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京城的月亮高高掛在城樓之上,燕國又是一年春末,秋燕山的梨花已經(jīng)漫山遍野了。</br> 街市上張燈結彩,熱鬧非凡。</br> 因為北境喜訊頻傳,聽說大軍打贏了勝仗,這一年許多地方的霜凍災害、百姓饑餓少糧的情況也得到了極大的改善,于是百姓們比起去年,都歡天喜地許多,家家戶戶出來放河燈,希望能一直安家樂業(yè)下去。</br> 宿溪看著熟悉的京城,其中甚至有很多卡通小人的臉是她記得的,還有賣胭脂的那小攤,依然和去年一樣在街市上擺了攤。</br> 她心中生出很多感慨。</br> 去年燕國舉國上下還不是這樣的,因為處于內憂外患當中。外面臨著鄰國來犯,內面臨著天災地害,即便是天子腳下的京城,也餓死了不少人。</br> 雖然街市上百姓人很多,但大多數(shù)都處于一種惶惶然的步履匆匆之中。</br> 而現(xiàn)在,這些百姓小人由內而外都放松許多……</br> 這其中,崽崽的功勞真的很大。</br> 所以,除開游戲一心一意非得送崽崽上帝位的目標之外,崽崽也適合登上那個位置,為燕國帶來一國平安。</br> 宿溪這樣想著,又去瞅了下仍在勤懇勞作的長工戊等小卡通人,隨著崽崽的農(nóng)莊逐漸發(fā)展到一些州郡之后,長工戊也愈發(fā)繁忙起來。</br> 長工戊打下手十分給力,但是卻做不了管理者,好在崽崽離開京城之前,就已經(jīng)有先見之明,將總的管理事務交給了仲甘平。</br> 于是此時,農(nóng)莊逐漸擴展到了幾十處,新奇的防寒棚與溫室大棚的技術也逐漸在燕國扎根起來,初步解決了舉國因為災害無糧的事情。</br> 當然,種植糧食改善土地,這還得一步步慢慢來。</br> 這會兒聽說鎮(zhèn)遠大軍即將回京,長工戊等人在京城外的宅子里也點了燈擺了慶功宴,喜氣洋洋地等著陸公子回來。</br> 兵部那些曾在崽崽手底下任職過的主事們雖然臉上沒表現(xiàn)出來,但是也不由自主地議論起陸喚在軍中立下大功這件事來,討論著他這次回來,只怕會真正地加官進爵。心中不由得五味雜陳,有嫉妒,但卻也有真正的欽佩。</br> 云修龐也十分激動,正在府中左顧右盼,不停問下人為何鎮(zhèn)遠大軍還不進城。</br> 宿溪掃過這些認識的人,心中由衷地為崽崽自豪和高興,從寧王府的庶子一路到現(xiàn)在,真的很不容易。</br> 崽崽的這些朋友也是宿溪的朋友,只不過他們不知道宿溪的存在罷了,宿溪之前上線都直接將界面切換到北境,現(xiàn)在也算是陪著崽崽回京了,所以難免忍不住挨個看看這些熟悉的小人。</br> 順手從街市上偷了串糖葫蘆,宿溪興沖沖地調轉界面,去找崽崽。</br> 這會兒大軍剛剛抵達京城,正在城外駐扎,需等皇上召見之后,才能進城。</br> 宿溪在大軍駐扎的帳篷中找了一圈,卻沒找到陸喚,他應該是去了什么別的地方。宿溪便打開地圖,找了下,結果發(fā)現(xiàn),陸喚正在皇宮中,皇帝的養(yǎng)心殿內。</br> 自己一下午不在,發(fā)生了什么?</br> 宿溪驚了一下,下意識地以為皇帝想拿陸喚怎么樣,于是趕緊將界面切過去。</br> 剛切到養(yǎng)心殿,就發(fā)現(xiàn)養(yǎng)心殿所有的太監(jiān)官宦都被派遣開了,殿內只有兩人的身影,是皇帝在和崽崽談話。</br> 崽崽應該是剛剛隨著大軍抵達京城外面,便被皇帝的人帶到了這里。</br> 宿溪進去,見燭光之中,崽崽站在皇帝對面,安全無恙,她才稍稍安下了心。</br> 皇帝年歲不過才四十幾,還未老去,可是望著崽崽的眼神卻很是滄桑。</br> 偌大的養(yǎng)心殿,仿佛空曠無邊,崽崽的身形已然比他要更高、更挺拔了。</br> 他雖然是九五之尊,可是坐在那寶座之上,卻也是一種束縛,以至于此時燈火搖曳,宿溪竟然從他晦暗莫測的神情中看到了一些孤獨。</br> 宿溪很少見到這位皇帝臉上流露出除了威嚴、怒意、高深莫測之外的情緒,雖然她不知道他此時在想什么,但是覺得他像是想要向崽崽走近兩步。</br> 只是崽崽站在他對面的距離,卻是十分安全疏離的君臣距離,于是他攥著拳頭,又強行克制住了。</br> 皇上定定地盯著陸喚看了一會兒,才終于開口:“你很像她。”</br> 陸喚沉默。</br> 他對卿貴人毫無記憶,朝廷眾人對卿貴人諱莫如深,自然也打聽不到什么。</br> 因為沒有記憶,所以這段突如其來的身世對他而言,就像是風中的浮萍,縱然在他心頭劃過漣漪,可也無法留下什么太深的感觸。</br> 皇帝盯著陸喚,眼中復雜情緒紛涌,頓了片刻之后,對他道:“翌日上朝,我會恢復你皇子的身份,雖無法護你母妃無憂,但必定護你無虞。”</br> 皇帝這話說得鄭重,幾乎是一字千金的承諾。</br> 可陸喚心中有些嘲諷,上半句或許是真的,可下半句卻信不得。</br> 護他?