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謝菱還有些擔心,岑冥翳在這里來來去去，會不會留下痕跡被人發(fā)現。</br> 但謝家好像根本沒有人提起這件事。</br> 謝兆寅和謝安懿整日忙忙碌碌，只有在晚飯時才能見到人影。</br> 晚飯全家人都被叫到一起吃,飯桌上，謝兆寅難得放下了筷子，主動破了食不語的規(guī)矩,對幾個子女說了幾句關切的話。</br> 這的確是極其少見的場景,連謝華濃都覺得有些不自在起來，撫著胳膊，和謝菱互望了好幾眼。</br> 謝菱倒也不是不可以理解。</br>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連皇室的子嗣兄弟都那樣分崩離析，身為一家之主的謝兆寅很難不聯想到他這個小小的家里,是否還能保持往日的安寧。</br> 謝菱四下掃了一眼，謝安懿和謝華濃面色如常,并沒有什么變化,可平日里最愛在謝兆寅面前表現的謝華玨卻一反常態(tài)的沉默。</br> 謝華玨腦袋深深低著，像是不大敢見人，有時候拿著筷子在盤子里面亂戳。</br> 謝安懿坐在她對面，忍不住訓了一句：“華玨,吃飯就好好吃,干嘛呢。”</br> 謝華玨這才抬起頭看了看菜碟，夾進去一口青菜。</br> 一閃而過之間，謝菱看清了謝華玨的面容。</br> 膚色暗沉，尤其眼底下青黑明顯，唇邊冒出幾個小顆粒,一看就是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睡好了。</br> 謝菱輕輕皺了皺眉。</br> 晚飯過后,各自散去。</br> 謝菱撞了撞前面謝華濃的手臂。</br> 謝華濃停下步子回頭看她,疑惑地嗯了一聲。</br> 謝菱撇過目光，看了看走向另一條小路的謝華玨。</br> “二姐姐沒覺得，大姐姐最近不太對勁么。”</br> 謝華濃下意識地往那邊看了一眼。</br> 過了會兒，搖頭道：“沒有。她一向不愛理人，跟以前不是一個樣么。”</br> 謝華濃倒確實跟謝華玨相處不多。</br> 謝菱想了想，又問：“那大哥哥最近有提到大姐姐的事嗎？”</br> 謝華濃再次搖搖頭。</br> 謝菱心情頗有些怪異。</br> 曾經他們對“謝菱”不聞不問，直到謝菱出事，才追悔莫及。</br> 現在謝華玨也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或許正在獨自忍受一些折磨，他們還是一樣不曾察覺。</br> 謝菱想到那幾天，在墻角縈繞的哭聲。</br> “怎么了，”謝華濃問她，“大姐又欺負你了？”</br> 謝菱嘆了口氣。</br> “不是。”她甜甜笑道，“沒什么事，我就，隨口問問。”</br> 謝華濃點點頭，還是不大放心地叮囑：“要是出什么事，你記得來找我。”</br> 謝菱當然應下。</br> 看謝華濃走后，謝菱臉上的乖巧笑意漸漸消失。</br> 果然，人很難改變自己的本質，一個家庭的氛圍也是同理。</br> 難道非得要等出了事才來彌補嗎。</br> 謝菱抿了抿唇，去自己的房間拿了一碟提子，叫上平時不大在院里待著的一個小丫鬟，一同去了謝華玨的院外。</br> 大白天的，謝華玨門窗緊閉，絲毫看不見里面的動靜。</br> 謝菱讓小丫鬟喊門。</br> 有人來應門，大約沒聽出來是誰的聲音，腳步聲一邊從門里靠近，一邊有人問：“是誰呀？”</br> 小丫鬟按照謝菱的吩咐，細聲細氣說：“是老爺送來的新鮮提子，給大姑娘的。”</br> 門閂從里面打開。</br> 應門的婢女把門開了一半，看見站在外面的謝菱，就露出慌張神色，急著要關門。</br> 謝菱單手撐在了門扉上。</br> 那婢女到底不敢把謝菱弄傷，沒有再使勁。只是從門扉里露出一張秀氣的臉，楚楚可憐央求道：“三姑娘，我們大姑娘說了，不讓其他主子進來，否則奴婢要受罰的。”