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玉座卷珠簾 第一百十二章 承認(rè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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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方清遠(yuǎn)僵著脖子不敢動，連呼吸也變得特別輕幽，這輩子他無數(shù)次送出刀去，卻還是第一次被人擱把刀在自己的脖子上，滋味特別得讓他不想再嘗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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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讓他們?nèi)客撕蟆?#160; ”即使帶著掩飾不住的疲倦也不能遮掩這把聲音蕩人心魄的悅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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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方清遠(yuǎn)輕輕咳了一聲：“你們都退下，不得我吩咐不許靠近。 ”所有的侍衛(wèi)無聲無息地退開，掩沒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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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青龍深深地望了一眼那個沉穩(wěn)卓絕的身影，即使黑夜中依然還是穿著那一身顯眼的素白，卻并不讓人覺得囂張，反而被視為理所當(dāng)然。 從上次那次交手后，他對這個很有實力的年輕人有一種由衷地欣賞和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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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我必須要留在這。 ”青龍并沒有退后，斬釘截鐵地提出要求，并不試圖解釋留下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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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方清遠(yuǎn)正想說不必，周彥仙卻出人意料地一口答應(yīng)：“你留下也好，有些事我也正要問你。 ”清冷的月色下，他冷冷一笑，在唇縫里露出一絲尖銳的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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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周彥仙，你我可不算陌生人，要見老夫直接從大門進(jìn)來就好，何必要用這樣特別的方法給老夫一個大大的驚喜？”方清遠(yuǎn)打個哈哈，驚是驚了喜則未必。 他剛剛結(jié)束了和右丞相地密談。 帶著令人滿意的結(jié)果怡然回府，卻在跨進(jìn)自己平時議事的院子時被周彥仙出其不意地挾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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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這人明明聽了自己的話遠(yuǎn)去江南接走海棠，那邊的眼線也回報說周彥仙曾在姑蘇出現(xiàn)，日前榮王也已經(jīng)孤身回京，按理說他二人此時早該遠(yuǎn)走高飛遠(yuǎn)避風(fēng)頭，怎么會突然出現(xiàn)在自己府中，手中還拿著利刃。 究竟是哪個環(huán)節(jié)出了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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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方大人，不才有些陳年舊事想要請教。 心切情急，魯莽之處還請大人海涵。 ”周彥仙淡淡道，嘴角甚至還帶著若無其事的微笑，好似他根本不是拿把刀指著方清遠(yuǎn)而是正招呼他一起出游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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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從下邳趕到京城平陽是一千七百里地，六天，他只用了六天的時間，披星戴月不眠不休。 這種近乎于奇跡地速度透支了他全部的體力，靠地就是體內(nèi)熊熊燃燒著的恨意以及極度的不甘心支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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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既是請教，那周公子是否該收了武器？”青龍一副沒沒聽懂這個請教隱喻的不客氣的樣子，目光灼灼地盯著那把閃著寒光利器。 周彥仙偏過頭竟似是極認(rèn)真地想了想，微微一笑，“那是不才失禮了。 ”果真撤了刀，還刀入鞘。 一襲白衣，臨風(fēng)而立。 銀白的月光灑在他身上，更顯得清華絕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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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方清遠(yuǎn)眼光一閃，這個人變了不少啊，與初見時的直來直去地一根筋大不相同。 當(dāng)下哈哈一笑，好似什么都沒有發(fā)生般，肅手相請：“來來。 彥仙賢侄請坐下談話。 ”說著先自往院中的石凳上坐下，青龍就立在他身后半步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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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不知海棠現(xiàn)在何處？賢侄可曾見到了她？”方清遠(yuǎn)一口一個賢侄叫得好不親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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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我已經(jīng)見過海棠，她很好，目前應(yīng)該剛剛進(jìn)入徐州地界，方大人盡可放心。 ”周彥仙眸中的嘲諷一掠而過，他就算再不成器，也還不至于用海棠來脅迫她的父親，方清遠(yuǎn)實在是太過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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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方清遠(yuǎn)心中大石頓時放下，這個女兒是他最大的弱點，聽得她安全他再無顧慮。 以已度人。 他自忖做不到象周彥仙這樣大度。 對這青年的人品也不由得更加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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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青龍大人，請問——”周彥仙的神態(tài)突然改變。 目光幽冷，吐字如冰，一字字挾著千鈞之力隆隆落下，“建炎二十三年十月初七的晚上，你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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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青龍沉默，對著那雙布滿了鮮紅血絲地幽深眼眸，他竟無法坦然直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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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方清遠(yuǎn)突然覺得全身肌膚栗栗顫起，一股凜冽的殺氣迫人眉睫，心在瞬間沉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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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方大人，你又在哪？”