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警局。
法醫程不渝道:“現場沒發現兇器,但在傷口處提取到了一些東西,檢測出來是動物奶油?;瘖y品也是市面上常見的大牌彩妝,都列出來了,你應該比我懂行。”
謝輕非翻了幾頁檢測單子,看向席鳴:“你說。”
席鳴道:“我說?我說什么啊?”
謝輕非道:“死者傷口處提取到動物奶油,依據這點你能推斷出什么?”
“說明……”席鳴音量漸低,最終道,“師尊,我的意見真的很重要嗎?我怕我說錯了,還是你和程哥討論吧?!?br /> 程不渝一聽,披著白大褂幽靈一樣飄走了。
謝輕非道:“有什么好怕的,又沒人笑話你。大膽假設小心求證,破案不都這樣?!?br /> 席鳴糾結了一會兒,道:“那我可說了啊??瓤?,動物奶油無外乎咖啡店甜品店會用,當然了,超市的部分包裝食品也會含有這一成分,但結合江哥之前說的關于兇器的推斷,我覺得那玩意兒像是做蛋糕用的抹刀,沾上的奶油還沒來得及清洗,被兇手拿來當兇器刺入了死者胸口。抹刀沒有刃,刺入時不比普通刀具鋒利,所以才在傷口處留下了其余擦傷和奶油殘余?!?br /> 他皺起眉:“可這么草率,只會是臨時起意,我們卻還找到了作為標記出現的碎花裙子……師尊,我是不是說錯了?”
謝輕非臉色溫和:“說得很好,不用懷疑自己?!?br /> 席鳴美滋滋道:“真的?”
凌晨一點半,江照林送來了死者的個人資料。
江照林把照片信息貼在白板上:“死者名叫王晨輝,男性,1986年生人。不是本地人,讀完大學就一直留在升州,目前是公司的一名高管。他太太是全職主婦,兩人生育晚,女兒今年才8歲。案發當日也就是6月30日凌晨他和合作商去浪潮美食街一帶吃了宵夜,飯后還去了酒吧,離開時已經五點多了。法醫檢測出來死亡時間和我們推斷的一樣,6月30日早晨七點到七點半。這段時間內并沒有人對他的消失產生懷疑,朋友以為他喝大了自己打車回去了,妻子則以為他在外應酬未歸,因為他經常性夜不歸宿,所以沒在意?!?br />
謝輕非道:“他有個女兒?”
江照林道:“是的。會跟裙子有關嗎?”
謝輕非想了想:“未必,我倒覺得只是針對死者本人。能查到購買記錄嗎?”
江照林搖頭:“只能根據縫紉工藝和染色方法查出是二十多年的舊物,那會兒小市場上的交易哪還溯得到源頭?!?br /> 謝輕非道:“天亮以后你帶人去一趟死者家里,聽聽他妻子的說法?!?br />
席鳴忽然道:“誒?你們看這個。死者近五天的通話記錄里有個未命名聯系人,號碼和他最新加的微信好友一樣。A晴朗蛋糕房丁陽153XXXX8369……晴朗蛋糕房不就是我們剛說的那家,我表哥鄰居么?!?br /> 他冷不丁提了嘴衛騁,謝輕非又想起昔年的競爭對手如今是個創業未半中道崩殂的倒霉蛋,感慨地搖搖頭。
江照林也道:“這不就和抹刀還有奶油聯系上了嗎。席小鳴,你這任督二脈讓你師尊打開了??!”
席鳴正沾沾自喜,又覺得不對勁:“這個丁陽是男的還是女的?”
江照林道:“個人資料寫的男。”
席鳴道:“師尊不是說兇手是女性嗎?”
謝輕非這人太神,嘴上說是猜的,最后十有八九都是對的,所以眾人對她的任何判斷都堅定不移地相信。
同樣,謝輕非也不覺得自己的猜測有誤:“我們去看看這個丁陽?!?br />
天剛蒙蒙亮,謝輕非走出公寓大樓,看到眼熟的牧馬人正停在路口等候。
席鳴的腦袋就從車窗冒出來:“師尊!是我!”
