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氏？”
    謝致誠目光隨著他視線望過去, 暗道一聲不好，剛要上前，沈寧已經回頭
    “你是謝寅父親。”
    他現在是想起來了，之前自己是見過他一面, 但是幾個月前見過一面人他怎么可能還記得長相, 只是刻意想起來, 才覺得果然有點眼熟。
    這么一看，跟謝寅也有幾分想象啊。
    沈寧臉上再沒有了之前愉悅從容，帶著幾分警惕道“你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謝致誠看著他防備模樣, 連忙道“我對你，我對你沒有惡意，我只是碰巧看到了你, 想和你說說話。”
    “你跟我想說什么？”
    謝父苦笑一聲，從那張儒雅睿智面孔里露出幾分傷感, 他原本雖然鬢角白了，眉眼皺紋陳述著歲月痕跡, 但那股氣質和精氣神卻讓他格外健碩, 仿佛還如一個中年人般強壯。但這會兒他苦笑著, 就好像從方方面面, 露出疲態皮膚每一個角落滲透出老人家蒼老之色。
    謝父說道
    “你知道, 我們和謝寅關系并不好。如果我讓他帶你到家里來, 他肯定是不肯, 我實在沒有辦法, 才出此下策。”
    “你是謝寅男朋友, 我想看看你, 這個理由還不足夠么？”
    沈寧心情微微復雜, 他自認為自己只是謝寅“下屬”, 因此對他家里事情并不干涉。但他同時也做好了作為謝寅“男朋友”被他家里挑剔為難準備。
    可是，他準備里并沒有作為謝寅“男朋友”被他家里人熱情接待選項啊。
    他對這個真不在行啊。
    他不知道謝寅和他父母矛盾，但看著一個老人家在他面前露出傷心神色，他也不忍，只好道
    “如果你和謝寅說，他會同意，我也會勸他。”
    “是嗎？但既然你今天都來了，就陪我這個老人家說會話好么？”
    沈寧“”
    他這是上了賊船走不掉了么？
    ——
    十分鐘前，辦公桌后，謝寅盯著手機上最后一條來自對方信息，將手機放到邊上。距離沈寧回復上一個信息已經過去了五分鐘，沈寧是還在聊天中時候絕對不會超過三分鐘還不回信息人，如果他有事，也會提前說明。
    他心中微微躁動，叫來邵正覺道“去問下司機沈寧去哪了。”
    幾分鐘后邵正覺返回辦公室，臉上帶著幾分肅穆神色。
    “問過司機了，沈先生從畫廊出來后因為要去便利店買東西，沒有立即上車。之后就沒有叫過他，不過有人看到，沈先生走進了鴻起商廈。”
    謝寅臉色驀然沉了下去。
    ——
    “你已經畫好要展出了畫了？那太好了！”
    “謝寅脾氣太直，但我看你就很溫柔，也很堅韌，有你管著謝寅就好。”
    謝父慈愛地看著他，說話聲極其溫和，就仿佛任何一點動靜都有可能嚇到面前男生，讓他害怕得逃走。
    他這種微小謹慎態度讓沈寧都有些看不下去，只是
    “抱歉，我真該走了，我今天已經逗留太久，再久謝寅會覺得奇怪。”
    “好，好。”謝父今天就是想看看兒子這個“兒媳婦”，怕真把人嚇到了，不敢再留人。
    兩個人剛剛站起來，外面
    “夫人，夫人你好。”
    謝父瞬間臉色大變。
    “糟，糟糕，你先躲起來，我把她引走后你再出來！”
    沈寧都來不及反對，就被他一把推到一扇暗門后，這個門也是靠墻柜子，看著就是個普通書柜，沒想到竟然是那種旋轉式暗門。謝父把他推進去后剛想走出去，門外忽然
    “啊，小謝總——”
    “謝寅你來干嘛？”
    謝父神情大變，踏出腳步都收了回來，用力地按住沈寧手臂，輕聲道“別，我們先別出去。”
    這其實是一個酒窖，跟外面只放著酒瓶子模型不同，里面都是謝父多年收集好酒。除了進出暗門外，墻上還有一個單方向朝外鏡子，能看到外頭兩個人身影。
    “沈寧在哪？”謝寅一進門就直截了當地問。
    謝母睜大了眼睛。
    “你這么問我是什么意思？難道你以為我要找他麻煩？！”
    謝寅神色冷淡，絲毫不受影響“什么意思都刻意，總之，你把他交出來就行。”
