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平常的一個晚上,陸以瑾上完晚自習(xí),把校服團成一團塞進桌兜里,往書包里扔了兩本書,慢吞吞地向外走。
司機早就在校門口等著了,陸以瑾把書包甩到副駕駛的座位上,才看見坐在后面的陸新耀,他摘下一只耳機,問他爸:“你來干什么?”
陸新耀也不生氣,調(diào)整好坐姿,溫和地開口說:“我過陣子要去一趟歐洲,這兩天多陪陪你?!?br/>
陸以瑾打了個哈欠,懶散地靠在椅背上,朝司機笑:“陳叔,我爸今天受什么刺激了?在這跟我演父慈子孝?!?br/>
陸新耀頓時沉下臉。
司機握著方向盤的手微微收緊,夾在父子倆劍拔弩張的氣氛中不敢說話,接著充滿歉意地看了陸以瑾一眼,默默地把他的書包往后遞,想讓他坐到后排。
陸以瑾恍若未見,像沒睡醒似的,倦倦地打開手機玩游戲。
突如其來的電話鈴聲打斷了車內(nèi)僵持的氣氛,陸新耀掃了眼屏幕,又把目光轉(zhuǎn)到低頭玩游戲的陸以瑾身上,猶豫幾秒,掛斷了。
沒過多久,手機又響起來,這次陸新耀沒掛,來來回回看著手機和陸以瑾,等鈴聲過了一大半,拿起來接了。
他說話的語氣很溫柔,恢復(fù)了那副道貌岸然的樣子。
陸以瑾打游戲的手指頓了頓,陸新耀以前可從來沒有在他面前接過那些鶯鶯燕燕的電話。
等陸新耀聊完掛了電話,陸以瑾把游戲關(guān)了,扭頭問他爸:“誰???是上次我碰見的那個嗎?”臉上的表情很純良,細看眼底還藏了些疑惑,仿佛不帶絲毫惡意,是真的出于好奇才問的。
陸新耀習(xí)慣了陸以瑾的陰晴不定,陸以瑾愿意好好和他說話,他還是很開心的,于是沒瞞陸以瑾,說:“不是上次那個,是一個芭蕾舞者,我陪客戶去看芭蕾表演的時候認識的。”
他看陸以瑾沒露出抵觸的神色,繼續(xù)說:“她還有個兒子,比你大三歲,叫什么來著?哦對,叫林時予,和你還是一個學(xué)校的,不過學(xué)校人那么多,你應(yīng)該不認識?!?br/>
陸以瑾怔了下,林時予他知道,學(xué)習(xí)好長得更好,是一中的校草,上周還作為高三代表在主席臺上講話,規(guī)矩地穿著校服外套,一副乖巧好學(xué)生的樣子。
陸新耀還要說,被陸以瑾打斷了:“你以前不是只喜歡二十來歲的純情小姑娘嗎?兒子都比我還大三歲,她年紀肯定不小了,你換口味了?”
陸新耀聽到這話皺了皺眉,責備道:“好好說話,哪里學(xué)的這副紈绔腔調(diào)?!?br/>
“基因不好,天生的?!标懸澡破鹧燮?,語調(diào)波瀾不驚。
陸新耀脾氣不算好,但對著這個從小寵到大的兒子,實在是沒辦法。你要是罵他,他嘴比你還毒,句句往心窩里戳,打就更不可能了,看著那張酷似自己的臉,根本下不了手。
陸新耀一直把陸以瑾的叛逆歸因于他媽早逝,自己工作忙沒時間管他,所以心里對他一直是愧疚的。
陸新耀身邊的女人來來往往,這次真心想安定下來,又怕陸以瑾接受不了俞妙,打算采取循序漸進的方式,讓陸以瑾慢慢習(xí)慣。
陸新耀清了清嗓子,語重心長地說:“俞妙和以前那些女人不一樣,我追了她很久,她才答應(yīng)和我交往。”
“怎么個不一樣法?難不成你還想把她娶回家?”陸以瑾笑著問。
陸新耀沒說話,岔開了話題。
陸以瑾轉(zhuǎn)過頭和他對視,露出淡漠的眼神,一字一句地說:“陸總,你可能忘了,我再說一遍,你在外面怎么搞都沒關(guān)系,娶回家就不行,就算我媽死了,也沒人能取代她的位置?!?br/>
陸以瑾的話讓陸新耀覺得難堪,他沉著臉說:“這不是你能決定的,還輪不到你來教我做事!”
“陳叔,停車,”陸以瑾吸了一口氣,見司機沒反應(yīng),猛地砸向車門,一字一頓地說,“沒聽到嗎!我說停車!”
司機為難地看了眼陸新耀。
陸新耀也激起了心里的火氣,對司機說:“靠邊停,讓他滾!””