</br> “可她沒說不要父親送的提子。”謝菱說，“我來送東西而已，并沒壞她的規(guī)矩。再說了，你主子這會兒自顧不暇，哪有時間罰你。”</br> 謝菱最后一句話完全是順口胡說，詐她的。</br> 那婢女卻果真被說動了，面露猶疑。</br> 謝華玨果然不對勁。</br> 謝菱又補了一句：“父親的東西我總要送到，否則，我怎么和父親交代？”</br> 那個秀氣婢女只好把門讓開。</br> 謝菱讓自己帶來的那個丫鬟在院子里等著，走進里面去。</br> 到處都沒人，謝華玨的臥房開著一點窗子，熱氣從里面冒出來。</br> 謝菱在門口敲了兩聲。</br> 謝華玨的聲音傳出來：“熱水這么快就燒好了？你們該不會敷衍我吧。放外面吧，我叫的時候再抬進來。阿萱在嗎？只讓阿萱抬進來。”</br> 謝菱不知道阿萱是哪個，但很顯然謝華玨有不愿意見人的事藏在里面。</br> 她用力推門，門后松松掛著的木閂就掉了下去，謝菱走進一片熱氣之中。</br> 謝華玨要人送熱水來，當然不會把門關牢，但是她沒想到會有人不經自己的命令直接進來。</br> 蒙蒙熱氣后，傳來謝華玨驚慌的拍水聲：“誰？阿萱嗎？我說讓你別進……”</br> 謝華玨的聲音猛地頓住，因為謝菱已經走到了她的近前。</br> 看清謝菱的臉，謝華玨驚聲尖叫，拽過浴桶旁放著的外衣，第一時間卻不是去遮自己的胸口，而是遮腰際和手臂。</br> 但謝菱已經看得很清楚。</br> 她的腰上、手臂上全都是點點瘢痕，青紫交加，這些地方都是血管多、易覺得痛的位置，絕對不可能是自己弄出來的。</br> “謝菱！你進來做什么，給我滾出去，滾啊！”</br> 謝華玨臉色唰白，即便蒸在騰騰熱氣之中，她也看不出一點自然健康的膚色。</br> 她眼光渙散，手指尖不停地顫動，顯然身體已經到了勞累的極限。</br> “如果你繼續(xù)大喊，外面的仆婢都會跑到這里來看見你。”謝菱伸手關上了身后的門，提醒謝華玨。</br> 謝華玨又在水桶里撲騰了好一會兒，才總算冷靜下來，齒關發(fā)顫地對謝菱說：“你、你想怎樣。”</br> “這話應該我問你。”謝菱沒有再靠近，保持著一個讓謝華玨能安靜下來的心理距離。</br> “你身上的傷我都看見了。你最近發(fā)生了什么事？”</br> 謝華玨全身發(fā)抖，好像覺得很冷，她用力地咬住牙：“不用你管。”</br> “如果你不在我的院墻根底下哭的話，我也不愿意管你。”謝菱毫不保留地戳破她，“我聽見好幾次了。”</br> 謝華玨一下子沒了聲音。</br> 謝菱足尖轉了轉方向，卻反而往臥房里面走去。</br> “我就在這里等你，你穿好衣服出來吧。”</br> 謝華玨緊緊捏起的手指才緩緩放松下來。</br> 臥房里面對她而言是提供安全庇護的地方，謝菱待在房間里，就說明謝菱暫時不會將她剛剛所見的去說給別人知道。</br> 謝華玨快速擦干了身子，匆匆披上嶄新的衣服，走到床邊。</br> 謝菱坐在繡榻上，正看著謝華玨桌上的記事錄。</br> “大小姐。”謝菱咋舌，感嘆了一聲，“你兩天沐浴十次？”</br> 記事錄三天一換，謝菱看不到之前的。</br> 如果謝華玨這段時間一直是保持著這個頻率，她不得把自己搓掉一層皮？</br> “關你什么事？”謝華玨大步走過來，奪過了謝菱手里的記事錄，“我使喚的我自己的婢女，要你多嘴多舌。”</br> 謝華玨看起來像是打理好了心情，又重新恢復了高傲令人厭惡的模樣，但她臉上的憔悴無法遮掩，讓她很容易被人看出來外強中干的本質。</br> 平時的謝菱，聽到謝華玨這句話，一定被刺得支支吾吾不能成言，傷心羞愧地離開。</br> 謝華玨是這么預計的。</br> 可謝菱沒有走，不僅沒有走開，還施施然靠到了桌上，撐著腮打量她。</br> “謝華玨。”謝菱第一次對她直呼其名，那態(tài)度里沒有往日對大姐的尊重，也沒有受慣了欺負的害怕。