    “我沒有見過他，怎么把他交出來？！你對你母親就是這么一個態度么？”
    “你希望我是什么態度？在你做過那些事以后還指望我把你當母親看待么？”
    謝母不敢置信地看著他，氣得嗓子都在發抖。
    她痛苦道“你以為是我想要這樣么？你以為你哥沒了我不傷心痛苦么？”
    謝寅冷漠著說“再傷心痛苦也比不上他是同性戀這個事更讓你痛苦難看吧？他死了你至少還保住了面子。”
    “你……”
    這話不可謂不誅心，然而房間里偷聽兩個人根本顧不上他們爭吵。沈寧在進來后不久就皺著眉頭敏銳道:
    “你這個房間剛裝修過么？”
    謝父正緊張兮兮地看著小窗口外頭，緊張地拳頭都握起來了，聞言隨口道
    “是啊，重新刷了下墻，櫥柜翻新了下，不過你放心都已經透過風了。”
    沈寧感受著喉嚨口愈來愈淤堵氣息，喘息著說
    “你確定？”
    “是啊，透過風之后我還用空氣清新劑噴過了，沒什么味道了。”
    沈寧“……”
    他掙扎著說“讓我出去。”
    此時外邊正吵到“我不想和你討論這些，讓開我找沈寧”。陰雨天透光暗淡，沒開燈屋子里看不清對方臉，謝父看他伸手往門口走去，連忙小聲喊
    “等等，你現在出去會出大事啊！你相信我。他們兩個講話從來沒超過五分鐘，不，三分鐘！三分鐘后你就能出去了！”
    沈寧大腦已經處于已經缺氧狀態，每一次呼吸都是刮骨折磨，偏偏空氣還越來越少。
    三分鐘？三分鐘他骨灰都燒好了！
    “讓開。”他嘶啞著嗓子跌跌撞撞地往門口走。
    謝父“等等——”
    致命空氣像毒氣一樣迅速侵入他胸腔，四肢和氣管，身體仿佛被扔進沉重水泥池。沈寧身前眼前一片模糊，瀕死恐懼和混亂中他手碰到了什么東西，他慌亂地用力一拉——
    謝父睜大眼睛，看著承載著他十幾年來從各個國家收集各種年份品種珍藏白葡萄酒柜子轟然倒塌，各種各樣酒瓶子噼里啪啦地摔了一地，香醇酒液瞬間侵入冰涼空氣，濃郁得整個房間都包裹不下。
    沈寧無力地倒了下去。
    門外，謝寅臉色一變，飛快上前用力推開暗門，他才打開門，一個身影無聲息地倒在他懷里。
    謝寅心口瞬間一涼，把人抱起大步走向沙發，沈寧整張臉都泛出青色，嘴唇煞白，整個人都僵住了。謝寅大聲喊
    “把窗戶打開！”
    謝父謝母連忙開窗，沈寧用力地呼吸了幾下，從嗓子口發出一聲嘶嘶聲音，過了好一會他臉色才恢復一點，青色臉慢慢轉白，張著嘴，胸腔起伏逐漸平穩。
    謝寅小心翼翼地擁抱著他，皺著眉嗅著空氣里未散酒味。沈寧雖然不能喝酒，但對酒味并沒有影響，至多不過不喜歡聞而已。
    謝寅擁抱著沈寧，把他抱起來走到外面會議室，門外也有人聽到了里頭動靜，張望著，看著小謝總從總經理辦公室抱出來一個人，后面還跟著表情詭異謝總和謝夫人。
    謝夫人走出兩步，冷冷回頭
    “都看什么看，回去工作！”
    幾個人連忙低頭。
    謝寅把沈寧放下到椅子上，半蹲著溫柔地撫摸著他臉頰，似乎是在安撫他。謝父還好，謝母看著他充滿溫柔愛意舉止，眼神復雜難辨。
    謝父心虛著，低著嗓音小心翼翼地問“他這是什么毛病啊？”
    “他沒有毛病，他只是容易過敏引起呼吸不暢。”
    “哦，哦。”謝父想起之前沈寧在房間里提起問題，一時更心虛了。
    謝寅沒空管這二人，他伸手拂去男生眼角溢出眼淚，一遍遍地安撫他。沈寧四肢逐漸恢復了一點力氣，大腦極度恍惚，一雙手臂卻不由自主地伸出環住謝寅脖子。
    “謝先生”
    男生嗓音仿佛喃語，他從來都是獨立好強性格，這種不是為了做戲軟弱只在因為不能畫畫那時候見過一次。
    和那個時候相比，現在沈寧，更加讓他不知所措。
    謝寅看著他漸漸恢復，才站起來道
    “我們回去吧。”
    謝父立刻道“讓他再休息會吧。”
    謝寅還沒說話，沈寧就用自己動作表達了他想法，他手臂張開抱住謝寅腰，小聲地說“回去”
    “他想回家。”謝寅淡淡道“我先帶他回去了。”
    謝父“好，好。”
