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時予關上臥室門。
透明的塑料碗里,是層層疊疊的蝦,沾了醬汁,白嫩的肉被浸得微紅,陸以瑾拉過垃圾桶,把碗扔進去。
何歡嘴里咬著汁水四溢的羊肉串,忙不迭地制止他的動作,沒攔住。
剎那間,蝦殼、蝦肉和竹簽混雜在了一起,何歡痛心疾首地望著桶里的殘骸。
“干嘛倒了?他不吃你吃,你不吃還有我呢!”
陸以瑾摘了手套,也扔進垃圾桶,說:“我剝的。”
“那還是我買的呢,”何歡差點被氣笑了,往后一仰,靠著沙發腿,“我看你倆這性格,簡直是天生一對。”
何歡指了下緊閉的房門,說:“一個看似冷若冰霜,拒人千里之外,實則安全感極度缺失。”
又上下打量陸以瑾,哼了一聲:“另一個就擅長撒嬌裝可憐,占有欲太強。”
陸以瑾聽到何歡的評價,傾著身子抽了張紙,把手指沾上的紅汁仔細擦干凈,才說:“你錯了,學長很溫柔的,我也沒有裝可憐。”
“你跟我在這裝什么?”何歡揶揄道。
陸以瑾有點不耐煩,茶幾上的夜宵絲毫吸引不了他的胃口,站起來準備走。
何歡叫住他:“你對林時予到底什么想法!”
“我在追他,”陸以瑾回頭,掃了他一眼,“很難看出來嗎?”
“你最好控制一下你的語氣和表情,不然我可能會變成你求愛路上的絆腳石,”何歡把吃完的生蠔殼摞到一邊,涼涼地說,“我倆認識的時候,你都還沒出生。”
客廳安靜了片刻,食物的香味充盈到了每一處,一股腦地通過開著的門往外涌。
陸以瑾停住腳步,回去坐著,開誠布公地陳述:“哥哥一直疏遠我,卻讓你住他家,我吃醋了。”
但不是簡單的吃醋,嫉妒到想把何歡拖出去,一秒都不要在這里待。
何歡倏地覺得背上有點涼,觀察了一下陸以瑾的表情,找不出任何破綻,接受了這個解釋。BIquGe.biz
何歡說:“他剛才趕我走,你又不是沒聽見。”
“他對別人禮貌又客氣,”陸以瑾垂下眼眸,“對你不是。”
何歡看不清陸以瑾的表情,若有所思地盯著他狹長濃密的眼睫毛,說:“你想法不對勁,別說你們還沒在一起,就算在一起了,他也得有自己的朋友吧?更何況我和他是有血緣關系的,都能稱得上是親兄弟了。”
“我沒想那么多,”陸以瑾抬頭笑了一下,“單純有點吃醋。”
何歡剝起了小龍蝦,看了他幾眼,不知道信還是沒信。
良久,何歡朝著臥室抬了抬下巴,開口問:“他在生你的氣,你干什么了?”
“是我的錯。”陸以瑾說。
何歡想聽細節,等了半天沒等到,見林時予不說,陸以瑾也不說,就以為是難以啟齒的事,思想頓時猶如脫韁的野馬,往帶顏色的方向狂奔,看陸以瑾的眼神都不對了。
委婉地探尋答案:“你們有沒有肌膚之親?”
“哪種程度的肌膚之親?”陸以瑾抬眼看他,反問道。
何歡手里的蝦“啪”地一聲掉在茶幾上,驚得語無倫次,音調起得很高。
“你們……不會已經……已經那個了吧?”
陸以瑾立刻接話:“哪個?”
何歡對上陸以瑾單純又迷茫的眼神,覺得自己想多了,咳了一聲,說:“什么哪個?我想問你們有沒有牽過手。”
“沒有,我連怎么討哥哥歡心都不知道,”陸以瑾笑了一下,很真誠地望著何歡,眼里充滿了期待,“何歡學長可以幫我嗎?”