</br> “你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br> 謝華玨攏緊衣衫，視線瞥到一邊。</br> “你懂什么。現在離開我的房間，不許跟任何人說！否則，你小心我……”</br> 說到一半，謝華玨的話卡在了喉嚨里。</br> 她習慣了欺負軟弱卑怯的謝菱，可面對現在這個變得跟以前毫不一樣的謝菱，她竟然不知該威脅什么才好。</br> 要不是謝華玨現在自顧不暇，她也會很好奇，謝菱是吃錯了什么，怎么變成這樣了。</br> 謝菱倒也沒想著第一天就逼她說出來，起身站直，對謝華玨道：“你不說就算了。你放心，你偷偷躲起來哭的事情，我不會告訴別人的。”</br> 謝華玨被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戳穿偽裝，怒氣漸漸上涌，又要喊出她的大名：“謝……”</br> 謝菱卻在此時轉身，看著謝華玨說：“我只是想提醒你，謝家這么幾個兄弟姐妹，其實都不是什么壞人。你要是有什么事情，不能跟父親說的，可以跟哥哥或者妹妹說。”</br> 謝華玨怔住。</br> 謝菱沒再說什么，轉身離開。</br> 謝華玨把自己封閉得太緊，而且看這樣子，也有挺長一段時間了。</br> 如果不強硬點給她挖出一個透氣的口子，她肯定能把自己憋出問題來。</br> 謝菱今天這樣闖進來，謝華玨或許還會擔驚受怕個幾天，但是等過了這幾天，謝華玨在謝府中聽不到什么流言蜚語，發(fā)現日子跟往常一樣，自然就會淡定下來。</br> 謝華玨會明白，不管她發(fā)生了什么事，日子依舊照樣過，她完全沒必要擔驚受怕。</br> -</br> 中秋過后，氣溫唰地變涼了，以前謝菱喜歡坐在院子里乘涼看書，現在在院子里待久了，會被風吹得頭疼。</br> 環(huán)生給她做了一個厚厚的像是圍巾一樣的織錦，可以用來遮臉，也可以用來纏在腦袋上。</br> 謝菱笑說，這個像坐月子的人戴的，環(huán)生指責她不應該亂說。</br> 謝菱用織錦圍住臉，長得多出來的兩端就團起來堵住耳朵，對環(huán)生笑得眉眼彎彎，清甜模樣。</br> 環(huán)生沒辦法再跟她置氣，挽起籃子陪她出門。</br> 她們要去集市。</br> 八皇子身份還沒有貴重到要治國喪，除去部分區(qū)域禁止通行，宮外的熱鬧依舊不改。</br> 降溫太快，許多人都還沒反應過來，穿著薄薄的夏衫，在風里被吹得直搓手臂。</br> 小孩子倒是不怕冷，結伴而行蹦蹦跳跳地跑過去，嘴里唱著的歌謠，謝菱聽了幾句進耳朵里，卻像是在諷刺原太子。</br> 謝菱抿了抿唇，攏緊領口，拉住環(huán)生的手，避開人群朝前走。</br> 而人群最熱鬧處，從酒樓里走出來幾個身穿盔甲的侍衛(wèi)，中間簇擁著的是一身軟甲的陸將軍。</br> 陸鳴煥周圍總有人給他空出地方來，即便在熱鬧大街上也是如此。</br> 他習慣性地目光四下掃了一圈，凝在街邊躲在屋檐下往前慢吞吞走著的人影上。</br> 謝菱被迎面的風吹得瞇著眼，用環(huán)生給她的織錦攏住半邊臉，額角的碎發(fā)逆著陽光，金燦燦的。</br> 也毛茸茸的。</br> 陸鳴煥凝神看了一會兒。</br> 他身邊的侍衛(wèi)也跟著看過去。恰巧有一個人，是常年跟在陸鳴煥身邊的，對謝菱有印象。</br> “陸將軍，這不是那天那個神女嗎？”</br> 那一天，陸將軍也是這樣駐足停下來，隔著一條街看了一會兒。</br> 花舞節(jié)畢竟稀奇，每一任神女都能被京城百姓談論很久，那個侍衛(wèi)自然記得。</br> 幾乎是侍衛(wèi)話音剛落，陸鳴煥眼前就仿佛又出現了那天，那個盛裝打扮的神女在紛紛揚揚如漫天飄雪的花瓣中，小小地晃著腦袋、打著噴嚏的樣子。</br> 但他抿緊了唇縫，扭開頭道：“不記得了。”</br> 侍衛(wèi)搞不清狀況地摸了下后腦勺，倒也沒有覺得哪里不對。