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很快,黑板右下角的倒計時每天被擦去,又寫上新的數字,重復了很多遍,終于走上了終結的道路。
第三輪復習徹底結束了,離高考越近,老師管得越松,到最后一個禮拜,不上課了,全部自習,讓學生查缺補漏。
陸以瑾每天晚上都會去林時予那,有時候和他一起看書復習,有時候不看,忙著攔住蛋黃,不讓它纏著林時予。
他們和好了,其實之前也不算是吵架,只有單方面的誤解和不明所以的解釋,而過程中的逃避、追逐、摸索與試探,在那日清晨的第一縷曙光中,傾然融化。
林時予在給英語作文收尾,陸以瑾湊過去看了眼,等他寫完,問他:“哥哥,你想考哪個大學?”
“還沒想好,等成績出來了再說,”林時予蓋上筆,看了陸以瑾一眼,“怎么突然問這個?”
“那你以后想學什么專業?”陸以瑾繼續問。
林時予思考了一會兒,說:“學金融或者軟件編程,也許是別的,現在還不能確定。”
“明天就要高考了,你有沒有很高興?”陸以瑾趴在桌子上,側著臉,盯著林時予看,又問。
林時予沒回答高興不高興,將椅子朝陸以瑾的方向挪了一下,對他說:“高中和大學對我來說,應該沒很大的區別?!?br/>
陸以瑾“哦”了一聲,不再說話。
過了九點半,林時予有條不紊地把課桌上的卷子整理好,再檢查了一遍明天要用的證件和文具,看了眼時間,叫陸以瑾下樓睡覺。
陸以瑾不走,手撐在桌子上,說:“哥哥,我給你變個魔術?!?br/>
林時予將文具袋放進書包,扭頭看他。
陸以瑾從桌子上抽了張紙巾,揉成一團,把紙巾從左手放到右手,又將右手握成拳,讓林時予過來吹口氣。
林時予便吹了一下。
陸以瑾再攤開手時,手心空空如也。
林時予探過去看了眼,聲音微微上揚:“挺有趣的?!?br/>
“還沒結束,”陸以瑾又把手握緊,繼續吹了口氣,叫林時予猜里面有什么。
“什么都沒有,”林時予想了一下,改口說,“一張揉皺了的紙巾。”
陸以瑾把手攤開,是一條手鏈,繩子是紅色的,吊墜處掛著一條精致的小魚。BIquGe.biz
“送給你的,背面有字。”
林時予愣了一下,把手鏈拿起來。背面刻了“得償所愿”,字體不怎么正,有些歪歪扭扭的,筆畫勾連處帶著陸以瑾慣用的痕跡。
“哥哥,祝你得償所愿?!标懸澡A苏Q劬?,笑著說,“我幫你戴起來?!?br/>
林時予手腕很細,繩子空出了一大截,戴好后朝陸以瑾晃了下手腕,動作和神情添了一點少年活潑的生氣。
昏黃的燈光下,林時予朝他看過來,眼角眉梢帶著淺淡的笑意。
兩人對視的那刻,陸以瑾微微低下了眼睛,喉結上下滾動。
他想每天都送林時予一個禮物。
在近一個月里,大大小小的考試不斷,等真正踏入了高考的考場,拿到語文卷子,寫上自己的名字后,心情并非想象中的緊張激動,反而很平靜,仿佛和之前任意一場考試沒什么不同。
八號下午,收卷鈴聲響起,監考老師讓所有人停筆起立,大家都站了起來,教室里只聽得見老師走路的聲音和收卷時發出的摩擦聲。
林時予垂著眼,眼神落在答題卡上被鉛筆涂黑的一個個小框上,突然意識到,高中三年,在這一刻徹底結束了。
學生們成群結隊地往外涌,林時予擠在人群里,無比焦躁,有人擦過他的肩膀,又有人碰到他的背,腳上還被踩了幾下,走了一會兒,終于出了考場,人群四散開來。
校門外擠滿了翹首以盼的家長,空氣中充斥著各種各樣的聲音,林時予走到人少的地方,發了條消息給陸以瑾,說他考完了。
班群里極其熱鬧,都在討論著晚上的畢業酒會,連幾個平日里比較內向的男生也興致勃勃地參與其中,點評著訂好的ktv環境。
何歡發了條群公告,讓分散在各個考場的人現在回教室集合,然后一起去酒店參加畢業酒會,酒會是何歡組織的,他是班長,性格又好,一向是一呼百應。
林時予在群里跟著隊伍發了句“收到”,見陸以瑾還沒回他,關上手機,打了個車回學校。
他到的時候,教室里吵得不行,復習期間的沉悶一掃而空,大家或坐或站,興奮地聊著考試,聊最近遇到的八卦,聊暑假的規劃和以后的生活。
等了一會兒,目測人全齊了,何歡站上講臺,敲了下黑板,說包的大巴在校南門等著,上車了先別走,得點個名,確認沒人落下。
