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時予走了,陸以瑾坐在床上沒動,背上留下的那個吻似乎還在發燙,燙得他眼睛泛酸。
哥哥真的好溫柔啊。
就算沒原諒自己,也會忍不住心疼,對他步步退讓。
陸以瑾望著葉子狀的壁燈,開始在心里一句一句想何歡早上跟他說的話,花了將近半個小時,從頭到尾復盤了一遍。
有些話何歡說起來很云淡風輕,但細想下去,每個字都像是一根針,輕飄飄,卻會帶來刺骨的疼。
比如那句“我不想說這種話,但他確實很可憐。”又比如“他會把所有在乎的人都排在他前面?!边€有那句“他害怕別人對他好”……
陸以瑾想,這世上有那么多童年幸福的孩子,為什么就不能再多一個?
他那么好的哥哥,不應該跟“可憐”這樣的詞沾邊的。
又想,阻止陸新耀結婚有那么多種辦法,當初自己為什么選擇了最殘忍的一種。
給哥哥編織了一場美夢,等他彌足深陷后,然后又親手戳破了它。
這對一個從來沒得到過偏愛的人,是致命的打擊。
林時予現在依然是愛他的,陸以瑾很清楚,不然林時予不會一而再而三地對他心軟,可陸以瑾不明白的是,為什么每次他們之間的關系緩和一點了,又會很快變僵,像沒完沒了的拉鋸戰,弄得人身心俱疲。
陸以瑾的偏執刻在了骨子里,基本不會去反省自己,林時予又是那種極會掩藏自己情緒的人,什么都埋在心里。何歡的一席話,突然就讓陸以瑾明白了問題出在哪里。
他縱容自己的糾纏,同時又抗拒自己的接近,是因為沒有安全感。
所以現在最重要的,是有足夠的耐心,重新獲得他的信任。
陸以瑾想通了,掀開被子鉆了進去,沒有睡意,便打開了手機相冊,翻看林時予的照片。
翻著翻著,滑出一張藍色卡片照,上面有意大利一個著名演員的簽名,是陸以瑾在國外的時候,特意飛去了意大利要的。
繼續往后翻,全部都是藍色卡片,字體不一樣,名字不一樣,祝福語寫的卻是一樣的內容。
每一張都是陸以瑾費勁千辛萬苦得到的。
陸以瑾想起一直關注的英國導演Alex,算一下行程,應該明天就到南城了,就給秘書發了幾條消息,然后睡了過去。
天色逐漸明朗,陽光爬上落地陽臺,折射進臥室,變成無數塊光斑。
陸以瑾從睡夢中醒來,翻了個身,用枕頭墊著下巴,側過臉看向門外,不知想到了什么,慢慢笑起來。
他習慣早上起來洗個澡,今天不想洗,在床上賴了一會兒,手從尾脊骨往上摸,按到昨天林時予親的地方,輕輕摩挲了會。
陸以瑾盯著指腹看,然后壓在唇上,說:“哥哥,早安。”
手機響了,秘書發來消息,說Alex剛好帶著他的團隊到了南城,只在這停留一晚,參加完宣傳活動,明早凌晨六點就走。
Alex是英國一個著名導演,近期組織了一次全球宣發活動,宣傳一部即將上映的懸疑片。
林時予最愛看他拍的電影,場場不落,看了個遍。
陸以瑾讓秘書重新做個日程表,把他晚上的工作安排壓縮到白天完成。
秘書一項一項看下去,調整了幾個安排,跟陸以瑾說晚上要和豐地集團合伙人的見面,這個沒法推,只能擠出兩個半小時左右的空閑時間。
陸以瑾沒意見,吩咐秘書找人提前和Alex的團隊聯系,打算抓緊時間去找他要簽名和祝福語。
把事情布置完之后,陸以瑾去了洗漱,洗漱完,看到鏡子里有些狼狽的自己,在嘴角貼了個創口貼才出門。
秘書遇到了難題,Alex的團隊拒絕私人邀約,強硬地表示不用再談。
陸以瑾讓秘書把價錢往上提,提到他們滿意為止。
不到十五分鐘,事情就解決了。
果然錢到位,什么都好說。
忙得午飯只吃了幾口,陸以瑾終于趕在六點半之前完成了白天的工作。
和豐地集團的人約的是晚上九點,時間還來得及,確認秘書和Alex的團隊溝通好細節后,陸以瑾沒讓人跟著,自己開車去了五湖國際商場。
活動已經開始了,商場擠滿了人,陸以瑾討厭人多的地方,一進去就感到渾身不適。
費盡力氣去了后臺,被告知Alex正在臺前和粉絲互動,大概半小時后才會回后臺一趟。
陸以瑾安靜地坐在臨時搭建好的休息室里,等了將近四十分鐘,Alex才匆匆出現。
陸以瑾的來意Alex早就清楚了,沒過多交談,簽完名后,問陸以瑾想要什么樣的祝福語。
陸以瑾幾乎沒有思考,立刻用純正的英倫腔回答:“Happywedding,mayyoutwoalwaysbeinlove.”
