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靡換好衣裳后,瑤影已經看呆了。</br> 他身著襟裙，叉著兩條長腿，一只腳踩在椅子上,一只腳落在地上，不大滿意地對著銅鏡打量。</br> 白靡摸著自己的眉,嫌棄道：“你怎么連胭脂水粉都沒有？眉毛不夠彎。”</br> 瑤影半張著嘴，眼睛圓溜溜地瞪著他。</br> 白靡長得漂亮,穿上女裝更是秀美,眼睫又長又卷,高鼻粉唇，一眼看過去,就是個漂亮妹妹。</br> 只是那叉著雙腿的姿勢不大雅觀。</br> 瑤影張張嘴，又閉上，又張張嘴,反復幾次。</br> 她終于站起來，小心地伸手，摸了下白靡肩上垂下的發絲：“唔哇——”</br> 白靡：“？”</br> “干嘛。”他冷聲，一扭頭躲開瑤影的手。</br> 怪怪的,干嘛用那么驚喜的眼神看他。</br> 瑤影一臉神奇,她有妹妹了！</br> 她喜歡妹妹。</br> 又漂亮,又……算了,漂亮就夠了。</br> 白靡穿裙裝倒沒有任何的心理負擔,對他來說，這只不過是一種避開追蹤的手段而已。</br> 不論是穿裙子,還是穿別的什么,都沒有任何影響。</br> 但是瑤影那高興得過頭的樣子,反倒叫他有種想要躲起來的感覺。</br> 心里頭有些癢,好像不斷地有氣噗嗤噗嗤地從心口冒出來，熱烘烘的，又撓不著。</br> 過了幾天，到了趕集日。</br> 恰巧是個大晴天，瑤影帶著白靡出門。</br> 白靡模仿人的天賦極高，剛一出門，就變了神態。</br> 他拿著自己垂在胸前的辮子輕輕地撫摸，抬起下巴看人，那高傲而俏麗的神態，像極了一個熟知自己的美麗，也有這個足夠的自信能迷倒所有追隨者的少女。</br> 第一個被迷倒的就是他身邊的瑤影。</br> ——漂亮妹妹！</br> 瑤影每看他一眼，都覺得爆米花好像在自己腦袋里嘭開，神思不屬，徜徉在飄忽忽的幸福之中。</br> 她很擅長算賬，在心中明明白白地計算著，撿回來一個小白，可她卻能同時擁有兩個小白，都那么好看……快樂！</br> 白靡不知道瑤影的那些心里想法，或者說，他根本沒在意。</br> 現在他滿腦子想的都是藥草的事情，只要找齊了藥材，他就能煉出解的藥，不過，剩下的最后一味藥材，卻是難尋……</br> 他根本不曾關注瑤影，可瑤影在他身邊過分殷勤的噓寒問暖，他也不可能看不到。</br> 一路上，瑤影不讓他提東西，還張羅著幫他打傘，生怕他被曬傷，風吹亂了他好不容易編起來的長發，瑤影比他還著急，一臉嚴肅地立刻停下步子，仔仔細細替他把頭發順好。</br> “妹妹，漂亮。”</br> 瑤影傻笑著，看起來真的和一個溺愛妹妹的長姐無異。</br> 出門前，白靡和她便是如此約定的。在外面瑤影充作他的姐姐，白靡也自稱妹妹。</br> 但是，看著瑤影這越來越高興的模樣，白靡那一聲“妹妹”卻是說不出口了。</br> 甚至有點不高興地皺起眉。</br> 不過是過家家而已，有必要這么投入嗎？</br> 他只不過換了身衣服，瑤影對他的好卻突然放大了十倍，之前他穿著自己的衣服在家里的時候，怎么沒看到她這樣熱情。</br> 這讓白靡覺得有些微妙。</br> 他才不是什么妹妹。</br> 白靡煩躁地推了她一下，把她熱情的目光揮開：“別喊了。你不是說要賣藥草，還不快去？”</br> “哦。”瑤影被提醒了，趕緊拿出小簍筐，走入街巷中。</br> 白靡默默跟著。</br> 他看到和瑤影交易的人，那人五大三粗、一臉胡茬，手指粗短，看上去便是一個憨笨的老實人，一點靈氣也無，可不像是能做處理藥草的精細活。</br> 白靡想了想，躲到了墻后。</br> 那人大約是個二道販子，在他之后，肯定還有集中處理藥草的人。</br> 白靡懶得去和瑤影解釋，免得她又問東問西，絮絮叨叨個不停，便干脆躲起來，等做完自己的事情再說。</br> 果然白靡看見那人招來一個跑腿的小童，帶著藥草去了另一個地方。</br> 白靡雖然身著裙裾，卻行動飛快，跟上一個小童并不是難事。</br> 穿街串巷，總算找到了一處隱蔽的藥房，白靡看了一眼，嘩然感嘆。</br> 這藥房里放的全是不許上臺面的藥，難怪他肯出重金從那個二道販子手中收那樣的藥草。</br> 白靡也不啰嗦，趁著沒人，直接走了進去，將瑤影之前給他的布袋拿了出來，將里面的碎銀全部倒光。</br> 藥房的掌柜看他一眼，說不上什么神情，大約有些輕蔑，捏起一根細長的銀桿，將那些碎銀掃進抽屜里，接著從身后的木柜上取下白靡指定的那種藥，撥給他一丁點。</br> 瑤影攢了一輩子的錢，就換了這么點東西，白靡也沒有計較掌柜摳門，雖然給得確實不公道，但這些也夠他用了。</br> 白靡拿起藥包就離開，依舊按原路穿過臟兮兮的街巷。</br> 他容貌清麗，引起不少覬覦，尾隨在他身后。