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伏清白回到石場，正常上班。
    一瞬間，所有的工友看他的眼神都變了。大家都笑呵呵的和他打招呼，明里暗里想打聽昨天發生了什么。他一概都沒回復什么，這并不是什么值得宣揚的事，當然，也不是值得羞恥的事。他只是不想今后陶潯陽成為這群男性的話題集，他知道他們平日里談論的都是些什么。
    臧毅倒是連著好幾天沒見蹤影，不過這個石場，有他沒他，一個樣。
    兩輛撞的稀巴爛的車，還是陶潯陽喊人去弄走的。
    伏清白原本想著，自己過好自己的小日子就行了?？墒侨缃裰懒耸瘓龅男吕习迨翘諠￡査郑粗瘓鲞@糟糕的管理模式，他也不免開始一天天地擔心起來。
    退一萬步講，到時候石場還是沒盈利，又停工轉手，吃虧的還是他們這些工人。
    陶潯陽正在廚房琢磨新買的咖啡機，聽到他這些疑惑抿嘴笑了笑。
    “這就是皇帝不急太監急嗎？”
    伏清白也有點不好意思，畢竟本質上來說，這算是他們的家事，他只是一個外人。
    陶潯陽看透了他的想法，接了一杯濃郁的咖啡拿在手里，走到他身邊親了他一口，“我開玩笑的，臧毅什么德性我還不清楚嗎，他能管理好石場才怪了，遲早這個石場都會落到我的手上?！?br/>     “那你們為什么要讓他管理呢？”
    對于這個問題，陶潯陽是真心發笑了，“哎，我爸總要對他爸有個交代吧，現在這個年代，臧毅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要學歷沒學歷，要能力沒能力，你能讓他去做什么，暫時就先讓他在石場混著唄。”
    聽到這個說法，伏清白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可是……”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我這邊還有點其他事要處理，暫時顧不了這么周全。不過你知道這個石場，好好管理的話，一個經理一年能掙多少嗎？”
    “多少？”這種工作離伏清白太遙遠了，他沒有一點概念。
    陶潯陽試了試手里咖啡的溫度，慢慢喝了一口，抬起眼眸對著伏清白笑道：“一百萬?！?br/>     伏清白仿佛被雷劈了一般，在這一瞬間完全喪失了語言能力。
    “哈哈哈，你好好琢磨一下吧，我就不陪你啦?！痹捳f完，陶潯陽在他臉上留下了一個香味十足的吻。
    就因為這一場簡單的談話，擾的伏清白夜不能寐。
    他雖然說不上聰明絕頂，但陶潯陽話里的意思，他也窺探到了一二。他從來沒想過，自己這輩子會翻身，也沒想過，自己會擺脫工人階級這個身份。
    不過，這些都是空頭支票。
    當下伏清白最要緊的還是錢，他缺錢。
    自從上次彭師傅見過他一面后，后續又打了四五個電話過來，說來說去都是催他還錢。他沒辦法，東拼西湊了三萬塊，打算先還一部分。彭師傅對此并不滿意，還是希望他能夠一次性還清。
    畢竟是他跟人借錢在先，站不住理，現在他就差愁白了頭發。
    陶潯陽下課回來，家里一片昏暗。她打開燈，才看到了陽臺上的身影。伏清白搬了個椅子，坐在陽臺欣賞夜景呢。棉花糖依偎在他腳底下，已經睡了過去。
    她從冰箱里拿了瓶冷飲，一邊喝一邊往陽臺走去。
    “你在這里坐著，沒蟲子嗎？”
    伏清白回頭對她笑了一下，然后又繼續望著窗外。
    “你回來了啊。”
    “嗯嗯，你晚飯吃了嗎？”
    伏清白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而說起來另一件事，“你看了嗎，河對面新修的那些樓盤?！?br/>     陶潯陽順著他的話望過去，對面要建一個中學，附近又修了不少高樓大廈。
    “看見了，怎么了？”
    “你跟我說，一個石場的管理人員一年能賺一百萬，那一個石場的老板，一年能賺多少呢，兩百萬？一千萬？一個樓盤的老板呢，一年又能賺多少呢？”
    陶潯陽看了他一眼，輕笑道：“你想說什么？”