滴答,滴答,滴答……
墻上的掛鐘驟然停住。
白凈的小腿壓在天青色的被子上,床沿邊搭著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有液體順著她的指尖滴落,很快就把地上的純色羊毛毯染成秾艷的紅色。
小男孩推了推床上的女人,試圖把她叫醒,又用手捂住她的手腕。他的手太小了,有東西帶著陰冷的涼意蜿蜒向下,順著小臂流到肘窩。
小男孩迷茫地松開手,從滿眼秾艷中拾起一枚薄脆的貝殼,緊攥在手中。
門外雜亂的腳步聲清晰可聞,有人撞開門,吵吵嚷嚷地擠進來。
小男孩被抱了起來,有人用寬大的手掌摁住他的后腦勺,讓他埋進自己的懷里,輕生哄他:“寶貝別怕。”
是他爸的聲音,身上還帶著甜膩的香水味。
陸以瑾睜開眼睛,心跳如鼓,額上滿是冷汗。每當陸新耀身邊出現(xiàn)新的女人,他就會重溫一次噩夢。以往陸新耀會把小情兒藏得嚴嚴實實,盡量避開他,這么多年了,他只撞見過一回。
而這一次,卻有所不同。
陸以瑾想,看來很可能有人要侵入他的領(lǐng)地了。
半夜的網(wǎng)吧很安靜,只聽得到咔噠咔噠按鍵盤和鼠標的聲音。
空調(diào)開得很冷,陸以瑾縮在寬大的椅子里,隨手扯過一條毯子,把自己從頭到腳裹起來,眼微微闔著,面前縈繞著的光影被毯子的圖案切割成無數(shù)塊,是剛剛好的窒息感。
早上六點半,陸以瑾從網(wǎng)吧出來,耷拉著眼皮,嘴里咬著一袋酸奶,睡眼惺忪地往學(xué)校走。
路過高三那棟樓時,陸以瑾抬頭看了一眼,每層樓都有挺多人站在走廊上背書,讀書聲隨著他們錯落的位置回蕩,隱約傳進陸以瑾耳中,讓他覺得無比聒噪。
陸以瑾一層樓一層樓掃過去,心想,也不知道乖學(xué)生在哪間教室。
隔天傍晚,陸以瑾沒去食堂吃飯,從桌肚里摸了根煙,百無聊賴地向走廊盡頭走去,教學(xué)樓后面有一個常年蒙塵的死角,被蓊郁的綠植遮住,除了他沒人會去。
夏天剛過,綠植沒有絲毫衰敗,肥大的葉片伸到陸以瑾面前,顯得秘密基地很是逼仄。
煙燃完了一大半,地上落了星星點點的灰,陸以瑾熟稔地吐出一口煙云,余光里瞧見朝這邊走的林時予,順手在墻面上將煙摁熄。
林時予在花壇前停住腳步,往四周張望了幾眼。陸以瑾沒出聲,隔著葉片縫隙不動聲色地觀察他。
林時予規(guī)矩地穿著校服,臉上沒有表情,看起來像塊冰,無聲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松松垮垮的校服外套穿在他身上,配上他的那張臉,有一種說不出的別致。
林時予確定周圍沒有人后,從校服兜里拿出一個水煮蛋,剝開殼,接著把雞蛋捏碎撒在地上。
陸以瑾看他撒完雞蛋碎后站著不動,暗暗猜測他的意圖。
兩個人隔著花壇相對站著,誰都沒走。
上課鈴響起來,林時予再次檢查了一遍周圍的環(huán)境,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之后極輕地“喵”了一聲。
他學(xué)得很像,音色也很好聽。
對面的火棘叢里,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一只灰白相間的貓咪跟著叫了一聲,優(yōu)雅地邁著步子出來,蹲在他腳下,努努鼻子仰起頭。
林時予沒摸它,看到它出現(xiàn)后便轉(zhuǎn)身離開了。
陸以瑾在校園里碰到過這只流浪貓,它的左眼只剩下空蕩蕩的眼眶,看起來挺滲人的,大部分人都對它避之不及,也沒見有誰喂過它。
林時予拐了個彎,背影立刻消失不見,陸以瑾收回目光,用手指敲了敲斑駁的墻面,意味不明地笑了聲,真是好有意思的學(xué)長啊。
接下來的幾天,陸以瑾總是不可抑制地回想起站在花壇邊的林時予。
他透過濃綠的葉子向外望去,只看得到林時予的半張臉,下頜線條清晰分明,薄唇一抿,發(fā)出“喵”的鼻音,嘴唇微張,是水光透亮的紅,看起來又純又欲。
陸以瑾想,兒子長成這樣,當媽的估計也差不到哪兒去,難怪他那個色欲熏心的爸被迷得神魂顛倒。
臨城三中是省優(yōu)秀重點高中,去年學(xué)習(xí)壓得太狠鬧出了點事,等事情平復(fù)后,校長宣布從新學(xué)期開始,學(xué)校將積極響應(yīng)國家的減負政策,從高一到高三,每周都給一天假。
周六下午放假后,陸以瑾不打算回家,出了校門后往右拐進了一條小巷子,準備抄近路去網(wǎng)吧。筆趣閣
快要出巷子口的時候,陸以瑾倏地瞅見在馬路對面走著的林時予,鬼迷心竅地跟了上去。
沒跟多久,陸以瑾停了下來,仰頭看著樓上的舞蹈室,明明眼見著林時予徑直上了樓,心里還是有點不敢相信。
片刻后,陸以瑾隔著透明的玻璃墻,望見換下了灰白校服的林時予,半晌沒挪開眼。
陸以瑾身旁站著舞蹈室的接待人員,正熱情地向他介紹說:“這個舞種是古典舞,古典舞按地域分的話有中國式、歐洲式和印度式。中國古典舞有著極為悠久的歷史,它的淵源可以追溯到中國古代宮廷舞蹈或更為遙遠時代的民間舞蹈,歐洲古典舞就是俗稱的芭蕾舞,而印度……”
陸以瑾斜睨了她一眼,打斷她:“能安靜一會兒嗎?你好吵?!?br/>
接待人員面露尷尬。
許是察覺到了有人在看自己,林時予停住動作,往這邊看過來,陸以瑾迅速躲在接待人員背后,避開他的眼神。
看到接待人員后,林時予漫不經(jīng)心地收回目光,他背上出了汗,寬松的黑色絲質(zhì)上衣緊貼著背脊,顯出隱約的輪廓。
電光火石之間,陸以瑾想到了一個絕妙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