳鏡下意識伸手按住自己的左手背,卻也只能摸到一點小小的鼓起,接著就再也尋不到它的蹤跡。</br> 白靡的母親是苗疆一個隱秘部落的圣女,擅長用蠱,白靡在這方面也頗有造詣。</br> 蘇杳鏡聲音有點發顫:“你給我用了什么?”</br> 白靡哽咽一聲,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好似把最后的一股瘋勁兒給吸回了肚子里。</br> 他再開口,嗓音猶帶著顫抖,卻已經變得冰冷、語調幾乎沒有起伏,以一種奇怪而獨特的聲調說:“瑤瑤,離開這里。”</br> 在這句話落下的瞬間,蘇杳鏡發現自己無法控制雙腿,自動自發地轉過身,離開了這間放著木棺的房間。</br> 白靡在她身后掛上了門鎖,蘇杳鏡回頭的最后一眼,只能看到那口木棺的半邊。</br> 已經不必再多問,白靡放進她身體里的蟲子,大約是類似于“聽話蟲”的東西,當他用那種獨特的語調說話時,蘇杳鏡的行為就會被他控制住。</br> 蘇杳鏡想了一會兒,解開腦海中對系統的屏蔽,喚道:“系統,瑤影的尸體,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br> 系統很快就答話。</br> 蘇杳鏡是單方面屏蔽了它,它卻從來沒有松懈過,一刻不停地查看著蘇杳鏡身邊的情況,當看到白靡用藥棺藏著瑤影的身體時,系統震驚得險些程序紊亂。</br> 每一本書的故事結束,系統都會回收蘇杳鏡的馬甲,說是回收,其實就是另一種毀滅,讓它們不再存在于這個世界上。</br> 可白靡卻把瑤影的身體留了下來。</br> 這是明顯違背于世界規則的,難道說……</br> 系統小聲道:“宿主,我發現了一個問題。主神的規則,或許并不是牢不可破的,如果書中的可攻略角色都有辦法突破主神定下的規則,那么它就更有可能存在其它的漏洞!”</br> 只要找到可以利用的漏洞,它和宿主的目標,就都有可能實現了。</br> 蘇杳鏡點了點頭。</br> 她又問:“我身體里多出來的蠱蟲,會有影響嗎?”</br> 系統語氣很抱歉:“宿主,它不會傷害你的身體,可是我沒有辦法把它弄出去。”</br> “不會死就行。”</br> 蘇杳鏡已經來不及想那么多了。</br> 蠱,蠱蟲。</br> 她之前怎么沒想過。</br> 白靡有那么多神奇的招數,簡直無所不能,當年也是因為這一身寶貝招來殺身之禍,不得不躲到深山野林之中。</br> 而她現在就在白靡身邊,近水樓臺,白靡可以控制她,她為什么不可以反過來利用白靡的力量?</br> 蘇杳鏡記得,當時白靡身無長物,身負重傷流落在山野間,只帶著最后一只蠱蟲。</br> 那只蠱蟲長得很漂亮,粉色的身體,兩顆豆豆眼,還生著爪子,擺動時憨態可掬,很像蘇杳鏡之前在現代時看過的一種叫蠑螈的幼蟲。</br> 可是它其實非常可怕。</br> 白靡用一個小盒子將它養在露水里,喂它吃各種各樣的藥草,它便能孵化出不同作用的其它蠱蟲。</br> 可以殺人,可以追蹤,可以分泌液。</br> 白靡從不允許瑤影碰這個小盒子,瑤影也自動離得遠遠的。</br> 她習慣了家中有白靡的陪伴,比起以前冷冷清清孤孤單單的一個人,有人能和她說說話,哪怕是說一些難聽的話,她都覺得很開心。</br> 只是,她也很懂得分寸。</br> 白靡的雷池,她一步也不會去碰。</br> 白靡就像是她借回來的一個人形布偶,她寵溺他,欣賞他,卻始終保留著小心和客氣,好像隨時準備要把他還給誰。</br> 多年的獨居,讓瑤影渴望家人,卻又不知道到底該如何和家人相處。</br> 而白靡,恰巧也并不是一個合格的陪伴者。</br> 他強大,美麗,決定了他睥睨眾生。他眼中看不到別人,只能看到他自己。</br> 瑤影負責他的一日三餐,日常起居,他能幫忙在雨天里收一下衣服,瑤影已經感激不盡。</br> 那日山里氣候驟變,瑤影出門前曾囑咐過他,要提前關好雞舍的門,別讓小黃亂跑。</br> 到了下午,果然下起冰雹,白靡卻哪里記得瑤影囑咐過的那些話,無所事事地趴在桌邊研究自己的蠱蟲,直到聽見瑤影回來的動靜,才抻起脖子探出身去,靠在椅背上,對還在門口的瑤影大喊無聊。</br> 他身體漸漸好了,瑤影不在,他一個人待著,也閑得發慌。</br> 瑤影好像含糊應了他一聲,就往雞舍走去。</br> 白靡不悅地翹了翹嘴巴,自從養了那一窩臭烘烘的雞,瑤影每次回來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它們,一看又是小半個時辰,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無聊得要死。</br> 他不大高興地站起來,循著瑤影的腳步聲跟上,走到門口時,冷風吹進來,白靡心里突然一咯噔。