    伏清白自己也很困惑，“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想說什么。”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但凡良知沒有泯滅的人，都在思考這個問題。一個房地產老板一年能賺一個億，而你們這些采石場的工人，一年工作三百五十天，一年賺個十萬塊算是頂天了。他們吸著你們的血，反過來輕賤你們，鄙視你們，你們就是他們王座下成千上萬的尸骸?！?br/>     如果伏清白再清醒一點，他就該當即往這個窗戶跳下去。
    這個時候，是不是該歌頌他們窮苦人身上的堅韌不拔？
    伏清白一直想弄清楚到底是哪一步走錯了，是他不該買挖機？是他不該賣挖機？是他不該幫助張潛出國留學？
    他不清楚，他弄不明白，可能是因為他見識淺薄，可能是因為他沒學歷低下，也可能因為他生來就固有的貧窮。
    這一瞬間伏清白就像個信號塔，一圈一圈往外傳遞著訊息?？墒撬麄鬟f的是人類文明未知的信號，無法被人類捕捉和讀取。
    陶潯陽也覺得這個時候的自己太過殘忍了，于是沒再多說什么，悄然退場。
    翌日，伏清白起床時，陶潯陽已經在廚房煮起了雞蛋面。
    她已經好久沒在家里吃飯了，以至于冰箱里空空蕩蕩的，一時之間都找不到合適的材料做早餐。翻來翻去，最終翻到了一袋面條。
    陶潯陽的碗里主要是幾片菜葉子，可是連菜葉子她都沒什么胃口。
    伏清白忙著趕時間，三兩下就把碗里的面條吃光了。吃完了他就去給棉花糖喂狗糧，完全無法顧及另一人。
    陶潯陽看他確實沒有要搭理自己的意思，主動開口問道：“最近有發生了什么嗎？”
    伏清白看了她一眼，控制著語氣淡淡道：“沒什么?！?br/>     “我也想告訴自己沒什么，很多事情我們都可以自己扛，可是我有的時候在想，我們找另一個人和我們一起生活的意義在哪里呢。人類繁衍了幾百萬年，最終走到了如今這種模式，一夫一妻，自然是有它的道理的。”
    伏清白看著她，臉上的肌肉扯動了分毫，“沒什么，就是彭師傅又在催我還他們錢罷了?！?br/>     這回換陶潯陽啞口無言了。
    “對了，明天是我姑的生日，她叫我們過去吃飯?！?br/>     陶潯陽攪拌著碗里的菜葉子，若有所思道：“是嗎，明天我應該沒時間，你一個人去行嗎？”
    伏清白沒說什么，轉身出了門。
    羅楚宜回來處理點事，約著陶潯陽，兩人聚了聚。
    吃完飯，兩人還一起做了個頭發。
    全程陶潯陽都心事重重的樣子，弄的羅楚宜很不自在，她沒好氣地問道：“你和你家那位又咋了？我真是不明白，你看上了他哪點？”
    她們倆從小學就建立起的友誼，這點默契還是有的。
    陶潯陽好笑道：“虧他還夸你人好呢，背地里就這樣說人家?！?br/>     一聽這話，羅楚宜尾巴都要翹上天了，“那是，本小姐自然是什么都好啊?！?br/>     “好個屁，你就是個人面獸心的東西。”
    “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了，還好意思說我，說說吧，你咋了，看看你愁眉不展的樣子?！?br/>     陶潯陽垂著眼眸想了想，輕聲道：“我們之間可能還真有點問題，不過這些問題，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決的?！?br/>     “哦，什么問題？”
    “還能有什么，錢唄?！?br/>     說起這個羅楚宜就想癟嘴巴，“我搞不懂你喜歡他干什么，他高中和張潛那事，傳得沸沸揚揚的，你還來瞎參合，找個門當戶對又帥氣多金的不香嗎，非要找這種窮小子，活受罪啊?！?br/>     陶潯陽喜歡伏清白這事，還是到了大學羅楚宜才知道的。反正她看伏清白是怎么看怎么不順眼，要人才沒人才，要能力沒能力。
    陶潯陽嗤笑道：“門當戶對的婚姻拿來干什么，出軌用嗎，你看看我們身邊，有幾個幸福美滿的家庭，骯臟事倒是一樁接一樁。”
    羅楚宜連忙制止她，否認道：“哎哎，我們這種小門小戶可比不得你們那種家庭，不能混為一談哈。你爸媽婚姻不幸福，不代表所有人富貴人家的婚姻都不幸福啊?！?br/>     聽著這話，陶潯陽只想罵臟話。
    “我現在突然有點后悔了?！?br/>     “后悔什么？”
    “后悔把你在高速路上想開車撞人的事給伏清白講了?！?br/>     一聽這個，羅楚宜氣的把懷里的包扔了出去，沒好氣道：“你媽的，老子那是想撞人嗎，你就會污蔑我！”
