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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隊里的楚人不多，敵人卻足有數百，沒多久，士卒不是被殺就是被俘，那些人把尸首拖出來，橫七豎八。那場面血腥，阡陌心里害怕得要命，不忍心看。
    她與其余被俘虜的幾人俘虜集中在一起，仔細觀察以下，除了幾名受了傷的士卒，只剩下寺人渠。
    看押他們的人嘴里嚷著聽不懂的語言，沒多久，逮住阡陌的那個人走過來，似乎是個頭領，臉色沉沉。
    “楚王何在？”他用楚語問。
    沒有人回答。
    那人面無表情，揪起一個負了傷的士卒。
    “楚王何在？”他再問。
    那士卒腹部受了箭傷，手被捆著，卻全然無懼，突然將一口帶血的唾沫吐在他的臉上，哈哈大笑。
    那人面色不改，突然將手中的劍刺入士卒的身體。
    阡陌連忙閉上眼睛，只聽到金屬刺入骨骼和人體倒地的聲音，恐懼爆發，身上像被灌了冰水一樣寒冷。
    那人顯然被激怒，未幾，朝這邊走過來，把帶血的劍架在寺人渠的脖子上。
    “你說！”他冷冷道。
    寺人渠渾身哆嗦，說話的聲音像哭一樣，“小人……小人真不知曉啊……大王病倒了，聽說臨品的大巫會治瘴疫，大軍就連夜護送著趕了去……”
    阡陌在一旁聽著這話，訝然。
    楚王明明是去伐庸，他為什么不說實話？莫非……阡陌看著寺人渠，那臉哭喪著，忽然飛來一個目光。
    阡陌心中忽而了然。
    會出現在這里，拿他們當敵人襲擊的，極大可能就是庸人。這些人來問楚王的去向，也就是說，他們并不知道楚王已經去伐庸，而是以為楚王還在句澨，趕來襲殺楚王。如果得知楚王已經去伐庸，他們此來的目的便已經落空，說不定還會被激怒，將所有人都殺光。寺人渠說謊，告訴他們楚王病了，還給他們指了一條路，也正是為了保護他們自己！
    阡陌的心咚咚跳著，腦子飛快地轉，這主意雖險，卻是大膽聰明。不過，似乎還不夠……
    “臨品？”那人神色一動，卻并沒有把劍放開，“既如此，爾等往何處，為何不隨楚王同去？”
    寺人渠的臉色僵住，支吾道，“那是……”
    “那是因我之故。”阡陌忽而開口道。
    寺人渠一驚，看向她。
    “我有孕，大王恐我染疫，累及腹中，故而令人將我送走。”阡陌望著那人，緩緩道。
    那人也盯著她，將她打量。
    阡陌心里緊張得要命，卻知道此時無論如何不能露怯。
    見他仍有疑色，她決定加一把料，冷笑，“大王最愛我，哪怕出征也離不開我。爾等最好將我等都放了，否則大王病好，得知此事，定會將庸國滅掉！”
    旁邊的庸人怒起，嚷嚷地走過來要教訓她，卻被那人叫住。
    “她還有用。”他說，看看阡陌，又看看周圍的人，“全帶走。”
    *****
    庸人并不為搶劫而來，楚人的輜重，只帶走了一輛馬車，阡陌被綁上手腳，丟了上去。寺人渠等人被繩索捆著，串在一起，跟在馬車后面走。
    阡陌知道，自己方才的謊話奏效了。他們讓她乘車，就是忌憚著她有孕。她暗自觀察，辨別著方向，他們走的是另一條路，不知道是不是去寺人渠說的臨品。心里七上八下，楚王先前的確是去了臨品，但她記得那只是會師之地，他們去到，楚王未必在，那時怎么辦？
    她想起方才那些士卒們被殺死的慘狀，閉閉眼。
    只能在路上逃走。心里道。
    但是，這些庸人十分警覺。他們時常過來檢查俘虜的繩子是不是捆綁結實，看到破損，立刻重新綁上。
    阡陌想用石頭磨破繩索逃走，眼看白天太容易被發現，只能等著晚上。
    行進一日之后，夜幕降臨。庸人也乏了，尋了地方，將俘虜捆在一起，升起篝火歇息。
    阡陌仍然被綁著手腳，坐在一棵大樹的樹根上，后面就是樹干。
    不遠處，庸人的士兵圍坐在篝火邊上，說著笑，時不時有人朝她看過來，不知在討論什么。
    阡陌低著頭，臉上平靜，手里卻攥著一顆石子，用上面的銳角暗自磨著手腕上的繩索。
    忽然，她發現有人朝她走過來，忙停住動作。卻見是一個庸人士兵，似乎剛剛喝了一點酒，在她面前蹲下，看著她的臉。
