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梁無精打采地翻閱著熊毛毛一案的全部卷宗。
雖然只有短短幾頁紙,但每頁紙上都留下了他七歪八扭類似行草的筆跡。不能說字字血淚,也稱得上嘔心瀝血。
“喂,大偵探,跟你說個事兒。”黃曼像精靈一樣竄過來,“哇哦,這么認真啊。兇手設了個迷局,把咱們困住了。”
“困住了嗎?”余梁合上卷宗,像是合上一面沉重的城門,“好像真的困住了呢。兇手拿江云山當幌子,把我們引上了一條岔路,以至于我們與真相背道而馳。”
“平生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叫門!”黃曼笑道,“在江云山心中,我們警察就是一群鬼,他騙了我們,我們自然找他算賬。話說蒼蠅不盯無縫的蛋,警察也不抓無辜的人。這叫天網恢恢,肥而不膩——”
“什么亂七八糟的,郭德綱的相聲聽多了!”余梁敲了下她的腦門,“不是要跟我說個事嗎?說吧,啥事?不過,丑話說在前頭,逛街買衣服之類的,打死我都不干了。”
“不是逛街,也不是買衣服,我爸媽明天要過來了。”
“過來就過來唄,跟我有一毛錢關系嗎?”余梁心不在焉地說。
“姓余的!”黃曼氣得直跺腳,“跟你說正經的呢,你反倒不當回事兒了。不帶這樣的啊!今天下班,陪我上街,我要買東西!”
“姑奶奶,這不還是逛街嗎?!”
“不去拉倒,嚷什么呀!”
黃曼發現周圍有不少同事投來奇異的眼神,她既生氣,又無奈,看著余梁滿不在乎的一張臉,突然趴在椅背上,小聲抽泣起來。
余梁不管她,任由她哭,后來坐不住了,因為她哭起來沒完沒了,哭聲像煙霧一樣繚繞在整個辦公大廳里,斷斷續續,不可止歇。很快,這縷悲傷的煙霧飄進了隊長辦公室,方隊滿面狐疑地走出來。
“怎么回事?”方隊拍拍黃曼的肩膀,然后把目光轉向余梁。
“她說她難受,肚子痛,渾身乏力。”
“是嗎?病了吧?”
“啊。”余梁靈機一動,編了個巧妙的謊言,“可能是月事來了吧。唉,女人真麻煩。”
“那還愣著干什么,馬上送她回去休息!”方隊信以為真,命令他照顧好黃曼,“她要是有什么閃失,我拿你是問!”
“得令!保證完成任務!”余梁莊重又不失詼諧地敬上一禮。
二人神色凝重出了警局,笑逐顏開上了警車。黃曼的粉拳暴風雨般落在余梁胸前,邊打邊笑:“你可真能編,居然說我月事來了,你月事才來了呢!討厭討厭討厭……”
“都是我的錯,總行了吧。”余梁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把黃曼霸道地攬進懷里,“話說回來,你演得真像,站起來的時候手捂小腹,很痛苦的樣子,活脫脫就是一個來了月事的女人嘛——”
“別說這個了,我們談正事啊。”黃曼怕影響余梁開車,將身子從他懷里掙脫出來,揩干了眼淚,“我把我和你交往的事情告訴了我爸,我爸聽了很開心,他想見見你。”
“見、見我啊?”
余梁莫名緊張起來,腦海里思緒紛亂,我過得了黃父那一關嗎?他舍得把寶貝女兒交給我嗎?遠上寒山石徑斜,困難重重不好爬啊!
“雖說我爸不是特別挑剔的人,但對于選擇女婿的標準,他自己心里有桿秤。所以你得注意了,至少要把油腔滑調的本性收斂一下。我爸是個老學究,他比較喜歡沉穩務實的男孩子。”
“我……盡量吧。”余梁故作輕松。
“不是盡量,是必須必!”
“明白。”
***
當晚,在黃曼的住處,余梁甩開膀子,把地板擦得像鏡子般一塵不染。
為了犒勞他,黃曼烹制了一桌拿手的好菜。
飯后,她推著余梁沖了個澡,然后讓他把新買的衣服換上。在店里試穿的時候,她已經看過,并且是她拍板拿下的。但店里是店里,家里是家里,感覺不一樣。
“九十分!”黃曼滿意地打了分數。
“剩下的十分差在哪里?”
余梁轉動著身子,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塵。
“整體氣質決定了你無論穿什么衣服都不可能盡善盡美!”黃曼擠兌道。
“你這是垂直打擊啊。”余梁聳聳肩,表示無所謂。“不過我不介意!請問,今晚我可以留下嗎?”
“留下干嘛?”黃曼瞬間想到了什么,馬上羞紅了臉。
“留下能干嘛?”余梁一把將她抱起來,像啄木鳥一樣親了她一口,“不勉強你了。這個吻就算是對我的獎賞了,嘿嘿。”
回到寓所,余梁又和黃曼煲了一個鐘頭的電話粥,主要是商量明天見她父母時的一些注意事項,包括很瑣碎的細節,比如講話時手該放在哪里,手抄口袋的話是褲子口袋還是外衣口袋,諸如此類。
身心疲憊,以為能睡個好覺,結果午夜兩點了,眼睛仍然閉不上。
余梁打了個哈欠,干脆坐了起來。他打開電腦,進入聊天室,期待遇上一個陌生人,然后無所顧忌暢談一番。
感到驚喜的是,隱身很多天的魚妹妹這時候居然在線。
福爾摩斯:在嗎?在嗎?在嗎?
