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好好的名字被莫名其妙改成“小白”這件事,白靡一開始也沒有不高興。</br> 直到回到家里,瑤影從那個竹筐中放出毛絨絨的小雞,又掏出一只軟綿綿的小狗崽。</br> 她把小狗崽抱在膝上,輕輕撫摸了兩下,小狗崽好像還在昏昏欲睡,閉著眼睛哼唧兩聲,舔著她的手指。</br> 瑤影笑得很高興,對小狗說:“那你就叫小黃。”</br> 白靡的臉唰的一下黑了。</br> 從那之后白靡就多了一項任務——當瑤影不在家的時候,替她照看那十只嬌弱的小雞,還有一只除了哼哼唧唧什么也不會干的奶狗。</br> 其實這也沒什么難度。</br> 那些小雞只要撒谷子給它們,它們就會自己吃,那只小狗就更好養了,連瑤影做的飯,都吃得津津有味,這讓瑤影非常欣賞它,常常聽見瑤影滿屋子地叫“小黃小黃”,到處找它。</br> 白靡覺得一只狗能有什么好品味。</br> 不過后來白靡也沒有再挑食,瑤影端上來的食物,他木著臉也會吃下去。</br> 畢竟干糧已經吃完了,如果不吃瑤影做的,難道要他去親手做飯嗎。</br> 以白靡母親的醫神術,還有他父親的劍術,即便他們一家三口被族群趕出來,也不可能缺錢花。</br> 白靡自小家中便饌玉炊珠,仆從成群,從沒有動手做過這些事。</br> 瑤影大約也看出來他的嬌生慣養,從來沒有在這方面要求過他,總是主動地收好他穿過的衣服,再拿去井邊洗干凈。</br> 她知道他喜歡純白色,衣服上不管有多么細小的污漬,她也會找出來擦洗掉。</br> 天氣好的時候,一件又一件白衣晾在門前坪里的長繩上,被風吹得飄飄揚揚,像亮眼的旗幟。</br> 有一天,瑤影去山上采藥,天色暗沉沉的,她提前戴了斗笠。</br> 果然不到晌午,就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br> 下雨的時候,到處亂跑的雞仔也安靜地躲在屋檐下,絨絨的團在一起。</br> 那只土黃色丑不啦嘰的小奶狗也趴在干爽的地界,伸出黑乎乎的鼻尖去接檐下滴落的雨水。</br> 白靡把外面晾著的衣服收完,又無事可做了,無聊地托著腮,看向遠處的山巒。</br> 瑤影的房子靠著山,前面有一塊平地,還有一丘田。</br> 周圍環繞的是一條水渠,水渠上架著三根削了一半的竹子,捆在一起作橋。</br> 走過這座小橋,是要轉兩三個彎的陡峭山坡,爬上山坡后還要再經過一條窄窄的羊腸小路,才能走到大路上。</br> 這根本就是一個偏僻得根本就沒有人愿意來的地方,大約是不知道誰廢棄了一幢木屋在這兒,被瑤影撿了漏,當成自己的家。</br> 白靡倒也不嫌棄這里的簡陋,因為這個地方的足夠安靜使它瑕不掩瑜。</br> 但就在這一天,它的安靜被打破。</br> 吵吵鬧鬧的聲響逼進,混雜在雨水之中的,是含混不清的說話聲,還有涉水聲。</br> 是男人,不止一個。</br> 白靡雙眸微窄,返回屋中,拿起了劍。</br> 他知道,給他下、把他擊傷的那群人一定不會放棄尋找他的蹤跡。</br> 現在他的傷勢還沒有完全恢復,素更是在體內壓制著他的心臟,現在他的劍,或許連從前的十分之一都使不出來。</br> 拍水聲、斥罵聲越來越近了。</br> 白靡手中的劍卻反而松了松。離得近了,也足夠讓他聽出來,涉水而來的那幾人并不是習武之人。</br> 他們腳步虛浮,甚至比尋常人還要更加混亂,口中罵罵咧咧,夾雜著此地方言,白靡聽不太明白。</br> 直到那幾人從田坎上露了個臉,白靡習慣性地皺了皺眉。</br> 長得歪瓜裂棗,有礙觀瞻。</br> 一身酒氣,走近了連雨水都遮不住。</br> 那幾個臟兮兮的男人一個接一個地疊在一處,腫脹的魚泡眼盯著瑤影的房子,一看就沒安好心。</br> 白靡從他們那粗嘎的、沒安好心的語氣中,聽到了瑤影的名字。</br> 那幾個村夫彼此對視了一眼,做了幾個不堪入目的手勢,便一同哈哈大笑,搖晃著腳步徑直朝這邊走過來。</br> 屋檐下的小奶狗若有所覺,壯著膽子上前幾步,嚶嚶叫了兩聲,似乎察覺自己露怯,嚇得夾著尾巴縮進了箱子后面。</br> 那幾人剛走出田坎,一道白光閃過,最前面那人的頭顱與頸項就分了家,掉在地上,滾了兩圈。</br> 血水很快在雨水中蔓延。</br> 后面那人醉意濃重,還沒反應過來,嘻嘻哈哈地踩著前面同伙的尸體走了兩步,又被同樣削掉了頭。</br> 走在最后的那人終于回過神來,定在原地。</br> 他伸出去的一只腳不敢落在地上,懸在半空,顫巍巍地緩慢揚起腦袋,雙眼瞪如起銹的銅鈴,渾濁不堪地盯著站在他面前的白靡。