Alex了然,一邊寫一邊祝福陸以瑾新婚快樂。
陸以瑾禮貌地跟他道謝,笑得眼睛彎起來,跟Alex說自己的愛人很喜歡他的電影。
Alex沒空跟陸以瑾寒暄,含糊應了幾句,把簽名和祝福語遞給他,又匆匆回了臺前。
拿到卡片后,陸以瑾第一時間拍了照片。
兩張卡片選的都是林時予喜歡的淡藍色,澄澈純凈,好看得緊,Alex的字也好看,陸以瑾垂眸望著上面的字,忍不住笑了笑。
放口袋里稍微有點大,陸以瑾怕它出現折痕,直接用手捏著。
出了后臺,陸以瑾將卡片護在懷里,艱難地擠出人群。
猛然間聽見一道有些熟悉的聲音,他扭頭看了一眼。
肖辭站在人群最前方,揮舞著手臂,對著金發碧眼的主演大喊:“chorus,我喜歡你很久了?。?!”
只停了一瞬,陸以瑾就被狂熱的粉絲們擠回了原處,他看著面前厚實的一堵人墻,煩躁感陡生。
工作人員忙不迭走過來,勸告陸以瑾在后臺休息會兒,等人群散了再離開,以免發生意外事故。
又等了半個多小時,人群不減反增,陸以瑾失去了耐心,直接從消防通道離開。
陸以瑾走得急,看見肖辭的時候來不及躲開,被撞了一下,手里的卡片飛到地上。
肖辭站在樓梯拐角的臺階處,握著手機在接電話,見東西掉了,眼疾手快地撿起來,下意識掃了一眼上面的字,然后把卡片還給失主。
冷不丁對上陸以瑾那張臉,肖辭害怕得激靈了一下,掛斷了電話。
陸以瑾問:“你看見什么了?”
肖辭老實地把卡片上的話復述了一遍,后知后覺地問陸以瑾要和誰結婚。
陸以瑾把他逼到角落里,笑了笑:“你說呢?”
消防通道的燈光又白又亮,照到陸以瑾臉上,顯得陰森恐怖。
肖辭嚇得口不擇言:“你別打我,我現在移情別戀了!”
陸以瑾盯著肖辭看了幾秒,厲聲威脅他別把剛才看到的告訴林時予。
肖辭著急忙慌地點頭,問他忙不忙,要不要早點走。
陸以瑾吹了吹卡片上的灰塵,又小心翼翼地擦了一遍,再沒看肖辭一眼,轉身離開。
肖辭看著陸以瑾離開的背影,拍了拍胸脯,長吐出一口氣。
他這幾天正處于暗戀無疾而終的痛苦中,時予哥對他沒一點感覺。
他爸媽倒不攔著,但很多時候也透露出他追不上林時予的意思。
又遇到了陸以瑾這只兇狠的攔路虎。
和宋蕊希訴苦,宋蕊希語重心長地勸他放棄,說人家兩個男才男貌,讓他不要瞎摻和。
肖辭這才知道宋蕊希暗地里嗑上了他情敵和他心上人的cp。
是真的一點希望都沒有了。
肖辭覺得難過,于是跑來看粉了好久的愛豆,放松放松心情。
chorus人很好,溫溫柔柔的,還約他活動結束完一起吃夜宵。
晚上十一點半,林時予收完工,打算早點回酒店給陸以瑾上藥,在路上的時候,接到了宋荔的電話,語氣有點慌,問他有沒有看見肖辭。
林時予今天一天都沒看見,就照實說了。
宋荔更急了。
林時予安慰道:“說不定他自己跑去哪玩兒了?!?br/>
“不可能,”宋荔說,“他外婆今天來看他,晚上十點半的飛機到,肖辭下午還和我們說已經訂好了酒店,準備去接機,這件事他不可能忘。”
肖辭手機一直關機,雖然他不是小孩子了,但當父母的,一直聯系不上孩子,特別容易胡思亂想。
尤其他還天真單純,一騙一個準。
肖斯景和宋荔昨天參加完活動就回了家,現在正在趕過來的路上。
林時予沒有閑著,找酒店經理調了監控,發現肖辭下午六點左右從酒店離開,上了一輛黑色大眾。
肖斯景在南城有人脈,打了幾個電話,很快查到是網約車,目的地是五湖國際商場。
林時予趕到商場,肖斯景的朋友已經在外面等著了,他們找到商場的負責人,從頭到尾把監控看了一遍。