受傷的美人魚:在啊,在啊,在啊。
福爾摩斯:這些天都干嘛去了?
受傷的美人魚:殺人去了,我把那個可惡的女人殺死了。
福爾摩斯:真的假的?
受傷的美人魚:愛信不信!
福爾摩斯:說說過程。
受傷的美人魚:本以為殺人是件很繁瑣的事,結果很簡單。首先,我在地攤上買了一把吹毛即斷、鋒利無比的匕首;其次,我通過追查跟蹤找到了那個女人;最后,我把匕首插進了她的心臟。
福爾摩斯:就這么完了?
受傷的美人魚:還能怎樣?她已經死翹翹了。
福爾摩斯:這事過去多久了?
受傷的美人魚:很多天了。
福爾摩斯:一切都風平浪靜嗎?沒人報警嗎?
受傷的美人魚:我把現場處理得很完美,就像什么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
福爾摩斯:尸體呢?
受傷的美人魚:被我一點點地肢解掉了。
福爾摩斯:我的媽!好恐怖!
受傷的美人魚:開玩笑的,還真把你嚇住了——埋了。
福爾摩斯:埋在哪兒啦?
受傷的美人魚:這是個秘密,尤其不能對你說。
福爾摩斯:為什么?
受傷的美人魚:我懷疑你真的是個警探。
福爾摩斯:這個不用懷疑。你平時喜歡看法制類的電視節目嗎?
受傷的美人魚:不怎么看。處理殺人現場只是憑借生活常識。
福爾摩斯:很佩服你的冷靜和從容,我對你刮目相看!
受傷的美人魚:你高估我了。你無法想象我當時的恐懼和慌亂,包括現在,只要回憶起那天的事兒,我的身體就止不住地顫抖。
福爾摩斯:后悔自己的沖動嗎?
受傷的美人魚:有時候會,甚至覺得一生被毀掉了,后怕得不行。
福爾摩斯:自首吧,如果你真的干了蠢事。
受傷的美人魚:自首的話,我就完蛋了。除非我承受不了心理壓力。
福爾摩斯:如果一直撐著,你早晚會崩潰的。
受傷的美人魚:那就等崩潰了再說。
福爾摩斯:不要心存僥幸,總有一天,你會為你的罪行付出代價。
受傷的美人魚:那你過來抓我吧,過來啊。
福爾摩斯:既不知道你是誰,又不知道你殺了誰,你讓我怎么抓你?
受傷的美人魚:我本姓馬。
福爾摩斯:叫什么?馬人魚?
受傷的美人魚:討厭!我就不告訴你……
福爾摩斯:小氣鬼——
***
翌日中午,車站廣場,傳說中的黃曼父母現身。
黃父六十歲年紀,方臉,大耳,書卷氣。黃母看上去年輕很多,圓臉,細耳,貴族氣。對于女兒的男友,黃父只瞄了一眼,便不再理睬,兀自和女兒聊起了家常。倒是黃曼后媽的眼神一直鎖在余梁身上,像是在打量異域來客。
這時候,發生了一件余梁回想起來特別提氣的事情。不知從哪兒竄出一個扒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搶走了黃母的挎包,然后飛速逃跑。余梁在警校,一直穩做短跑比賽的第一把交椅,于是,一分鐘內,輕松把搶包者堵在了一條死胡同里。
“還跑嗎?”余梁氣定神閑,“你說往哪跑,本人奉陪到底!”
“大哥,我認栽了,這個包還你,放我一條生路吧。”那家伙氣喘如牛,跪地求饒。
余梁麻利地反剪他的雙手,笑道:“我可以放過你,但警察不會放過賊。看你怪累的,不如到派出所歇歇腳、喝口茶吧……”
處理了可笑的蟊賊,余梁和黃家人匯合。
鑒于余梁的英勇表現,黃父的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笑容。黃母接過完璧歸趙的包包的時候,眼睛里也放射出贊賞的光芒。一家人圍坐在大排檔吃火鍋,黃父輕描淡寫地問余梁:“小余啊,你以后怎么打算的,想不想到省城工作?”
“其實吧,在哪兒工作,都、都是為人民服務……”對于將來的事情,余梁顯得很茫然。
黃母不住口地夸贊女兒:“小曼特別懂事、特別善良,我雖然不是她親媽,但她對我比親媽還要親呢——”
黃曼十分難為情,一臉內疚的笑。只好低頭不停地往二老碗里夾菜。
黃父黃母在古樓呆了三天,余梁和黃齡同樣請了三天假,陪他們四處走走逛逛,陪他們吃飯,陪他們聊天。余梁開始還有一些拘謹,后來就放開了,也不再裝成熟了,率性而為,該笑的時候笑,該哭——當然不可能出現哭的時候。
送走二老的那天晚上,黃齡把余梁留下來了,她用她的溫存,讓余梁感受到了別樣的快樂。她還送了余梁一塊玉觀音,她說這是外公送給老爸的,是認女婿用的,現在老爸讓我送給你,你明白其中的意思了吧?
“我不明白,你爸什么意思啊?”余梁明知故問。
“大傻瓜、大笨豬、大壞蛋!”黃齡捶打著余梁的后背,笑得像朵花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