    四目相對，那士兵笑起來，伸手來摸她。
    阡陌忙躲開，篝火那邊傳來眾人的哄笑。那士兵扯住阡陌的衣服，將她拖到地上，阡陌尖叫掙扎，卻無奈手腳都被捆著。那士兵正要把她衣服扒開，后面傳來一聲大喝。
    士兵吃了一嚇，停住。
    阡陌看去，卻見是那個頭領走過來，冷著臉，嘰里呱啦地對那士兵劈頭大罵一通。
    那士兵神色悻悻，未幾，只得走開。
    阡陌哽咽著，顧不得害怕，連忙蜷起身體縮到一旁。
    那人看了看她，未幾，轉身離去。
    *****
    “他們不過想嘗嘗楚王寵姬的味道。”回到篝火旁，與倉謖一道領兵出來的大夫子閔道，“長途奔波，難得遇到一個美人，你總該讓這些人有點犒勞。”
    “那么此人更不該動。”倉謖坐下來，“若遇到楚王，她便是人質。”
    子閔看著他，搖搖頭，“你啊，得行樂時且行樂，難怪國君總說你古板。”
    倉謖自嘲一笑，沒有接話。
    古板，是別人對他一貫的評價。但是倉謖并不這樣覺得，他覺得，庸人得了病，一種很危險的病。他們鑄造出了最美的器物，最美的樂歌，還有諸國求之不得的鹽泉，世上的珍寶，都在庸國的崇山之中。他們自詡自己的城墻最堅固，能夠抵抗一切外敵，殊不知，最大的敵人說不定就是他們自己。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庸人沉浸在財富和美物帶來的虛榮之中，就算相鄰的楚國日益崛起，也不肯正視。眼見日漸被楚國逼迫，庸伯終于振作起來，聯合諸蠻對付楚國，但只得到了一點勝利，庸伯又驕傲起來，繼續與大臣宴飲。
    倉謖知道，自己此番出來，回去必然會被罰。子閔也知道這一點，卻愿意跟著他出來。
    他拍拍子閔的肩頭，拿出木杯，從鬲中倒出些湯水。片刻，他轉頭看向那個女子。
    她大概嚇壞了，縮在那樹下，一動不動。
    想了想，倉謖，朝女子走過去。
    見他回來，女子顯然警覺起來，又縮了縮，兩只眼睛瞪著他。
    倉謖并不介意，一手抽出短劍。
    女子露出驚恐之色，看他走過來，哀求，“不……求你……你……”話沒說完，卻見倉謖將她手上的繩索一劍割開，她愣了一下。
    倉謖將水遞過去，“喝。”
    女子狐疑地看著他，過了會，伸手接過來。
    看得出來她很害怕，雙手握著那木杯的時候，仍有些顫抖。
    倉謖在她面前的一塊石頭上坐下來，看著她。
    那注視，讓阡陌渾身不自在，過了會，只得低頭，將杯里的熱水抿一口。
    出乎意料，這并非普通的開水，而是有一股味道，就像……茶？
    阡陌訝然，她記得，這個時代應該還沒有喝茶的習慣的。正出神，忽而聽那人開口，“怕么？”
    這話明知故問，阡陌點點頭。
    “你被俘時可看不出怕。”
    阡陌不知道這問話用意何在，小心地答道，“此時非彼時。”
    倉謖不置可否，卻見楚王的劍拿在手里，晃了晃。
    “這劍倒是良器。”他說，看看阡陌，“楚子甚喜愛你，是么？”
    阡陌遲了了一下，道，“是。”
    楚國不滿自己總被中原輕視，從楚武王開始，每代國君都成王。不過這只在楚國境內有效，別國人稱呼楚國的國君，仍然是叫楚子，而非楚王。阡陌先前謊稱自己是楚王的寵姬，便是幸好有這楚王的佩劍為證，如今他再問，也只好圓下去。
    “既是寵姬，為何穿得如此粗鄙？”倉謖瞥一眼她的衣服。
    阡陌面不改色：“大王說出征在外，不可招搖。”
    倉謖沒說話。看著阡陌，她生得很漂亮，烏發白膚，確像是個養尊處優的人。楚王好色，眾所皆知，帶上寵姬出征，倒也無甚奇怪。
    “聽聞楚子染了瘴疫，病勢如何？”他問。
    這話算是問對了人。阡陌答道，“大王忽而高燒不止，又忽而說寒冷難耐，聽人說，甚是難治，大夫們商議，立刻出發往臨品。”
    倉謖見過瘴疫之人，確是這般癥狀，沒有質疑。
    “大夫放了我等吧。”阡陌見他神色和氣了些，低低道，“我等不過服侍之人，還有傷者，在這山林之中什么也做不了。庸楚交戰，我等皆無辜之人。”
