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一個傳統主義者，對傳統卻不無溫情。不克不及不說，無論如何，作為傳統意義上的端五已經岌岌可危了。皮之不存，毛將焉附？這就是處于后工業化時期，傳統的困境所在。中國的傳統節日，大多與節氣有關，而這又和農耕文明具有內在關聯。端五也不例外。而如今，農耕社會已支離破碎，田園風光為高樓大廈逐漸侵蝕，傳統節日自然越發呈日薄西山之態。這恐怕不是定為法定假日就能挽回的頹勢。
    可是，作為傳統的形式主義存在，傳統節日仍有著不成小覷的作用。特別是端五，在所有傳統節日傍邊，罕見地帶著濃郁人文主義色彩。所有的傳統節日中，大概只有端五節明確地與一位歷史人物有關。并且，是一位偉大的詩人——屈原。這幾多讓這個國家和民族，沾染上了詩性意味。端五節，既是民俗意義上的，更是詩意的、浪漫的。維持這一傳統節日于不墜，在某種意義上，也是維護了傳統的高貴尊嚴，以及最后的文化記憶之一。
    從這個角度來說，端五的各種習俗反而不太重要了。好比吃粽子、賽龍舟、插艾蒿，也許會隨著新時代的轉變而消逝，也許會作為新的形態（好比作為體育活動的賽龍舟）而存在。事實上，這同樣是不以人的意志而轉移的。傳統的現實存在，必定經由一個“創作發現性轉換”的過程。換言之，傳統存在的形式和內容，只能去適應現代社會，而不太可能現代性跪伏于傳統面前。
    但只要端五還在，傳統的記憶就在。
    就我們這代人而言，類似于端五等傳統節日，其實是回歸兒時家園的隱秘途徑。在這樣的日子里，無論身在何方，都不由讓人想起那布滿鄉土氣息的故鄉。那不可是地理意義上的家園，更是籠罩著一個人的一生的精神家園。我不知道，新一代人——無論是生于城市抑或擅長不成舊日模樣的鄉村——會如何看待傳統節日，至少有一點可以確定，所有的傳統節日終將成為家人團聚的日子，成為維系家庭關系的紐帶。
    如果我沒料錯，這樣的傳統人際關系也正受到現代性的挑戰。然而，這一切未必就會這么地隨風而逝。有些傳統也不克不及夠就這么頹敗下去。歷經百余年現代主義的熏陶或教唆，人們回過頭來看，或者已然明白，有些傳統不但可以和現代社會并行不悖，還可能是現代化的“文化助推器”。一個現代社會不太可能訣外傳統而走向涅槃之路。近代以來種種文化亂象，大抵就出在我們太想走近現代而急于割失落傳統的臍帶。
    暮然回首，伊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朱學勤先生說：“自由從哪里來？是從文明傳統里長出來的，而不是從少數人腦子里突然蹦出來，然后向千百萬人硬灌輸進去的。她和我們文明傳統的自然演化息息相關……”這一段話，或可視作百余年來追求現代化的中國知識份子的一個思想總結。
    為什么應當對傳統連結溫情與敬意？事理就在于此。這也是為什么我在批評各種偽守舊主義的同時，依然不敢忘懷傳統的原因。而今，回歸傳統猶為未晚。和家人一起過端五節，在傳統節日中回歸傳統，或許會是一個小小的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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