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九章 碎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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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汴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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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周榮看著殿下風(fēng)塵仆仆的來人，手里一張捏皺了的八百里加急令，心里早涌上大片的不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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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而那人一開口，比他想象的還要令人膽戰(zhàn)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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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皇、皇上……韓國背盟、云賀失守、韓占城池全部叛離、燒毀我國戰(zhàn)船近百艘，還速攻下我國昌、景、德三鎮(zhèn)，以及最南的廣城……”，信使由于呼吸的壓迫急速說著，全然不考慮這樣一個個壞消息連珠箭一樣激發(fā)，會給聽者帶來什么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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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怎么回事！！”，周榮噌地一下從椅子上跳起來，“你說清楚點(di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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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具體的微臣也不清楚……只知道突然……韓軍就對我國發(fā)動奇襲，我軍沒有防備，才損失慘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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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陸濤是干什么吃的！！”，周榮大怒，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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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皇上息怒”，信使連連磕頭，“如果沒有陸大人，局勢還要糟！是敵軍行動太過詭秘，從一開始消息就封鎖的死死的，消息傳到建業(yè)時，廣城已經(jīng)失陷有些時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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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周榮眼睛里似乎能噴出火，心里還抱著最后一點(diǎn)不敢相信，怎么會呢？不是素飛在那里控制著韓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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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想到這里，他心里突然又添了一聲咯噔，忙問，“你說消息封鎖的死死的，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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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信使低下頭去，“就是……凡他們打的地方，我軍地駐軍……一個都出不來。 到現(xiàn)在……我們還不知道那天到底發(fā)生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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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周榮覺得眼前一黑，不自主地用手去撐扶案幾，咬牙道，“你暫且等著，待朕把大臣們召來，再細(xì)說所有你知道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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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說著，他轉(zhuǎn)向小喜子。 剛要開口，卻只覺得喉頭一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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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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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隨著侍臣們的尖叫。 他抬起手來，上面滿是鮮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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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云賀的宮殿，一樣是鳳閣龍樓、玉樹瓊枝，比起北地雄渾的建筑，大抵還要多幾分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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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萬素飛坐在殿閣中，腳下的地面繪有錦繡圖案，身后一道水晶屏風(fēng)。 晶瑩剔透，淡淡映著她的倒影。 風(fēng)把四面窗戶薄薄地綃簾鼓起來，雖然實(shí)際離她還遠(yuǎn)，用余光去掃，卻總像要觸及她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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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自從那天之后，她很喜歡坐在這里發(fā)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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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不管是怕死求生地本能也好，覺得同歸于盡不值得也好，或是期待有朝一日有機(jī)會逃走也好。 總之，她選擇了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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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韓笑沒有食言，錦衣玉食地供奉著，天天也來看她，同她說話，或是帶來些好玩的東西。 若她偶爾搭腔。 他就歡喜，多說幾句，若她沉默，他便識趣地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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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萬素飛看見他時，突然很懷念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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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那時候的世界那么分明，愛就是愛，恨就是恨，苦就是苦，咸就是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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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殺死他父親的人，可以用一生不惜一切去報(bào)復(f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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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而今。 愛恨對撞得血肉模糊。 她已經(jīng)不知道該用什么心態(tài)來面對這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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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只是，很簡單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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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除了活著就是死。 除了死就是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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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飯送來，除了吃就是不吃，除了不吃就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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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韓笑過來，除了答言就是沉默，除了沉默就是答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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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她總得選一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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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而既然在第一道題上選了活著，后面的，其實(shí)沒有多大所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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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珠簾輕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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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進(jìn)來的是韓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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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萬素飛沒有施禮，而是有點(diǎn)受刺激般地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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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姐姐，今天打下了柳州”，韓笑倒沒在乎她地失禮，自顧自說下去，“不過，看來能一口吃下去的大多已經(jīng)到手，那燙嘴的，也沒時間慢慢嚼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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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再糾纏下去，它們就不是好吃的肥肉，而變成夾子啦”，他笑道，“周國的大軍估計(jì)馬上就要到了，我已經(jīng)給莫言發(fā)了令，讓他速戰(zhàn)速決不了的就不要管了，趕快回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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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萬素飛聽到這句話，眼皮跳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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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她的第一反應(yīng)是，現(xiàn)在周國和韓國的版圖有點(diǎn)像個不太均勢地太極，尤其在江南一帶互相嵌套，雖然前者肯定國力強(qiáng)些，但韓國一定也不甘舉手投降，而由于得到原屬趙魏的大片城池，很難一舉擊潰，如果兩國陷入長時間的爭斗，軍力絞纏，那么南漢，豈不又是遙遙無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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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人啊，果然還是自己的目標(biāo)是第一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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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韓笑卻像看透了她想什么似的，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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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姐姐，我會給莫言一萬五千人，讓他無論如何先把南漢打下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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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萬素飛肩膀輕輕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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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一萬五千，絕不是個小數(shù)目，尤其現(xiàn)在韓國兵力處于劣勢地狀況下，也許這點(diǎn)一提出，朝野將一片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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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你不用管他們怎么想”，韓笑語出如神，簡直像在她腹中安放了一條蛔蟲般，語氣斬鐵截釘，“他們要干涉，我就讓他們做忠臣，自己做昏君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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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頓了頓，“你以為我做這個國主是為了什么佳肴美女？