</br> 之前因為不在意而忘記的事情重新回到心頭,這回卻已經遲了,遲得沉甸甸的。</br> 他快步走到雞舍前去看,瑤影蹲在那里,眼睫靜靜地垂著,手里捧著一只凍僵的小母雞。</br> 那些雞喂了一些日子,已經褪去了一開始一小球一小球毛茸茸的模樣,而開始初具雛形。</br> 可現在,五六只雞全都癱在地上,凍得發僵,另外幾只蜷縮依偎在一起,爪子抽搐顫抖。</br> 白靡忽然心里揪了一下,這還是他第一次為了自己以外的事情感到難過。</br> 他倒不是可憐那幾只雞。</br> 只是瑤影的眼神,她沉默的、卻寫滿傷心的神態,讓白靡難過。</br> 他好像做錯事了。</br> 那晚白靡睡不著,他第一次注意到,這棟小木屋在寒冷凜冽的山風里是會搖晃的,風聲透過木板的縫隙刮過吵鬧的嗚嗚聲,而白靡以前從來沒有聽到過。</br> 他想著的一直是自己的事情,自己的仇人,自己想要的報復,哪里有心思注意到別的?</br> 白靡走下床,推開門,門底下墊了一層厚厚的棉布,這樣他進出時,老舊的木板就不會發出尖銳的吱呀聲。</br> 這都是瑤影替他準備的。</br> 而他以前從來沒有在意過。</br> 白靡走到瑤影睡著的雜屋,站在門口看她。</br> 卷得緊緊的被褥里,瑤影摟著小黃沉睡,那只丑丑的小奶狗卻很乖巧忠誠地貼著瑤影的肩膀,給她提供源源不絕的溫度。</br> 心中的那種難受再度加劇。</br> 白靡甚至荒謬地想到,他對瑤影來說,跟這只黃狗有什么區別?</br> 或許有的時候,這只黃狗甚至比他更好些。</br> 白靡氣悶不已地回了自己的床上。</br> 他翻來覆去,輾轉反側。</br> 他的計劃已經成型,只待時機合適,他本就是要離開的。</br> 這棟小木屋,只是他用來避難的住所,瑤影是自己傻乎乎撞上來的免費奴仆,等他要去做自己的事時,拍拍屁股走人就是。</br> 可他又想到,或許在他離開之前,瑤影就已經發現,她養一只小狗就可以了,其實根本不需要他。</br> 第二天早上瑤影起來,還是一樣給白靡做了早膳。</br> 屋外的水桶已經空了,被寒風吹得滾來滾去,瑤影隔著窗紙看著,難免有些發愁。</br> 白靡也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嘖了一聲。</br> “人為什么要喝水,這么麻煩。”</br> 一邊說著,白靡一邊走出門去,按照瑤影平時的樣子,將幾桶水挑好,提進屋里放在角落。</br> 做完這些,他拍了拍手,轉身就對上瑤影閃亮亮看著他的目光。</br> 白靡鼻尖莫名癢了癢,他伸手摸了一下。</br> 瑤影沖他笑起來,帶著些欣喜,還有溫軟的感激:“小白,謝謝你。”</br> 謝、謝他……</br> 這么快就不生他的氣了。</br> 她那些寶貝小雞可是死了好幾只。</br> 白靡想了下,如果有誰敢弄死他的蠱蟲,他會怎么做?</br> 一定會把那人切成幾段,給他的蠱蟲陪葬。</br> 但瑤影這么快就原諒了他,幾乎什么代價都沒有,像湖面上吹過的一陣微風。</br> 這樣的人、這樣的心……</br> 白靡心念微動,神色也逐漸明銳了起來。</br> 他帶著蠱蟲的秘密逃到這里,被人下了,壓制了大半內力,以至于被圍獵到了無法還手的地步。</br> 不管是為了埋藏秘密,還是為了解他身上的,都需要最后一味藥材。</br> ——至情至純的心頭血。</br> 純潔的、毫無雜質的心太難尋,白靡才會被拖住腳步。</br> 可現在,白靡忽然意識到,最合適的心臟,就在他面前。</br> 瑤影這樣寬容的、甜美的、單純得只能放下美好的心臟,就是他一直追求之物。</br> 只要能擁有它……</br> 白靡心下浮動,就像是每次配出了最佳的藥,解出了最難的雜癥,因為找到了正確答案,自然而然地興奮。</br> 但只一瞬,他便收斂住了心思。</br> 他抿了抿唇,主動坐到瑤影的身邊去。</br> 桌上擺著一面銅鏡,他晨起的長發還沒有束好,白靡拿起篦子,遞給瑤影。</br> 他愿意讓瑤影給他梳頭發了。</br> 以前,可是碰一下都要躲開的。</br> 瑤影驚喜,又小心,接過篦子輕輕地梳順他的長發,好像生怕把他弄疼了,下次他就再也不愿意了。</br> 在鏡中,白靡看著瑤影,瑤影沒有看鏡子。</br> 她絕對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也不會知道自己只要稍稍動手,就可以取走她的性命。</br> ……可是,算了。</br> 少女柔白的手指從他的頭頂摁壓而下,輕柔又舒適。</br> 白靡頗覺享受,微微瞇起雙眼。</br> 先就這樣吧。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