    陶潯陽接住她的包，轉手又扔到一旁的沙發上，“污蔑不污蔑你自己清楚，說正事，我這邊還需要你幫個忙?！?br/>     “幫忙可以，今天你請客?！?br/>     頭發做完，羅楚宜還拉著陶潯陽去逛了逛商場?，F在她開始工作了，自己掙錢自己花，家里不再給她零用錢。她一個月就拿著幾千塊的死工資，買件衣服都費勁兒。
    難得陶潯陽有求于人，此時不宰，更待何時。
    陶潯陽想起明天是伏清白姑姑的生日，又去首飾店選了一套金首飾。
    伏小如不是整歲生日，也就沒有大辦，只是一家人簡單聚了聚。這一次難得沒有了小姑子一家，伏清白倒是松了一口氣。
    他帶來的禮物除了陶潯陽買的首飾，還有一瓶酒。陶潯陽家里藏了一些酒，平日里也沒人喝，她就讓他帶了一瓶當做禮物。
    那套首飾價值一萬多，那瓶酒也是幾千塊。伏小如一家，都被陶潯陽這大手筆給震住了。
    全家人都很高興，除了伏小如。伏清白一下子攀上了這樣一門親事，說實話，她并不是很開心。伏清白有幾斤幾兩她很清楚，這樣的豪門世家，根本不是他們這些平民百姓可以來往的。
    飯桌上爺爺奶奶一個勁兒招呼伏清白吃菜，姑父更是難得對他露出了慈和面孔，還跟他喝了一杯酒。
    “小伏啊，你這些年也是我們看著長大的，現在你也長大了，到了成家的時候，我們總算沒有辜負你奶奶的囑托。下次把小陶一起喊過來吃頓便飯，我們也算是你在這個世上最親的家人了，你們交往了這么久，是時候見見家長了?！?br/>     伏清白看著喝得醉醺醺的姑父，嘴上敷衍道：“好的，我會的?！?br/>     “對了，她帶你見家長了嗎？聽說她外婆馬上就要過七十五歲大壽了，到時候你去人家家里，可別失了禮數哈。”
    伏清白并沒有聽陶潯陽說過這事，心里有點詫異，但是為了維護表面上的和睦，嘴上還是應承著。
    付小姑看自家老公喝醉了，又要開始胡說八道了，就急忙把伏清白送下了樓。
    伏清白跟著她緩慢前行，知道她這是有話要對自己說。
    “小清，你叫小陶來吃飯，她怎么說?！?br/>     “她說她有點事，最近有點忙，她最近確實挺忙的。”雖然他不知道她在忙些什么就是了。
    伏小如看他一副急忙替戀人辯解的模樣，笑道：“我根本沒放在心上，倒是你，整個人悶悶不樂的?！?br/>     伏清白臉都差點燒起來了，小聲申辯道：“我沒有。”
    “你什么性子我還不知道嗎，小陶是個聰明孩子，她不來才是正確的做法。”
    伏清白看著她，不明白她話里的意思。
    “楓壩鎮有一條路，叫將軍路，是一條修了二十年的老水泥路，你知道為什么叫將軍路嗎？”說完她笑著看了伏清白一眼，接著慢悠悠道：“因為這條路是一位將軍出資修建的，二十年前，這個地方可沒幾條水泥路。”
    二十年前的水泥路確實珍貴，那個時候買水泥，可沒有現在這么方便。當初他爸爸為了娶媳婦，也才給新房子倒了一個水泥地板屋子做婚房。其他房間，至今都是土泥巴。
    “小陶的老家，就在楓壩，她有和你說過嗎？”
    伏清白搖了搖頭，關于陶潯陽的，他知道的確實不多。
    伏小如拍了拍他，權當安慰，“她不和你說也正常，你也不要往心里去，畢竟你們兩個的門第差距擺在那里。他們臧家發達，全靠他們那位姓臧的將軍，也是小陶的大爺爺。這些人物，是我們一輩子都接觸不到的。以后你和她組建了家庭，必然會有一些人來找你幫忙，你心里要明白，他們真正要找的人是誰，不要被人謎了眼，知道嗎？”
    “我知道了?！?br/>     “在這種家庭里，你更要自立自強，打鐵還需自身硬。如果我沒有個工作，沒有一份收入來源，你以為我在這個家庭的日子，還像今天這般輕松自在嗎。哎，我也沒想到你最后會攀上這樣一門親事，我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該……哎，以后有什么事不懂得就來問問我，我畢竟是你姑姑，不要覺得你是個孤兒就無親無故了，明白嗎。”
    伏小如這一番語重心長的話，讓伏清白頓悟了不少。
    好好的兩個人的情感，一下子就變得了這般復雜。
    他理解姑姑的話，他也明白陶潯陽的做法。說來說去，就是說他們兩人不匹配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