何歡一開始聽陸以瑾叫林時予哥哥的時候覺得膩歪,聽多了倒也習慣了。
看著一臉純情的陸以瑾,何歡在心里感嘆,到底是年紀小,心機深不到哪兒去,還挺單純。
他決定幫一幫陸以瑾。
于是在接下來的日子里,何歡屢次三番地把自己和陸以瑾的對話說給林時予聽,尤其強調了陸以瑾承認了在追他,但林時予不信,也不想過多地談陸以瑾。
何歡一時間也沒了辦法。
時間過得飛快,一眨眼離高考就剩兩個月了,二輪復習接近尾聲,一次接一次的模考,不斷變動的排名和成績,讓老師和學生們的壓力陡增。
林時予沒再碰酒,覺得疲憊的時候就去看電影,翰林世家的房子沒有影音室,只能去電影院看。
票根扔在玄關柜上,壘了厚厚一疊。
這段時間,他盡量躲著陸以瑾,早上不到六點就起床,中午不回來午睡,晚上等教室熄燈了才回。
這種情況下,基本沒碰到過陸以瑾。
陸以瑾很快就察覺到了林時予的反常,他沒想到林時予那么難哄,說不理他就不理他,甚至連碰面的機會,都降到幾乎為零。
陸以瑾這才發現校園其實很大,回翰林世家的路也很多,真想刻意避開一個人,是很容易的。很多次他去找林時予,都撲了個空,于是決定今天去逮他。
沒等下晚自習,陸以瑾提前從后門走了,來到高三教學樓下,他仰頭看了看,上了樓,站在走廊上等林時予。
下課鈴一響,挪動凳子的聲音伴隨著閑聊聲傳到走廊上,學生從教室里三三兩兩地涌出來,有幾個高個子的男生勾肩搭背地走,擠得陸以瑾往后退了下。
陸以瑾在人群中張望,一直等到冗長的鈴聲停了,人流也散了,也沒見林時予出來,拐進了教室。
林時予趴在課桌上睡覺,手里握著根筆,側著小半張臉,閉上了漂亮的眼睛,看起來睡得很熟。現在是四月份了,天氣不冷不熱,他穿了校服外套,因為是趴著,下擺往上走,露出了一段白色襯衫,勾勒出腰間的輪廓。
過了十分鐘,教室里只剩下陸以瑾和林時予,對面樓的燈光逐漸熄滅,陸以瑾坐到林時予前面的位置上,安靜地等他醒過來。
林時予似乎感覺到時光的流逝,意識慢慢復蘇,松了下握著筆的手,睜開了眼睛,然后看到空無一人的教室。
他好像還沒睡醒,迷茫了一瞬,把臉埋在手肘處,又抬起頭,眼神撞上坐在前桌的陸以瑾。
“陸以瑾?你怎么在這?”
林時予剛醒,說話的聲音帶了一絲沙啞。細碎的額發壓得太久,黏在他的額頭上,表情有點呆,很可愛。
林時予的課桌上擺了書,陸以瑾將下巴墊在上面,目不轉睛地望著他,說:“等你一起回家。”
林時予愣了一下,沒馬上說話,等到徹底緩過神,臉頰上睡出的紅印都變淡了,才說:“走吧。”
說完站起身往外走。
“不帶書包回去嗎?”陸以瑾問。
林時予沒回頭:“不帶。”
路上幾乎沒有任何交流,陸以瑾湊近一點,林時予就會立刻拉開距離,和林時予說話,也不怎么回應,到最后,陸以瑾也跟著沉默。
陸以瑾提前出了電梯,電梯又上了一層,林時予出去了,沒進門,在樓梯口站了一會兒,看了下時間,然后把校服脫了,掛在樓梯扶手上,重新進了電梯。
剛到家的陸以瑾換了鞋,脫下外套,準備去浴室洗澡,經過陽臺時,一眼望見林時予向外走的身影,也跟著下了樓,但林時予走得太快,路上的學生又多,根本不知道他往哪個方向走了。
陸以瑾回去后找了下鑰匙,上了六樓,擱在扶手上的校服被感應燈照亮,闖入他的眼簾,陸以瑾拿起來,還有余溫,味道也很熟悉,是林時予剛剛穿的。
晚上十點出門,還特意脫了校服,他是去干什么?
陸以瑾將校服掛回原處,拿鑰匙開門。
打不開,陸以瑾點亮手電筒,彎腰看了看,鑰匙壓根對不上鎖孔,林時予換了鎖。
陸以瑾靠在墻上,指腹不斷摩擦著鑰匙,低頭看自己的鞋尖。
感應燈倏地熄滅。
他沒回家,往上走了一段樓梯,打算看林時予什么時候回來。
凌晨一點十七分,突如其來的電梯開門聲驚得感應燈亮起,林時予從電梯里出來,順手撈過校服,下一秒開了門,又猛地關上。
震得七樓的感應燈也亮了,墻上陡然出現一道影子,接著傳來很輕的腳步聲,影子變得越來越大。
陸以瑾從六樓到七樓之間的樓梯平臺慢慢下來,停在林時予門前,拿出手機給何歡發了條消息。
收到陸以瑾的消息時,何歡在打游戲,正是最關鍵的時刻,沒功夫回他,等一把結束后,點開對話框看了看。
陸以瑾發的消息很簡潔,說有事讓他幫忙。
何歡直接發了語音過去,陸以瑾接了,對面好像能聽到一點風聲,似乎不在室內。
何歡問:“大半夜的不睡覺,你在哪呢?”
自從上次一起吃了夜宵,沒用多長時間,何歡就把陸以瑾劃分成了自己人,和他說話的語氣也熟稔了許多。
“在陽臺。”陸以瑾說。
何歡“哦”了一聲,又問:“林時予是不是還不理你,要我幫什么忙?”
其實何歡考慮過把林時予的心思說給陸以瑾聽,后面想了想,也不知道他們鬧了什么矛盾,還是沒說。反正他們都對彼此有好感,誤會總有一天會解開,就讓林時予享受一下被追的樂趣。
出于這種心理,何歡有時看到陸以瑾失落的小表情,有那么一點愧疚,但這并不妨礙他以情感導師的身份指揮陸以瑾。
“明天晚上下了晚自習,你別那么快走,和哥哥一起出校門,”陸以瑾倚著門,腳尖抵在墻角,“沒了,就這事。”
“簡單,交給我了。”何歡一口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