    “誰不是無辜之人？”倉謖抬眼，目光深深，“庸國侵楚，亦不過是為生存。”說罷，他起身，徑自而去。
    *****
    阡陌倒也沒有希望那人會放過自己，見他走開，并不喪氣。她的雙手被重新綁上的時候，手心里已經握住了一枚更尖銳的石子，重新磨那繩索。
    時間慢慢過去，繩索并沒有磨開多少，阡陌卻已經很累。她想睡覺，但手腳都捆著，只能靠著大樹睡覺，那是神仙才能睡得舒服的。困意上來，十分折磨人。
    “陌……”忽然，一個聲音從身后傳來。
    阡陌一個激靈，睡意全無。
    她四下里看了看，確定沒人注意這邊。
    “莢？”片刻，她低低道。
    “陌……我尋你尋得好辛苦……”莢躲在她身后大樹的陰影里，聲音帶著哭腔。
    阡陌心里又緊張又高興，柳暗花明，沒想到，莢會跟來。
    “我幫你解開繩索。”莢說。
    “不，勿動……”阡陌忙道，眼觀八方，在牙縫里擠出話來，“莢，我自己來，你可有刀？”
    “我……我拾了幾只箭頭……”
    “也好，給我一只。”阡陌說。未幾，微微輕響，一只箭頭落在了阡陌的旁邊。她連忙用腳踩住，再看看四周，沒有人注意。
    “你看看能不能給寺人渠。”
    “能是能。”莢有些遲疑，“可你……”
    “我無事，你快去，小心。”阡陌叮囑道。
    莢應一聲，未幾，沒了動靜。
    那箭頭是銅的，磨得十分銳利。阡陌試了一下，沒多久，繩子就割開了一道口。寺人渠被捆在里阡陌幾米之外的地方，阡陌不時地瞥向他，心隱隱地跳著，祈禱莢能夠成功，又怕他會被發現。
    夜晚的森林，四周漆黑，不時傳來夜行動物的聲音，還有風聲。庸人似乎都習以為常，在火堆旁睡去，只有幾個人在看守。
    過了好一會，阡陌瞥見寺人渠朝她點了點頭。心放下許多，她知道，如今只待時機。
    雖然庸人大多在歇息，但是那些守衛的士卒卻沒有打盹的，阡陌估摸著，如果要想悄無聲息地逃走，似乎仍然不太可能……
    天上翻出淡淡的魚肚白之時，突然，樹林里傳來動物的叫聲，夾著隆隆的聲音，似乎是車輪在滾動。
    沉睡的庸人被驚醒，連忙拿起武器。
    “何事？”倉謖問。
    “不知……”子閔還帶著醉意，兩眼迷瞪。
    望向遠處，似有火光，庸人們皆是警覺，唯恐是楚人來襲。倉謖即刻令人滅掉篝火，帶上人，朝那邊摸過去。
    等到來到那火光之處，眾人愕然。只見那是兩頭牛，尾巴上被綁了火把，拉著車在樹林里亂闖。
    子閔哭笑不得：“這是……”
    倉謖皺著眉，卻是臉色一變。
    *****
    森林濕涼，凍了一夜的身體有些不靈活，但阡陌還是手腳并用，唯恐落下。
    她萬萬沒想到，寺人渠這個平日里看著只會唯唯諾諾的人，也是有幾下子的。方才，庸人大多被那響動吸引去了，只有兩個人看守。寺人渠瞅準時機，突然將一個擊殺，奪了武器，又殺了另一個。
    天還沒有亮，他們也沒有火把，但是寺人渠和莢的動作卻十分靈活，就像叢林里的動物。
    莢讓阡陌抓著他的衣服，帶著她走。他的身形雖單薄，卻也靈活得很，猴子似的。
    “太好了，陌，我們逃出來了！”他高興地說，從腰間抽出那只滑翔機，“你看，這個我也找到了！”
    阡陌看去，只見用作機翼的蕉葉已經稀爛，只剩下機身。
    她哭笑不得，道，“莫多說，當心腳下。”
    正說著話，突然，身后傳來嚷嚷的聲音，回頭，只見火光閃動，是庸人追了上來！
    “快！”寺人渠急道。
    但是樹林里，再快也快不道哪里去，一支箭看看掠過阡陌的耳邊，她踉蹌一下，再往后看，已經能看到那些人的臉！
    正在此時，忽然間，號角聲吹起，響亮而悠長。
    無論是追趕中的庸人，還是逃跑的楚人，都吃了一驚。
    “楚師！”寺人渠都露出欣喜的笑容，“是楚師！”
    倉謖未想會遇如此突變，忙令庸人止步，圍攏回來。
    喊殺聲已經傳來，箭矢嗖嗖飛來，庸人連忙后撤。倉謖尋著避箭之處，突然，前方山垣上，忽而下來一個人，晨曦映著利劍的寒光，朝他迎面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