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兩日時間過去,小年夜的宮宴向來辦得盛大。今年的小年夜改在春霧閣設宴,宮人們一早就開始準備,入夜的宮燈連成線,映亮夜空,紗幔垂落,宮人井然有序如魚穿梭,衣擺溢香,燒著旺旺地龍的春霧閣恍如夢中仙閣。</br> 崔令璟高坐上位,跟往日不太一樣,他今夜明顯有些走神,幾次看向殿外,其異常坐在下面的尹青懸很難不發現。</br> 尹青懸不動神色看崔令璟一眼,又看向崔令璟的斜后方。</br> 那里設了珠簾,望過去只能看到影影綽綽的身影。</br> 尹青懸看了一眼,就收回眼神,耳邊琴聲換了一曲這種小事并沒有引起他的注意,待聽到旁邊的禮部尚書誒了一聲,他才抬起頭,發現禮部尚書一直盯著某處看,他尋著禮部尚書的視線看去。</br> 宮廷琴師身邊不知何時多了一位“少女”,那位少女身著海棠紅寬袖裙,發髻金步搖傾斜,懸墜的金珠隨著“她”的輕微動作而晃動。“她”在眼角各點一顆紅痣,配上那雙小狐貍眼,越發顯得嫵媚。</br> 可“她”偏偏板著臉,像是有些生氣。彈琴的琴師轉頭低聲說了什么,剛剛才響起的前奏又重新開始。</br> 雪芽不大高興。</br> 這個崔令璟,表面上答應他好好的,讓他上來獻曲,卻不讓他站在大殿中,非讓他跟琴師站一塊。</br> 哼,就算他站著這里,也有本事讓滿殿的人都看向他一個人。</br> 雪芽張開嘴,跟上琴師的琴聲。</br> 他唱的是一首江南小曲,吳語本就軟糯甜,雪芽的聲線也是,不過才唱兩三句,就有不少人被歌聲引起注意。</br> 雪芽不看那些人,他視線沒有著落點,只沉心于自己的小曲。</br> 禮部尚書最愛樂曲,沒聽多久就搖頭晃腦,贊嘆道:“雖然分不清男女,但這江南小曲唱的是一絕,也不知道樂坊從哪里找到這樣的人才。”</br> 他不僅自己贊嘆,還想讓人贊同,便拉過旁邊的尹青懸,“尹相,你說是不是?”</br> 問完,卻沒有得到答復。</br> 禮部尚書仔細一看,發現素來沒什么表情的丞相大人居然皺著眉,不由默默松開手,裝作什么都沒發生。</br> 罷了,尹相向來嚴肅,怎么會懂欣賞樂曲。</br> 雪芽咿呀唱完一整只曲子,便端起先前特意被在琴桌上的酒杯,款款行到殿中,給上方的崔令璟行禮,“奴才敬陛下一杯。”</br> 崔令璟看雪芽半晌,終是端起杯子,一飲而盡。飲完酒,就有小太監引著雪芽出去,雪芽離開前掃了一眼珠簾處。</br> 珠簾處紋絲不動。</br> *</br> 偏殿那里已經備好單獨的席面。</br> 引雪芽過來的小太監笑著說,“陛下特意吩咐御膳房做的,獨一份。”他掀開一個碗的蓋子,“這碗是長壽面,湯料可是熬了幾個時辰才熬出來的。”</br> 雪芽心思并沒有在長壽面上,他更注意正殿的動靜,小太監有所察覺,又道:“陛下那邊還要好一陣子才能結束呢,要不還是先吃點東西吧?”</br> 雪芽只好動筷子吃長壽面,他將那一碗面都吃完,終于等到小太監跟他說正殿那邊要散宴了。</br> 他連忙漱口凈手,沖出偏殿。一出來,就看到崔令璟準備上轎,雪芽沒有猶豫抓起裙擺往那邊跑。</br> 昨日就開始下雪,今日也在陸陸續續地下,到此時,地上已有厚厚一層的積雪。雪芽這番動作突如其來,小太監來不及給他撐傘,就這一段路,雪芽的發上和肩上都落上白色雪花。</br> 崔令璟自然注意到雪芽在往這邊跑,他視線不由往后方掃了一眼,然后才看向雪芽,待看到快跑到他跟前的人驀地摔了一跤時,眉頭擰起。</br> 這破兔子又在丟人。</br> 崔令璟盯著雪地的那團紅,見人半天都沒站起來,抬手揉了下眉心后,就大步往那邊走。他伸手去拉雪芽,哪知道對方借著他站起來沒多久,身體又往下坐。</br> 崔令璟只能伸出另外一只手扶住雪芽的腰。</br> “站不起來?”他問。</br> 雪芽緊緊抓著崔令璟的手臂,聲音可憐,“陛下,奴才腳好像扭到了。”</br> 崔令璟對上雪芽的眼睛,他沉默一瞬后,將雪芽攔腰抱起。雪芽順勢摟住崔令璟的脖子,他乖巧地靠著崔令璟,視線往正殿那邊輕輕一掃。</br> 那里站著不少人,但他沒有看到賀續蘭。</br> 雪芽有些生氣,轉開臉時卻看到另外一個人——</br> 梁穆。