</br> 花舞節(jié)對他們這些人來說確實稀奇，可陸將軍那般的人物什么場面沒見過，一個由普通官宦之女扮演的神女，陸將軍不放在心上，也很正常。</br> 陛下有令，對京畿一帶加強戒備，陸將軍親自帶人巡邏。</br> 今天結束得早，天兒又有些冷，幾個年輕侍衛(wèi)商量著要去酒樓吃鍋子。還說到，如今京城里最出名的，是樓氏酒家的羊肉鍋，不腥不膻，切幾段蘿卜進去，煮得好吃到停不下來。</br> 也有機靈的，沒參與那些羊肉鍋子之類的閑談，湊過來對陸鳴煥獻殷勤。</br> “陸將軍，今天也是回府嗎？”</br> 陸鳴煥沒看他們，從口袋里摸出一塊風干的牛肉，撕下一小塊，扔到了旁邊的廊柱后面。</br> “喵~”一聲細弱貓叫傳來，一只餓得瘦骨伶仃的小灰貓睜圓眼，水靈靈地看了陸將軍一眼，低頭叼住那塊肉，小腦袋一點一點地使勁吃起來。</br> 陸鳴煥盯著小貓看了一會兒。</br> 然后擺擺手：“不了。我有事兒，你們別跟著，散了吧。”</br> 集市分東南西北四邊，陸鳴煥先去了東市。</br> 他轉了一圈，目光幾乎從每一個人身上掃過，沒有看見想找的人。</br> 他又去了北邊。</br> 這次還沒開始找，陸鳴煥第一眼就望見，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那個模樣尤其亮眼的姑娘就站在街中央，手里捧著一袋熱騰騰的栗子，為了好好吃栗子，不斷地把額邊的碎發(fā)撥到耳后去。</br> 阿鏡的頭發(fā)也總有幾縷總是不聽話。</br> 常常跑出來，讓她看起來毛茸茸的。</br> 陸鳴煥雙手負在身后，緊緊握著。他在心中不斷提醒自己不要再想起那個名字，但是他人都已經走到了這里，可見這樣的提醒很沒有效果。</br> 陸鳴煥朝大道中央走過去。</br> 謝菱在一個賣小銅鏡的攤邊試戴剛買的耳墜，環(huán)生一手捧著謝菱的栗子，一手抱著堆得高高的糕點，只剩嘴巴還有空，不停地夸謝菱“好看”。</br> 謝菱戴好了右耳，剛要在左耳也戴上，身側的人潮忽然變得擁擠，一個人擠到謝菱身邊來，袖子上的紋章鉤住了謝菱的耳墜，掉到了不知道哪兒。</br> 謝菱著急，彎下身去找，找不到。</br> 干脆蹲下來，兩只手環(huán)在膝蓋上，歪著腦袋認真地搜查每一個角落。</br> 另一只手越過她，撿起了桌腳下的那枚耳墜，然后放到她面前，似乎是要給她確認。</br> 謝菱順著手臂看向他，圓溜溜的眼睛水潤清澈，好似湖光粼粼，清晰倒映出他人的身影。</br> 陸鳴煥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好一會兒，才直起身子。</br> 胸膛里的跳動很激越。</br> 他咳了一聲，才發(fā)現喉嚨憋得生疼。</br> 謝菱蹲在地上愣了一會兒，才站起來。</br> 她看看陸鳴煥，又看看他手里的耳墜。</br> 陸鳴煥轉過臉，把耳墜和一個錢袋一起遞給謝菱身后的那個婢女。</br> “弄壞了，勞煩去給你主子換一對新的，我賠。”</br> 他語氣可親，態(tài)度良好，環(huán)生沒有多想，點點頭，艱難地把栗子調整到另一只手上，接過耳墜和錢袋，往身后的巷子里跑。</br> 她們就是在不遠的鋪子里買的，現在去，還能買到一模一樣的。</br> 謝菱側身站著。</br> 倒也不是沒想過會在京城遇見陸鳴煥，畢竟黎奪錦也在這兒。</br> 只是這也有些太突然了。</br> 而且，她總覺得這不像是偶然。</br> 陸鳴煥看著她毛茸茸的圓腦袋，和纖巧挺翹的鼻尖，笑了笑。</br> “姑娘抱歉，這里人太多。”</br> 他的語氣里沒有幾分誠心。畢竟，他本來就是故意的。</br> 謝菱干脆背對著他，專心看向巷子口，等環(huán)生回來。</br> “姑娘，買個鏡子吧？”一旁的攤主探出腦袋，聲音沙啞地喊她。</br> 謝菱在這兒站了挺久，也不好意思不買，低頭掏錢袋。