然后舉起手,用力揮了一下,笑著喊:“現在出發?!?br/>
車發動了,后座有人起了個調,是張震岳的《再見》,聲音不大,但在狹小的空間里能聽得一清二楚,慢慢地,越來越多人跟著應和,最后變成了大合唱。
“別玩了,跟著一起唱?!焙螝g被此時的氣氛搞得有點傷感,見林時予一直盯著手機看,用手肘懟了下他。
林時予關上手機,沒跟著唱,頭抵在車窗邊,安靜地聽著歌聲。
到了酒店,服務員早早在門口候著,等大巴停穩后,把隊伍領向電梯,帶到精心布置好的三樓。
整個畢業酒宴,林時予仿佛游離在喧鬧的世界之外,沒有一圈一圈地敬酒,沒有忍不住的眼淚,也沒有任何情感的宣泄。好像今天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日子,又恰好撞上了這么一群人,然后情緒平穩地給自己的一小段生活畫上了句點。
何歡在舞臺中央拿著麥克風聲淚俱下地念著主持詞,煽情到讓不少人開始鼻酸。林時予坐在最靠角落的那桌,背幾乎能挨到墻,周圍的臉都是熟悉至極的,但依舊夾雜著陌生感。
桌上的人吃著菜,話匣子一打開就停不下來,天南地北地聊個不停。酒開了很多箱,紅、白、啤混著喝,平日里同學們若有似無的隔閡,在酒精的作用下,頓時消解得無影無蹤。
有人和林時予搭話,他禮貌地應了幾句,又引起更多人接過話茬,說他是只可遠觀的高冷男神,不愛搭理人。
林時予放下筷子,除了努力壓制住的煩躁,別無其他。
他沒吃什么東西,因為周圍環境過于吵鬧,因為酒的味道不如人意,因為發給陸以瑾的消息過了三小時十二分,依舊沒有收到回復。
一頓飯吃到了晚上九點,等老師們都走了,他們又換了一個場地。
星光純K里最大的包廂剛好能擠下一個班的人,長沙發上堆滿了人,有人拿著麥克風,趴在點歌臺點歌,也有人自顧自地開始唱起來。
林時予想走,手里被何歡塞了一瓶酒,是加拿大的云嶺冰酒。
何歡把他按到座位上,說:“最后一次聚會,你別提前走,等散場了再說?!?br/>
又用手指彈了一下酒瓶,壓低聲音:“寶貝兒,這可是特意從家里給你帶的,給我點面子啊?!?br/>
熱熱鬧鬧的班級聚會,所有人都在。并且這極有可能是最后一次,人這么全的聚會了,何歡不希望有人中途離開,就算青春會結束,也要完美一點,沒有缺憾。
猜到林時予待不住,何歡早早地做好了準備,除了那瓶冰酒,書包里還裝著一瓶貴腐酒,足夠哄他留在這了。
何歡將酒杯、開瓶器都拿過來,還往林時予位置旁邊放了個抱枕,替他擋人,然后站起來,開始掌控全場。
林時予嘗了一口酒,甜杏的香味清新淡雅,還纏繞著蘋果花和芒果的氣味,層次細膩分明,味道很好,就端起酒杯又喝了幾口。
包廂里的燈光顏色不時變換,燈柱散落在四處,晃得人眼睛不舒服,林時予打了個小小的嗝,半閉上眼睛。
視覺被剝奪后,聽覺頓時變得敏感起來,他們挑的歌幾乎都是高難度的,很多高音,特別考驗技術。唱的時候沒跑調,但炸裂的歌聲震得人耳膜疼,心里直發慌。
林時予皺著眉,挪了挪抱枕,紅繩沿著手臂滾落到手腕上,銀魚貼著手腕骨,微微搖晃了幾下。
抱枕一挪開,有個女孩子羞答答地靠過來,后邊跟著幾個一臉激動,想看戲的女生,她們推搡著那個女孩子,嘴里在說話,但被高亢的歌聲蓋住了。
林時予立刻把抱枕放回原位,然而晚了一步,位置被占了。
“林時予,我想問一下,那個……”女生臉上紅撲撲的,小聲說,“你考得怎么樣?”
后面幾個女生見她搭上話了,跑去了另一邊暗暗觀察。
說話的女生是語文課代表,很文靜的一個女生,喜歡林時予很久了,這次被同伴一慫恿,就打算過來表白,又不好意思直接說,磕磕絆絆地先鋪墊。
“還行。”林時予說。
“那個,我還想問一下,你……”女生紅著臉,看了他一眼,支支吾吾地說,“就是……其實……我喜歡你?!?br/>
林時予咽下嘴里的酒,離她遠了一點,臉上除了有些泛紅,沒什么表情:“不好意思,我有喜歡的人了。”
然后抬起手腕,望著女生的眼睛,說:“他送的?!?br/>
像在和別人炫耀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