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城外帳內,兵部尚書與鎮遠將軍正在密談。</br> 早在回京的路上時,京城內的一些關于九皇子的傳聞就傳到了鎮遠將軍耳朵里。他欲要進城問兵部尚書這謠言從何而來,卻沒想到兵部尚書先急匆匆地來到城外找到他,對他說明了當日在長春觀親眼目睹的那件事情。</br> 若那時那道姑所言是真,那么此時散布出消息的,非皇帝本人莫屬了。</br> 否則,若非皇上縱容,這種傳言又怎么可能在天子皇城腳下愈傳愈甚?!</br> 兵部尚書當日在長春觀偶然得知陸喚的身世真相后,一方面不動聲色地派人去調查此事,另一方面暫時按兵不動,將這消息封鎖起來,且暗地里派人將那道姑保護起來。</br> 但萬萬沒想到,還沒等他的籌謀有所施展,皇上便已在云州刺殺事件之時,開始有所猜測了。</br> 皇上的心思雖然高深莫測,但此時卻有跡可循,他先是放出傳言,今夜又深夜召陸喚進宮,只怕是已經決定好明日在金鑾殿上昭告天下了。</br> 兵部尚書心情有些復雜,道:“明日上朝,這天恐怕要變了。”</br> 他與鎮遠將軍都知道,皇宮里憑空冒出一位皇子——或者說,恢復一位皇子的身份,對整個朝局的影響有多大。</br> 現在朝中但凡選擇站隊的,要么站在太子那邊,要么站在五皇子那邊,二皇子那邊原先也有一些人站,但是打從二皇子接二連三稱病,避開北境戰事,表現出毫無野心、只求自保的樣子之后,他的存在感便愈發的暗淡了。</br> 而皇帝的心思一直令人捉摸不透,他施行平衡之術,無論皇子中的哪一位稍稍突起,他便進行打壓,而若是哪一位皇子掉了隊,他又大力扶持。叫文武百官完全看不透他心中的皇位繼承人。</br> 可現在,橫空出世了一位年紀最小的九皇子,竟然是當年那位令整個皇宮噤若寒蟬的卿貴人的孩子,從皇上接二連三的舉動來看,皇上對這位九皇子較為偏袒。</br> 今夜皇上雖然是秘密召見他進宮的,但京城沒有密不透風的墻,兵部尚書這里能收到消息,必定也有別的官員收到了消息。</br> 因此,到了明日,恐怕便立刻會有文武百官去與陸喚套近乎了。</br> 九皇子橫空出世,動搖了太子之位,蓋過了五皇子在民間的名聲,這兩位心中必定會很不舒服,而其他皇子雖未處于棋局中心,卻也會受到十分大的影響。</br> 因此京城這棋局怕是要重新洗牌了。</br> 到時候不知道又要牽扯、動搖進哪家的勢力、哪家的人頭。</br> 鎮遠將軍是個常年征戰沙場的武官,不擅朝廷中的彎彎繞繞,所思所量比兵部尚書要簡單得多,他從兵部尚書口里聽說,騎都尉陸喚便有可能就是當年卿貴人留下的九皇子,心中固然震驚萬分,但隨即滋生的是欣喜。</br> “你何必杞人憂天?百姓常年疾苦,只要是有能力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便值得我們去輔佐!此前老夫正愁雖然找到了他繼承我的衣缽,但是作為臣子,即便他再有才干,日后也逃不過和老夫一樣被皇帝猜忌的下場,最終不是戰死沙場,便是死在皇上的手上。但萬萬沒想到他竟然是九皇子,如此,他日后能為百姓做到的事,倒是比我這一介武夫可做到的多得多了!”</br> 兵部尚書為鎮遠將軍一心為民的意志所折服。只是,他反復思量,仍然覺得有哪里不太對勁。</br> 他對鎮遠將軍道:“我亦很欣賞騎都尉,九皇子是他再好不過。只是,近幾月我查了下他入朝為官的這一年半以來的所作所為,發現無論是永安廟救濟病民,開封農莊,還是行軍打仗、籌措糧草,直至后來被圣上發現他的身世,未免都過于順利了些。”</br> “就像是——”兵部尚書擰著眉頭頓了頓,道:“就像是背后一直有只手在推動這一切一般。”</br> 是了,一樁樁,一件件,仿佛從一開始就是要送他回到九殿下的這個位置一樣。</br> 而且思慮十分周到。</br> 先是永安廟假借少年神醫的身份,救治難民,先得民心。再通過秋燕山圍獵進入太學院,通過云太尉入了兵部,通過治理兵部與射箭場上展露騎射才藝,先后得了自己與鎮遠將軍的賞識,并前后完成了籌措糧草,開設農莊,賑災三州等數件收獲民心的大事。