</br> 梁穆身為禁衛長,日常都需要負責崔令璟的安危。梁穆看雪芽的眼神很復雜,但對上雪芽的眼神后,他沉默地低下頭。</br> 雪芽頓了一下,然后慢慢把自己的臉埋進崔令璟的懷里。</br> *</br> 雪芽坐崔令璟的轎子回的寧伏宮。在轎子里,他坐在崔令璟的旁邊,因為在想事情,手指無聊地摸崔令璟衣袖上的花紋。才摸幾下,手指就被攥住。</br> “手好了?”崔令璟聲音很低。</br> 雪芽聞到崔令璟身上的酒味,他喝了酒,崔令璟也喝了酒。不過他敬崔令璟的那杯酒摻了一半的水,崔令璟今夜應該是喝了不少酒,身上酒味很重。</br> “還沒有,還有一點點腫。”雪芽照實話說。</br> 崔令璟聞言松開雪芽的手,他往后一靠,眼睛一閉,像是有些倦了。現在的崔令璟已經完全長成一個青年,臉上不再有稚氣,眉宇間威嚴越來越重,足以壓下幾分他面容的陰柔。</br> “沒好還在雪地跑。”崔令璟沒好氣地說。</br> 雪芽聞言靠過去,他把下巴壓在崔令璟的肩膀上,“因為馬上就要到子時了,過了子時,奴才的生辰就過去了。”他聲音放軟,“陛下,奴才今夜唱的曲子好不好聽?”</br> 崔令璟閉著眼,懶洋洋地說:“靡靡之音。”</br> 話剛落音,腰被擰了一下。</br> 疼痛讓崔令璟當即睜開眼,他目光不善地盯著雪芽看,可雪芽絲毫不懼,還問:“真的不好聽嗎?”</br> 崔令璟瞇了下眼,“不好聽。”說完,他捉住又要擰他腰的手,“你膽子真的是越來越大。”</br> 他邊說,邊作勢要擰雪芽。</br> 雪芽自然不愿,躲來躲去,可轎子能有多大。</br> “陛下,別……疼……”雪芽邊求饒邊躲,什么時候坐到崔令璟腿上的,他自己都不知道,等察覺時,抓住他腰的那只手有些用力。</br> 雪芽對上崔令璟的眼神,手心不自覺滲出汗。</br> 崔令璟的眼神暗得出奇,呼吸似乎都比以往急促。雪芽在崔令璟湊過來時,側了下臉,同時用手抵住對方胸膛,小聲說:“陛下,這在轎子里。”</br> 崔令璟頓住,慢慢坐直身體,沒有說話。雪芽看崔令璟一眼,就主動湊過去,他摟住崔令璟的脖子,軟聲道:“陛下,等回寢殿,好不好?”</br> 崔令璟沒說好,也沒說不好,但轎子一停,他就把雪芽抱了出去。</br> *</br> 被放在榻上時,雪芽還來不及踢掉腳上的靴子,就被壓住了。他輕吸一口氣,手扶住崔令璟的肩膀,“陛下,鞋子還沒脫。”</br> 崔令璟回頭看了一眼,扯掉雪芽腳上的靴子。做完這個動作,他手指摸上雪芽眼角的小紅痣,“點這玩意做什么?”</br> 雪芽眨眨眼,“好看啊,不好看嗎?”</br> 崔令璟指尖在小紅痣上一抹,發現居然抹不掉,眼里流露出訝異。</br> “要用水才能洗掉。”雪芽被崔令璟壓得有點難受,不免伸手推了推對方,他聲音很軟,可話很大膽,“陛下,我想在上面。”</br> 崔令璟臉色一變,“你說什么?”</br> “陛下太重了,壓得我難受。”雪芽微微抬起頭,湊在對方耳邊說了一句。崔令璟聽到那句話,臉上神情瞬間變得極不正常,耳垂隱隱泛紅。過了好一會,他沉默著翻過身,躺在榻上。</br> 雪芽坐起來,慢條斯理地摘下頭上的珠釵,松下長發,再翻身坐在崔令璟身上。他剛要俯下身體,外面響起大太監的聲音。</br> “陛下,寧伏宮的宮人來稟說太后落水受驚,此時昏迷不醒。”</br> 崔令璟聞言,立刻就要坐起來,可雪芽猛地抱住他,不讓他起,“陛下。”</br> 大太監也在喊崔令璟,“陛下,今日過節,宮里只留下一個當班的周太醫,而周太醫半個時辰前去給易老將軍的夫人看病,不在宮里。奴才已經派人去請休沐的太醫,但也要小半個時辰,陛下要過去看看嗎?”</br> 崔令璟想說什么,一只手先捂住他的唇。雪芽望著他,小狐貍眼濕漉漉的,“陛下,讓他們去請休沐的太醫進宮就可以了嘛。”</br> 崔令璟扯下雪芽的手,雖然心里著急,但還是耐著性子哄了哄,“朕去看看,等太醫來了,朕就回來。”</br> 雪芽當然不愿意放走崔令璟,可是他知道他現在只能放,所以他收回手,裝成乖巧可憐的模樣,“我等陛下回來。”</br> 崔令璟隨意點了下頭,就起身下榻,迅速往寧伏宮那邊趕去。,,網址m..net,...: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