</br> 白靡不知道自己真正的敵人身在何方，或許就在屋頂上窺視自己也說不定，為了不暴露行蹤，他懶得搭理身后那些雜魚。</br> 只是，在那些人逼近、試圖借著窄巷遮掩對他動手動腳的時候，白靡稍稍動手，便讓他們動彈不得。</br> “別跟著我，垃圾。”</br> 柔和嗓音自水紅唇瓣間溢出，從那幾人的眼中看到恐懼時，白靡便知道自己的目的達到了。</br> 他正要松開手，旁邊傳來一聲呼喊，聲音有些蒼老。</br> “你們幾個龜伢子，松、松開她！”</br> 白靡斜眼看去。</br> 拄著手杖站在旁邊的是一個老太，正忍著害怕，呵斥白靡身后的人。</br> 白靡的動作藏在衣下，老太看不見，只能看到白靡與他們的距離很近，而那幾人顯然沒安好心。</br> 白靡蹙眉，看那老婦一眼，便從她身邊徑自走過。</br> 那幾個流氓卻回過神來。</br> 他們方才竟然被一個小姑娘嚇得六神無主，還搞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簡直是奇恥大辱。</br> 既然他們拿白靡沒辦法，便干脆轉移目標。</br> 身后傳來老婦逐漸越來越害怕的聲音，她攥緊手中的錢袋，試圖喝退那幾個流氓，發現沒有效果后，慌張起來，試圖試圖向白靡求助。</br> 白靡卻好似沒聽見一般，腳步漸行漸遠。</br> 窄巷高墻，老婦的聲音被擋在墻后，傳不出來。</br> 白靡的眼中，從未出現過一絲的猶豫和憐憫。</br> 當他重新找到瑤影時，距他偷偷溜走，已經過了一個時辰。</br> 瑤影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把他搞丟了，急得在集市上像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轉，挨家挨戶地問有沒有人看見他。</br> 白靡出現在她面前時，瑤影嗓子都已經嘶啞了，急得額上出汗。</br> 她看到白靡，直直沖過來用力摟緊他，抱了好一會兒，才緩緩松了口氣。</br> 白靡原本平穩的胸腔里小小地一跳。</br> 瑤影澀然開口：“……還好你，沒走丟。”</br> 白靡抿了抿唇，有那么一瞬間，思考了一下，自己是不是不應該那樣不告而別。</br> 瑤影冷靜下來后，心情恢復得很快。</br> 從前她手里一旦有余錢，都是攢起來，從不亂花一分一厘。</br> 但有白靡在，她就總有種沖動，想買點什么好吃的、他會喜歡的給他。</br> 兩人現在正在集市上，瑤影便一直問他，想吃什么，想要什么。</br> 可她不知道，這些熱鬧在白靡眼中只算得上平平無奇。</br> 他掃了一圈，沒有想要的。</br> 只目光停在一旁的蟈蟈籠子上，幾個小孩兒正圍在旁邊，看蟈蟈打架。</br> 蟈蟈雖小，爭斗起來卻也是你死我活，最終活下來的，只有一個。</br> 很殘酷，很符合白靡的喜好。</br> 他剛想開口，卻不知為何頓了頓。</br> 蟈蟈山野間到處都有，他為何要花錢買蟈蟈籠子？</br> 瑤影的錢不多，以前攢的都被他換了藥，如今攥在手里的就只有那么一點點。若是還花錢去換什么用處也沒有的籠子……</br> 從不會算賬的白靡，腦海里也出現了“不劃算”的念頭。</br> 他清了清嗓子，低聲說：“不要了。”</br> 瑤影注意到他的目光落在蟈蟈籠子上又收回，掂了掂手里的銅幣。</br> 最終他們什么也沒買，回了山上。</br> 瑤影忙里忙外，白靡換回衣裳，靠坐在院子里乘涼，一切跟之前的生活沒有區別。</br> 只是睡覺前，白靡在床頭桌角上，發現了兩只草編的蟈蟈，纏斗在一起，惟妙惟肖。</br> -</br> 謝菱的腳步已經很輕，但還是剛下床，就被白靡發現了。</br> 他拄著手杖的聲音立刻靠近，人也出現在門口，緊張地問：“你要去哪里？”</br> 白靡的聲音帶著惴惴不安，像無處可歸的小獸。</br> 謝菱卻不會被打動。</br> 她定了定神，說：“起來喝水。”</br> 語氣很平靜，帶著一絲倦倦。</br> 為了打消白靡的戒備，她果真走到桌邊，拿起茶杯喝了一口。</br> 白靡的神色緩緩安靜下來，卻還是憂愁地蹙著眉，靠在門口，并不輕易離去。</br> 謝菱微微抿唇。</br> 他防備得如此嚴，想要從他眼皮底下溜走，幾乎是不可能。</br> 只能再另外找機會。</br> 可是，她的時間已經所剩無幾。</br> 京城的情勢，亦是瞬息之間，便有千變萬化。</br> 青衣侍從疾走到殿前，垂首跪在桌邊，低聲稟報道：“殿下，清兒那邊傳來消息。謝姑娘與清兒在山中走散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