謝輕非道:“換車了?”
席鳴道:“嘿嘿,征用我表哥的座駕,省油錢。嘖,他這車轱轆怎么臟兮兮的?!?br /> 謝輕非坐上副駕:“你把他的車開走了,他怎么辦?”
席鳴無所謂道:“他車多得是。而且他剛浪完回來,歇著還來不及,哪有精力再跑來跑去。”
謝輕非不動聲色道:“他平時經常自駕出游?”
席鳴搖頭:“那倒也不是,只是前不久工作上遇到問題,出去散散心罷了?!?br />
謝輕非想問衛騁是干什么工作的,話到嘴邊又急忙剎住。席鳴沒看到她的欲言又止,自顧自道:“我表哥作為一……”
“停!”謝輕非打斷他,“別告訴我他是干嘛的,我不想知道?!?br /> 知道了就會忍不住去多想,想多了肯定會不自覺與他比較。謝輕非承認衛騁是個很有競爭力的對手,給她的印象之深刻,到如今都半點沒被時間磨滅,但她目前沒有繼續和他一決高下的想法,那未免顯得太不成熟了。
席鳴識相道:“好的好的,我不說,反正他也不定能繼續干這行了?!?br /> 謝輕非屏住好奇,把衛騁此人暫時從腦內存中拖入回收站。
席鳴擔憂地看了她一眼,她眼底泛著層淡淡的青暈,疲色從眉宇間透出來。
“師尊,你要不再睡會兒?都兩宿沒闔眼了。”
事出時是半夜,連席鳴都是得了消息后從床上爬起來趕到現場的,更別提剛回市里的謝輕非。
謝輕非掐掐眉心,自覺精神飽滿:“習慣了,沒事。”
她說:“后來江照林又去查了丁陽的信息,發現他居然和死者是老鄉,倆人還是小學同學。只是丁陽家境不好,父母去世得又早,讀完初中就沒繼續念書。”
席鳴道:“他現在成了家,又經營著蛋糕房自己當老板,也算是苦盡甘來了?!?br /> 謝輕非不贊同道:“別帶個人情緒評價涉案人員。”
席鳴縮縮脖子:“知錯了師尊?!?br />
兩人簡單吃了早點,到達晴朗蛋糕房時正好還差半個小時開始營業。
卷簾門已經拉到一半,一個瘦挑的男子正拿著拖把清理臺階上的灰塵。謝輕非從他頭頂到鞋面飛快打量過去,多留意了一下他系好的鞋帶。
席鳴上前叫住他:“你是丁陽?”
男子驚嚇地轉身,露出張不顯年齡的可以說是英俊的臉:“是我,請問有什么事?”
席鳴出示了警察證:“別怕,我們是來找你問些事情的。”
丁陽看看他身后的謝輕非,懵懵地點頭,接著熱情地笑起來:“好的,進來吧?!?br />
他去放拖把,不忘對他們說:“二位警官隨便看。對了,需要喝點什么?我剛收了一罐新咖啡豆,嘗嘗吧。”
謝輕非目光在柜臺上掃過,臺面被擦拭得一塵不染,所有置物盒都擺放得整整齊齊,收銀臺的電腦鍵盤附近有一本因長期翻閱而紙面膨脹的記事本。隔著一道透明玻璃窗,后面就是甜品制作房,同樣的干凈整潔,工具刀也依種類和大小依次放置。
她從不同型號的抹刀上面一一快速掃過,其間停頓了兩秒,才抬眼沖丁陽笑笑:“好,謝謝。你這店里還有其他員工嗎?”
丁陽靦腆地抖了下睫毛,說:“還有個蛋糕師傅,上個禮拜外出學習了,要到這月中旬才回來呢。不過他并不坐班,平時店里只有我?!?br /> 謝輕非道:“你會做蛋糕嗎?”
談及愛好所在,丁陽音調飛揚不少:“會啊,不管是生日或宴會的大型蛋糕還是各式各樣的甜品,我都能完成。警官,你有忌口嗎?不嫌棄的話嘗嘗我們的招牌千層吧,你喜歡草莓還是巧克力?”