皇上雖然坐在九五之尊的位置,可連最心愛的女子都護不住,又怎么可能護得了他?</br> 若是全力相護,當年卿貴人也不會那樣冷冰冰地慘死。</br> 更何況,現(xiàn)在恢復他的身世,皇帝心中也有別的算計,不是嗎?</br> 對他而言,這一路上,唯有在他寒微之時,提來一盞明黃暈亮的燈盞的那一人。</br> 陸喚神色無波,道:“謝陛下。”</br> 皇帝張了張嘴,似乎仍想說什么,可見這少年那張淡漠的臉,卻一瞬又有些恍然,他靜了靜,背過身,揮了揮手,道:“罷了,你退下吧。”</br> 陸喚告退轉身。</br> 待他轉身之后,宿溪看見這皇帝嘆了口氣,獨自一人立在養(yǎng)心殿許久,身影有些孤獨。</br> 當年的往事宿溪并不清楚,但是這一瞬間,她覺得,這皇帝當年應該是真的很喜歡崽崽的母妃的吧。</br> 可是無論上一代糾葛如何,都已經(jīng)過去了,被遺落在寧王府,從小受盡輕侮的是崽崽,皇帝的心頭即便可能有幾分歉疚,但他沒親眼見過崽崽在寧王府中的泥沼處境,永遠也不能感同身受。</br> 看,雖然已經(jīng)決定認回崽崽了,可是卻連崽崽在寧王府中受過苦楚都不知道。</br> 或許知道,但是他對外所說的是將九皇子從小養(yǎng)在長春觀,為了不打臉,所以不可能去以“虧待皇子”的名義對付寧王府。</br> 這樣一想,宿溪心頭酸楚,還是覺得無辜的崽崽最可憐。</br> 崽崽已經(jīng)從養(yǎng)心殿出來,穿過御花園,宿溪跟上去,拽了拽他袖子。</br> 陸喚似有所覺,打開了幕布,通過幕布望著她。一打開幕布,便見她扁著嘴巴,擔憂地看著他。</br> 陸喚因她去相親,因她與別的人腦袋湊在一起而產(chǎn)生的妒意頃刻間全消了。</br> 即便認回了父皇母妃,也得不到絲毫的親情。</br> 他只有她。</br> 他的人生有兩面,陰暗與負累的一面,猶如他的根,光明和善意的一面,猶如將他拽上去的稻草。而那一面,全都是她。</br> 宿溪不知道陸喚在想什么,但是想安慰他一下,于是想了想,絞盡腦汁,對他道:“往好處想,成了皇子也沒什么不好的,至少以后我們可以光明正大、坦坦蕩蕩地去太學院了,還可以在陸文秀那兩個家伙面前耀武揚威,而且還能穿更華貴的衣服了。皇上說他會護住你,以后萬一有什么爭斗,應該多少會偏向你一點。”</br> 陸喚笑了笑,淡淡道:“天子說的話,能信幾分呢?”</br> 他在夜色下悠然走著,抬眸凝望著宿溪,道:“一國之君,擁有的太多,受到的誘惑太多,便漸漸失去了初心。或許當初初見卿貴人時,有一剎那的驚艷,而后也有陪伴依偎之情,但若是卿貴人還在,也許和其他妃子一般,早就成了糟糠之妃,正是因為她去了,皇上沒得到,沒能護住她,這份愧疚才讓卿貴人成了皇上心頭永遠的白月光。”</br> 見他年紀輕輕看得這么通透,宿溪覺得有些好笑:“說得頭頭是道,那你呢?”</br> 一國之君,天子無情。崽崽選擇了繼續(xù)完成任務,朝著這條路走下去,那么這個詞,又何嘗不是崽崽接下來的歸宿呢。</br> 宿溪心中有些復雜。</br> 她這話只是隨口一問,但沒想到,陸喚卻頓住了腳步,在石子小路上,滿園梨花中朝她看來。</br> 似乎是猜到了她的想法,他忍不住為自己辯解。</br> “我和他不一樣。”</br> 陸喚低聲道:“我和所有人都不一樣,我只要那一個。”</br> “若是求不得,便誰都不要。”</br> ……</br> 他努力清晰地將這句話的意思傳達到宿溪耳中。</br> 他凝望著宿溪,漆黑眼眸在夜色中仿佛蘊含著千萬種說不出口的難言情緒,這凝望的目光,通過幕布,跨越千年光陰,定定地落在宿溪臉上。</br> 仿佛逼迫宿溪直面這個問題一般,他漂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著她,半分也不移開,像是一道深邃的漩渦,令宿溪莫名面紅耳赤起來。</br> 她只覺得,他們之間像是有一道窗戶紙,好像被他頭一回戳了一下。</br> 等等——</br> 宿溪忽然想起,先前從兵部營地回來的那幾日,還是個團子形象的陸喚那時十分別扭,情緒變幻莫測。</br> 當時在兵部院中,檐下燭光明黃搖曳,他對自己說:“若有朝一日,我遇到一個知書達理的好女子,我心儀于那人,你還是希望我成家,與別人白頭偕老嗎?”</br> 當時宿溪看著他亮意漸漸飄散的眼眸,覺得他這個問題問得莫名其妙。</br> ……可現(xiàn)在,或許是心境已經(jīng)悄然發(fā)生改變,她今夜重新回想起來,終于注意到他當時那句話里的“別人”二字。</br> 宿溪呼吸都陡然急促了起來,心若擂鼓。</br> 而陸喚凝望著她,不肯移開視線,仿佛執(zhí)拗地非要等個結果不可,哪怕等到地久天長。</br> 雖然竭力鎮(zhèn)定,不顯分毫,可袖中的修長手指卻緊張地攥了起來。</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