周彥仙通紅的眼中流轉(zhuǎn)著不能抑制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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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方清遠(yuǎn)頜下須發(fā)無風(fēng)自動，那樣沉重的恨意就連他都不敢直面。 悄無聲息地嘆了一口氣，縱使費盡周折，紙卻還是包不住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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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若換了世上任何一個人，他自然可以找出千萬種辦法來應(yīng)對，可周彥仙卻不是別人，這個孩子是他當(dāng)年欠下地一筆債，十七年來日積月累早已無法算清欠了多少。 而且看他的神色，顯然是已經(jīng)知道了不少。 可他是真的不希望他也牽扯進(jìn)來，這個秘密是一塊壓得人喘不過氣的巨石，一旦背上就再沒可能放下，直到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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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若是方大人的手上沒有沾上我娘親的鮮血，我自然是不需要知道。 ”周彥仙不怒反笑，一雙修長秀氣的手輕輕按在石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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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你認(rèn)為你母親是我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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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我真不愿意這樣認(rèn)為。 方大人，你親口把海棠交到我手上，你還要幫我調(diào)查我娘的死因，我一直想不通，為什么你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可以這樣面不改色？你們一手殺害了我地娘親，竟然想用自己地女兒來抵罪，這世上怎么會有如此下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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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怎么可以奪走了一個人地親人后還要奪走他的感情他的自尊他的信念，奪走那個人最后一點堅持著不****的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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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我不想為自己辯解什么，但我希望你明白，海棠是真心喜歡你，我所做的一切與她無關(guā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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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那么你是承認(rèn)殺了我娘？”周彥仙慢慢立起身來，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清，卻透出斷金碎玉的決絕。 青龍的雙眼驀地收縮，青石的桌面上赫然印著兩個淺淺的掌印，周彥仙剛剛那看似輕描淡寫的一按，竟有這般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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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公爺并沒有殺你母親親！”青龍急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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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就算不是他親手殺的，難道不是他下的命令？”周彥仙失笑，仿佛青龍說的是世上最最可笑的笑話，“你放心，你一定會死在他前面的，我成全你的忠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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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方清遠(yuǎn)緩緩站起，嘴唇歙動，似有話說。 長廊外傳來一陣急促的奔跑聲，一個侍衛(wèi)喘著氣遞上一封加蓋了金印火漆封就的信，“公爺，八百里加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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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方清遠(yuǎn)意外極了，能八百里加急的都是緊急的軍情，難道是邊境又起戰(zhàn)事？劈手奪過信，一眼看到火漆上的印跡，心里的驚訝已經(jīng)達(dá)到了頂端。 迅速撕開信封，沒看兩句，他面色劇變，手抖得快要捏不住信紙，頹然坐倒，一下子仿佛老掉了十幾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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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周彥仙有些驚訝方清遠(yuǎn)的變化，不過他現(xiàn)在沒有心思管這些軍國大事，“方清遠(yuǎn)，你納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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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青龍伸手?jǐn)r住，情急之下大聲叫道：“你信我，我們沒有殺你母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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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是我殺的，你母親是我親手殺死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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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青龍不敢置信地回頭，“公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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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是我殺的。 ”方清遠(yuǎn)重重強(qiáng)調(diào)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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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眼珠一剎那間轉(zhuǎn)成血紅，一聲清嘯周彥仙縱身而起，漫天雪白的花瓣中一道驚鴻閃過，無數(shù)碎沫如飛雪般紛揚落下，空氣中充盈著槐花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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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周彥仙輕輕撫過手中的刀，寶生行刀劍，“不要太鋒利”，實實也只是比之一般鋪子賣的刀劍略為鋒銳些，和寶刀的檔次差得不是一星半點。 他原本是用劍的，可如今卻改成了刀；他出招原本最簡單，如今練成了最繁復(fù)的招式；他說了要帶她去嘗嘗家里那顆槐花的味道，如今是永遠(yuǎn)不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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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海棠，永別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