他去往雜物房,席鳴悄聲問謝輕非:“師尊,這頓是他請客還是單位報銷?”
他已經無意間沒了對待涉案人員該有的警惕,潛意識里并未把丁陽放在嫌疑人的身份上看待。謝輕非心知肚明,也不覺得奇怪。
丁陽看起來風華正茂,實際上年齡也確實不大,照著“男人四十一枝花”的俗語,他目前還是個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在他身上既有青年人的韶秀熱忱,也有成熟男性不可或缺的那份穩重從容。而這些氣質凝聚在一張漂亮的皮囊中,很難讓人不對他放下心防,順帶產生點好感。
謝輕非抿了下唇,在手機上打字。
“經濟條件優越,潔癖,慣用右手,男性功能勃丨起障礙,沒有小孩。養了條金毛,衰老或患有疾病,總之沒多久壽命了?!?br />
席鳴點開她發來的消息一看,古怪地擰起眉:那個什么障礙……怎么看出來的?
謝輕非:他討厭女人,更不喜歡男人,過去或許有些與性向相關的不美好的經歷給他精神心理方面留下了陰影。
席鳴還是不懂:不喜歡男人我理解,可你怎么知道他討厭女人?他有老婆的。
謝輕非:當然是從和他的眼神接觸中體會到的——別人是喜歡你還是討厭你難道你看不出來?
席鳴:應該……看得出來吧?
謝輕非想了想,給他打了個比方:像你表哥,他就很討厭我,你可以多觀察觀察。
席鳴:沒有吧,我回家之后問過了,他說不討厭你誒。
謝輕非:哦,他裝的。
席鳴:好吧??啥£杽偛趴茨愕难凵癫皇呛π邌??
席鳴所說的那種眼神,謝輕非在日常生活里沒少見到過。正常人出于對陌生人外貌的驚艷,無非是盯著看或者羞澀地偷偷打量??桃饣乇?,要么這個人特別社恐,要么他只是想借此隱藏真實情緒——比如厭惡。
丁陽誠然不是個社恐,相反他熱情大方,做生意又要每天接觸各式各樣的人群,情緒表達不會輕易流于表面。他還很在乎別人的感受,事事為對方考慮周全,如此一來他更不可能將自己對對方的負面觀感暴露出來。
謝輕非翻開了那本記事本。
2022年6月9日星期四晴朗
前往國陽購物中心,購入袖扣一對。
妻說晚上有應酬,不必等她。
……
2022年6月13日星期一 陰天
帶豆豆去寵物醫院檢查身體。(豆豆是家里的寵物狗,15歲)
……
2022年6月26日星期日多云
隔壁在裝修,墻面挖了三道大拱門,據說要安裝玻璃花窗,財大氣粗,期待成果。
2022年6月27日星期一 晴朗
調制了新的飲品,送予鄰居,都說好喝。制作方法如下。
丁陽的學業水平不高,勉強完成義務教育,字卻并不難看。字形舒張,筆鋒流暢,可以看出練過行書的痕跡。而通過和他的交談,再看過他的書面語言,謝輕非發覺他有遠超學歷之上的邏輯與語言組織水平。動手能力強,說明他還很聰明。
席鳴看樂了:“我哥財大氣粗也被他看出來了?!?br /> 謝輕非卻挑起眉:“每天都有記錄,怎么27號以后就停了?今天除外,中間那三天上哪兒去了?”
席鳴道:“沒準兒這三天沒什么大事發生。”
“昨晚那動靜一條街的人都被驚動了,他沒道理不知道,只字不提就很奇怪。況且……”謝輕非指了指其中一行字,“‘豆豆是家里的寵物狗,15歲’,這話寫給誰看的?”
席鳴眉心皺起:“是很奇怪。如果這是本寫給自己看的備忘錄,這話加得未免太突兀了。可就算是寫給身邊人看的,與他親近的人誰不知道他有條叫豆豆的金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