</br> 但身后的陸鳴煥已經搶先付了，選了個花紋好看的鏡子，遞給謝菱。</br> “這也是賠禮。”他一直盯著謝菱。</br> 即便他找了借口，他的過于主動也還是太過明顯。</br> 謝菱皺起眉，心中覺得怪異，不肯接陸鳴煥的鏡子，也沒有理他，當他不存在，有些焦急地等環(huán)生回來。</br> 要不是怕環(huán)生找不到她，不敢亂走，謝菱此刻一定不在這兒站著了。</br> 陸鳴煥從來也不是什么好脾氣的人，眼見謝菱的態(tài)度，臉色漸漸沉下來。</br> “你很討厭我？”</br> 謝菱終究不愿意惹麻煩，應了一聲：“不是，這位公子，我根本不認識你。”</br> 陸鳴煥沒再開口，謝菱不知道他作何反應，也并不打算回頭看。</br> 但其實陸鳴煥的臉色已經不再緊繃。</br> 確實，他們并不相識，只是萍水相逢的路人，或許她認識了他之后，就會改變態(tài)度。</br> 陸鳴煥心里有些沉，像壓了一塊石頭，但那石頭又很軟和，叫人不覺得著惱。</br> 他不知道世上為什么會有跟阿鏡這樣相像的人，那雙眼睛，看著他的時候的神情，還有細小的動作，簡直一模一樣。</br> 陸鳴煥原本只是想靠近她，看得更仔細一點。可是靠近之后，就好像主動踏入沼澤的人，不由自主地被拉著沉溺。</br> 光只是看著她，陸鳴煥都已經覺得胸腔澀疼，那種抑制不住想要接近的沖動深深折磨著他。</br> 可他們分明不相識。</br> 謝菱又等了一會兒，環(huán)生終于出現在巷子口。</br> 她很明顯地變得欣喜，踮起腳朝環(huán)生招了招手。</br> 陸鳴煥連這個動作都倍加珍惜地看著。</br> 環(huán)生跑到近前，謝菱從環(huán)生手里接過她快要端不住的糕點盒子，又看到環(huán)生手里攥著的那個錢袋。</br> 猶豫了一會兒，謝菱還是自己把錢袋拿了過來，交到陸鳴煥手中。</br> 她跟陸鳴煥說了聲再會，然后和環(huán)生并肩往人群深處走。</br> 就仿佛他們只是擦肩而過的緣分，然后各自四散在人群中。</br> 陸鳴煥血液里激起一陣陣的鼓噪，流向胸腔。</br> 他沒有再追上去，而是轉身去馬廄牽自己的馬。</br> 他又去了世子府，這回已經沒有人感到意外。</br> 最近這幾日，陸鳴煥常常來找世子商談。</br> 但這一回，陸鳴煥卻并不是為朝堂中的事而來。</br> 他解下馬鞭，將馬交給門口的小廝。</br> 然后只身走進來，看了黎奪錦一眼，就沉默著坐在旁邊的涼榻上，雙手撐在身后，失神地看著房梁。</br> 很久很久以前，陸鳴煥就常常這樣，有心事時就躲到黎奪錦這里，一聲不吭地發(fā)呆。</br> 那時黎奪錦總能很輕易地猜出他的煩惱，左不過就是陸父自己行為不端、卻對他管教過嚴的那些事。</br> 可現在，黎奪錦自認再也無法看透陸鳴煥的煩惱。</br> 細長的鳳眼瞥了瞥陸鳴煥，黎奪錦隨口問道：“怎么了？”</br> 陸鳴煥沒有出聲。</br> 其實來的路上，他就已經打定了主意，不會將今天的事告訴黎奪錦。</br> 阿鏡先遇上的是黎奪錦，可這回，她先遇上的是他。</br> 他希望黎奪錦永遠不要和她扯上關系。</br> 陸鳴煥眨了下眼睛，看向黎奪錦。</br> 露出了個痞氣十足的笑，像是玩鬧一般，說：“哎，接著說說你那個夢唄？”</br> 黎奪錦瞥了他一眼，沒有立刻回應。</br> 半晌，帶著些諷意說：“你不是不愿意聽嗎。”</br> 陸鳴煥確實不愿意聽。</br> 曾經，他嫉妒黎奪錦能夠夢見阿鏡而他不能，后來，他又痛心黎奪錦沉溺于虛幻夢境，且告誡自己決不能像黎奪錦一樣犯傻。</br> 可是現在，陸鳴煥有了比夢境更真實的存在。</br> 他甚至希望，黎奪錦能夠繼續(xù)沉溺在夢中，抱著那個夢境永遠不要醒來，免得看見了其它的寶貝。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