我想要的，不過是看見我恨的人下地獄，我愛的人活得比誰都開心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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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萬素飛說不出話，好像越發(fā)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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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淚水是苦的，還是咸的，還是又苦又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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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人是該愛的，還是該恨的，還是又愛又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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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對了”，韓笑停一下，突然笑了，“你早點(diǎn)搬到我那里去住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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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什么？”萬素飛由于驚訝，不自覺地輕聲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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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如果你不喜歡，我也不想要這么快怎樣”，韓笑笑笑，“可你總是我明媒正娶地妻子，老在這里外人看著也奇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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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萬素飛一時怔在原地，她已經(jīng)幾乎把這茬給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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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我知道你喜歡姓周地，或許他也喜歡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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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我也并不是說他一定是假意，沒有真心”，韓笑拿過她一只手來，輕輕撫著，許久，緩緩道，“只是，他擁有的，太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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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就算缺了你，他也未必多難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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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可是，姐姐，你知道你對我有多重要？”，他抬起頭，語氣不自知地?zé)崆衅饋怼?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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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從還懵懂的年紀(jì)，我就希望，將來的妻子，一定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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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也許你并不知道，可我心里，你是供在神像一樣的位置！從來沒有別人，只有你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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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那個時候，我的一句玩話，說給其他任何人，也許第二天都會傳到后母的耳中去！只有你，是我唯一可以相信的人，是真心真意對我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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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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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韓笑說著，眼淚突然又有點(diǎn)想要下來，他扭頭去吸了一下，發(fā)出好像鄉(xiāng)野小破孩吸鼻涕一樣的聲音，然后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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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我還告訴你一件事情……”，他帶著很重的鼻音道，“咱們成親那天晚上，是我在陸濤門底下塞了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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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那時我的心像刀割一樣……我想這輩子可能都見不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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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可是既然我沒有能力保護(hù)你……寧可讓你去遠(yuǎn)走高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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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說到這里時，他到底有些哽咽，不能繼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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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萬素飛怔怔的，僵立了半晌，突然伸出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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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她覺得自己還分辨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怎樣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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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算了，不管怎么想，做就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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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她的手落在他臉上，給他擦去溢出眼眶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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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于是韓笑又笑了，笑容還是一如既往地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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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似乎有些情不自禁地，把她輕按在水晶屏風(fēng)上，湊近過來，想要去吻她淡紅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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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萬素飛一愣，然后突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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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她的情緒似乎應(yīng)該脫不了悲傷、痛苦、憤怒、感動、害羞……她的反應(yīng)似乎應(yīng)該逃不去翻臉、斥責(zé)、推拒、或是甚至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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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可是，她居然笑了，在貌似完全不該有這個反應(yīng)存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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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那是因?yàn)椋?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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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韓笑是微微踮起腳想來吻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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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只是這一點(diǎn)，在那一瞬間把她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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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而她還未反應(yīng)過來，卻發(fā)現(xiàn)韓笑像被什么刺痛了，整個人猛地一縮，臉色也一下變得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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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推開萬素飛，水晶屏風(fēng)上便顯出他的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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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孩子氣的面孔，帶著猶如孌童的美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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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看了許久，表情一路僵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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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終于，指著鏡中的那個小人兒，撕破似的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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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我已經(jīng)不需要這身皮來保護(hù)自己了！讓我趕快長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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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說著，他掄起一旁的檀木椅，迅雷不及掩耳地?fù)]向那屏風(fē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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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鏘朗朗極清脆的一聲，水晶屏飛成碎片，萬道幻彩光華，每一片碎片中，映著那雙生氣也似帶笑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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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你等著……”，留下這一句，他走出了宮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