人太多了,光從人群里找到肖辭就花了好久,肖斯景的朋友嚴肅地盯著屏幕,看了半天也沒看出異常。
在監控進行到八點二十一分的時候,林時予心跳停了一瞬。
他一眼就看到了陸以瑾,陸以瑾站在人群邊緣,正拿起手機對著肖辭的方向拍攝。
時間拉到八點三十分,肖辭進了消防通道,過了不到七分鐘,陸以瑾也進去了。
林時予倏地想起那天在火鍋店,陸以瑾當著他的面都敢對肖辭動手,要是肖辭說了什么,刺激到了他。
陸以瑾可能真的會……
肖斯景的朋友打算去消防通道找人。
林時予恍惚了一秒,對他說:“抱歉,我去上個衛生間?!?br/>
陸以瑾從豐地集團公司出來,上了車,頭抵在前座靠背上,一直盯著卡片看。
笑了一會兒,又皺了皺眉頭,思考把它藏哪里比較好,這是以后要用的,現在還不能讓哥哥知道。
還沒想出結果,手機嗡地振動起來,是林時予的電話。
陸以瑾很高興,聲音雀躍:“哥哥,怎么啦?”
林時予的聲音很低:“你現在在哪?”
“在回酒店的路上?!标懸澡卮稹?br/>
陸以瑾軟著嗓子撒嬌:“今天好累啊,我工作了一天,都沒有休息過?!?br/>
林時予問:“你一天都在工作嗎?”
“是啊,怎么了哥哥?”
林時予冷聲說:“肖辭失蹤了,是不是你做的?”
“我沒有,”陸以瑾立刻辯解,“不是我做的?!?br/>
“你明明去了五湖國際廣場,為什么要騙我?”
陸以瑾沉默。
他的沉默在林時予眼里,就變成了心虛,林時予用無比冷淡的語氣說:“肖辭膽子很小,你最好別嚇唬他?!?br/>
林時予語氣里的暗含的關心之意讓陸以瑾的手不自覺地握緊,卡片立刻皺了一個角。
片刻后,陸以瑾回神,把卡片撫平,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到一邊。
林時予一句接著一句,厲聲警告陸以瑾。
陸以瑾將手機放遠了點,仰頭向后靠:“我是見過他?!?br/>
他剛要繼續說,被林時予截住了話:“陸以瑾,你最好別對肖辭做什么?!?br/>
陸以瑾沒有回應。
林時予現在滿腦子都是肖斯景失態的樣子和宋荔哽咽的聲音,如果肖辭真出了事,他們沒那么輕易罷休。林時予從來沒這么慌過,瘋狂在算綁架拘禁、人身傷害的判刑年限。
不把話說絕,陸以瑾永遠都不會害怕。
林時予狠下心,聲音都在發抖:“陸以瑾,我是學法的,你要是做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我會親自送你上法庭!”M.
幾秒后,話筒里傳來陸以瑾的聲音:“嗯?!?br/>
聲音很輕,像是毫不在意。
幾乎在陸以瑾掛他電話的下一秒,林時予接到了肖斯景朋友的來電。
找到肖辭了,他喝得醉醺醺的,被chorus帶到了白云路的一家希爾頓酒店里,肖斯景朋友趕到那里的時候,chorus摟著肖辭的腰,正在刷房卡。
再晚一步,事情就沒法收場了。
不是陸以瑾做的。
林時予握著手機,眼里出現了瞬間的迷茫。
他錯怪陸以瑾了,還說了那樣嚴重的話。
再打過去,陸以瑾沒有接。
冰冷的女聲提醒他稍后再撥,林時予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然后快步向商場出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