</br> “男、男的?”那人嚇得兩股戰戰,憑著求生的意志,才強令自己沒有亂動,求饒道,“對不住,對不住,我們不知道,不知道那丫頭已經有了男人,我不敢了,我這就走……”</br> 話沒說完,也再沒機會說完了。</br> 他的腦袋也咕嚕嚕滾到了地上,嘴巴上沾滿了水渠邊潮濕的黑泥。</br> “誰管你啊。”</br> 白靡撇了撇嘴,把那三個腦袋全都用劍尖推進水渠里,再照著他們的尸體一人一腳,順著深深的水溝漂了下去,不知會沉在哪片沼澤里。</br> 白靡不大高興地半瞇著雙眼,把手中的劍平舉托著,放在雨水里,讓它自己被清洗。</br> 沖了一會兒,白靡又握著劍柄翻了個面,繼續洗另一邊。</br> 他掌控力道的手法很熟稔,沒有一滴血濺到他的衣服上,只不過,田埂上浸了很多血,有點麻煩。</br> 白靡嘖了一聲,足尖輕點,躍到午后山上,用劍尖挑了一層厚厚松針,鋪在田埂上,又用一層沙土覆住。</br> 血水總算漸漸不再流了。</br> 白靡打了個哈欠,收起劍回房。</br> 瑤影戴著斗笠回來,果然一無所覺。</br> 她把小雞仔們趕進籠中,又捏起小黃放在堂屋里。</br> 解下斗笠,瑤影一邊拍著身上的雨水,一邊習慣性地找著白靡的身影,走到他面前,好笑道:“小黃不知道怎么了,一直趴在人懷里發抖。”</br> 白靡懶得應她,瞥了眼她帶回來的藥材。</br> 瑤影能在山上挖到的東西通常都很不值錢,不過今天,卻有些特別。</br> 白靡從木床上翻身坐起,伸手去翻瑤影背后的竹筐。</br> 看他毫不憐惜翻翻揀揀的樣子,瑤影皺起眉,用力拍了一下他的手。</br> “不要玩。”瑤影認真道,“這個要換銅錢的。”</br> 白靡怪叫一聲,捧著手:“你打我?”</br> “打你怎么?”瑤影理直氣壯,教訓他,“不想被打,就不要亂玩。我要把它們曬干賣錢的,你不懂。”</br> 白靡表情十分怪異地盯著瑤影,直到她放在竹筐去堂屋里忙忙碌碌,才把目光收回來。</br> 算了,反正打得又不痛。</br> 白靡盯著那藥草看了好一會兒,隔著薄薄的木板對堂屋那邊問:“喂,你什么時候去換錢?”</br> “怎么?”瑤影從門邊探出臉,思考了一下,“前幾天才去過集市,最近都不會去吧。而且,藥草也沒攢夠。”</br> “我想去。”白靡理所當然一般提著要求,“我想去集市。”</br> 瑤影愣了一下,好像明白過來,在蔽膝上擦擦手上的水,走進來對白靡說:“你想去玩呀?”</br> 白靡忍住了喉嚨里的那聲嗤笑。</br> 他才不稀罕去什么集市上玩,只不過,這味藥草也是他需要的。</br> 瑤影既然能拿它去換錢,就說明集市上一定有人存了很多貨,或許還有處理好的藥材。</br> 他便沒有反駁,忍了忍,接著說:“帶我去。”</br> 瑤影無奈地笑了笑,好像覺得他的任性要求很無理取鬧。</br> 但她想了想,還是說:“好吧,等下個趕集的日子,就去。”</br> 白靡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br> 他對瑤影提的要求,什么時候被拒絕過。</br> 他眉眼松了松,好像被瑤影看出來了,她伸手摸了摸白靡的頭發,像摸小黃那樣。m.</br> 白靡瞪圓了眼睛,啪的一下打開瑤影的手,仿佛她手上長了刺一般。</br> 瑤影抿了抿唇,表情倒也沒有多失落,好似習以為常。</br> 白靡喉中有些發癢,轉變話題道:“我不能這樣去集市……不能穿這身衣服。”</br> 目標太明顯,本就有人在無窮無盡地找他,他當然要喬裝改扮一下。</br> 瑤影也懵懵懂懂地“哦”了一聲,好像才反應過來。</br> “對,你畢竟不是我的血親,若是被別人看到有陌生男子和我同來同往,肯定有閑話要說。”</br> 在這種小地方,“閑話”是很可怕的。</br> 很多時候,你也不認識的某個人就那么和你擦肩而過,掃你一眼,接下來不用多久,你的所有履歷、身世、上輩子下輩子……都會出現在街頭巷尾的人口中。</br> 瑤影不大和人來往,更不愿別人插嘴自己的事。</br> 白靡眉心微緊,他考慮的不是這個,不過,瑤影這么配合,他倒也方便。</br> 至于怎樣喬裝改扮,他也已經想好了。</br> “拿你的衣裳來。”白靡的語氣像吩咐,“還有胭脂,水粉。”</br> “我沒有胭脂……”瑤影呆呆地答了一句,好似突然明白過來白靡說這話是什么意思,雙眼忽然奇怪地亮起,忙不迭跑到雜屋去,翻箱倒柜。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