    謝寅知道沈寧不想被抱著，攙扶著他往外走。謝父急匆匆地讓開到邊上，臉上擔憂愧疚低落神色盡顯，謝母鐵青著一張臉，張了張嘴，最終什么都說不出口，只能看著兩人走到電梯口。很快電梯到達，他們消失在視線里。
    “他這像什么樣子？！”兩人一離開，謝母就叫道
    “他還覺得我要對他小情人做什么事！”
    謝父只能安撫她“算了算了這次是我們錯。”
    本來只是想和那位小朋友聊聊天，沒想到變成這個樣子，唉。
    兩人上車以后，沈寧還是一副倦怠模樣。只是他眼皮子沉重無比，大腦卻因為剛才刺激反而處于莫名亢奮中。
    謝寅扭頭問道“還好么？”
    “嗯。”沈寧低低應道“想要睡覺，但是大腦有自己想法。”
    看他還能講笑話，問題是不大了。
    沈寧閉著眼睛休息，過了會他小聲道“我聽到了。”
    謝寅“什么？”
    “你和你母親對話，聽到了一點點。”
    真只是一點點，畢竟那時候他都大腦不在線了。
    謝寅沉默了下，道“你想聽么？”
    沈寧睜開眼睛，烏黑柔軟眼睛望著他，說“你想說么？”
    “”
    謝寅把車停靠在路邊，他看起來像是找一根煙抽，但最終克制住了，只是扭頭神色有幾分柔和地看著沈寧，伸手在他臉上摸了一把，在后者發出抗議之前不輕不重地掐了一把，然后轉過身開口
    “上次帶你去酒吧看那男人是我哥前男友，我哥他是個同性戀，他喜歡男人。”
    因為已經有了準備，沈寧并未過度震驚。
    “但是他不敢說，就是跟我，也是我十六歲以后他才說。他說他遇到了一個人，對他很有好感，他們會相處試試。”
    “我出國時候，他們已經交往了，我們一直都是瞞著爸媽，希望有一天，我哥他更強大一點，能獨立自主時候告訴他們。我說我會站在他那邊，但是我沒有做到，我收到消息回國時候，他已經出車禍去世了。”
    沈寧終于露出些許震驚，他預感到這將是一個他不會喜歡故事。
    “后來我才知道，我哥向我爸媽出柜后，他們完全不能接受，也不能理解，逼迫他和他男朋友分手。我哥他不同意，他們就做了一些過激行為。我媽為了讓他‘矯正’性向，也為了他能留下一個孩子，下藥讓一個女人和他上了床，我哥非常崩潰，不能接受，我想那段時間他一定非常難過。”
    “再后來，就像你知道，那個女人懷孕了，我哥處境愈發艱難，再然后，我就收到了他出車禍消息。”
    沈寧神色復雜，無法言語。
    “這真是，真是”
    太他媽奇葩豪門家長了，一般人對外人動手，你們直接對自己孩子動手。這實在是
    以沈寧貧瘠詞匯，根本無法形容這件事情。
    然而此時此刻，他也無心去評價這件事里謝父謝母行為，甚至無力顧及謝寅哥哥悲慘過往，在聽完這個故事后，沈寧最想要做事情就是——
    男生轉過身，他張開手臂用力地抱住身側男人。
    “謝先生，你沒有任何錯，你哥哥沒錯，你更加沒有錯。”
    雖然沈寧大腦很精神，但大腦同樣不想工作，他絞盡腦汁才想出幾句干巴巴話，不斷地重復著
    “謝先生，你把謝家睿照顧得很好，公司也管理得很好，你父母也……身體健康，你做很好。非常棒，這件事雖然你爸你媽都有錯，但是你一點錯都沒有，你做非常好，你哥一定會以你為榮。”
    男生手臂柔軟而有力，緊緊地禁錮著他身體和心臟，讓謝寅一時之間竟然無法掙脫。
    他懷抱又是那么溫暖而穩健，即使謝寅深藏在心底多年不甘和憤怒盡數涌出，用力地沖撞著這具柔軟強大身體，也能夠被他全部寬容溫潤地吸收走。也同時化解著他經年積累悲傷和自責。
    沈寧用力地擁抱著他，包容著他所有情緒，直到懷里人漸漸穩定下來，那股縈繞在他周身悲傷消失不見。
    一只手輕輕推了他一下，沈寧順勢松開手，謝寅已經恢復如常，只是臉龐還有些潮紅，呼吸急促。
    “都過去了。”他道“我只是希望不會再有人因為意外而離開。”
    沈寧張了張口，謝寅轉過身理了理額前頭發，重新啟動車子。他太過專注在他動作里，沒注意到身旁男生眼底閃過一絲仿佛愧疚般惆悵。
    那如果，不是意外。
    是命中注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