有了這些鋪墊以后,云州刺殺便顯得不那么像是一個意外,而像是——早就知道,并借此機會接近皇帝,讓皇帝發現他的身世一般。</br> 一環套一環,得了民心、也有了富可敵國的財富,還有了自己與鎮遠將軍,以及萬三錢這樣的支持者。</br> 再揭開身世,便像是什么都準備好了,只等揭幕一般。</br> 此時在皇上眼中,他也不僅僅只是卿貴人留下的孩子、九皇子一個身份這么簡單,而更多的還是“當年永安廟救濟百姓的少年神醫”、“開糧賑災得到百姓感恩戴德的不知名神商”,以及“從戰場上歸來,立下赫赫大功的年輕騎都尉”。</br> 試問,如此多的政績相加,皇上又怎會不急著恢復他的身份,借此樹立皇家的名聲,聚攏燕國民心?</br> 而若是沒了這一切,早在一年半以前,他的身份還只是寧王府的庶子的時候,有人讓皇帝知道他就是當年卿貴人的那個早產子,只怕皇帝根本不會相信,還要治他一個大罪!而即便相信了,恐怕也不會如此輕易地為他恢復九皇子的身份。</br> 這其中無論哪一環,左思右想都覺得不可能只是陸喚一個人辦到的。即便他年少天才,可是逐漸在燕國興起的那種植技術、溫室大棚,是怎么回事?莫非也是他發明的嗎?</br> 所以,也就是說,從永安廟與秋燕山之時,陸喚以及他身后的人便設計好了這一環環?</br> 可是當時在長春觀,陸喚得知他自己身世時的驚愕,又不似作偽,兵部尚書是親眼所見的,所以陸喚在那之前,是完全不知曉他的身世的。</br> 那么,從一開始,到底是誰在推波助瀾……?</br> 兵部尚書百思不得其解,又無法找到任何陸喚身后有人的蛛絲馬跡,于是只好將疑問按捺在心中,暫且不提。</br> ……</br> 而此時此刻的御花園內,宿溪被陸喚的那雙眼睛看得十分慌亂,臉上猶如煮熟了的鴨子一般燙到不行。她移開視線,想轉移話題,可是陸喚仍一瞬不瞬地盯著她,以至于她大腦當機,根本不知道該說什么。</br> 就在這個關鍵時刻,宿溪的手機突然屏幕一黑,沒電自動關機——</br> 宿溪:!</br> 屏幕黑掉,再看不見陸喚執拗的神情與那雙讓她心慌意亂的眼睛了,她反而悄悄地松了一口氣。</br> 宿溪趕緊站起來拍了手機一下,十分夸張地叫:“沒電了?天吶,沒電了,糟糕,居然沒電了!”</br> “崽,你還看得見我嗎?!”她朝空中揮了揮手,非常遺憾地道:“我手機沒電了,看來只能先下線了,嗚嗚嗚你從皇宮回去注意安全!”</br> 仍站在御花園的陸喚:“……”</br> 充電器就在你的右手邊。</br> 觀察她那個世界久了,他發現她經常用一根白色的線將她的板磚與插座連接起來,他漸漸地便也學會這些東西的叫法了,很多電器都需要充電器,熱水袋是這樣,手機也是這樣。</br> 宿溪把手機丟在一邊,沖進浴室,擰開水龍頭,用涼水拍了拍發燙的臉頰。</br> 而陸喚在御花園中又站了許久,直到夜晚的涼意從脖子里灌進來,他才松開攥得幾乎有些泛白的手指,沿著石子彎曲小路,朝著宮外而去。</br> 他已渴盼、按捺、克制了太久。</br> 他花了半年時間,對她那個未知的世界有了一些把握,再加上兩百點近在咫尺,他必定能見到她,在這一點上,他不會允許出任何意外……也或許,是近段日子她身邊出現了那么多別人,堵在門口的“校草”、塞進她抽屜的書信,以及與她相識相知的竹馬,這些所帶來的危機感,讓他清醒地知道——</br> 他無法再徐徐圖之了。</br> 他方才亦十分緊張。見到她關掉屏幕后松了一口氣的神情,他心中無奈而失落……可無論如何,陸喚是從不懂得退縮為何物的人,哪怕是等到天荒地老,他也要等。</br> ……</br> 宿溪這一晚上都沒睡好,翻來覆去,莫名的面紅耳赤,她又怕自己睡不著的樣子被開著屏幕的陸喚給看見了,于是將被子扯著拉到腦袋上頭,竭力控制住自己的身體不亂動,不顯露自己亂七八糟的心緒。</br> 這樣的后果就導致第二天她眼睛上兩個黑眼圈,宿溪對著鏡子看了一眼,都嚇了一跳。</br> 期末考試已經考完了,宿溪回學校去拿一下期末考試的試卷和暑期作業,暑假就正式開始了。她平時除了考試的那一段時間,總要隔幾個小時上線瞅瞅崽崽那邊情況怎么樣的,但是昨晚御花園談心之后,宿溪臉頰發燙,就不太敢隨隨便便上線了。</br> 她出校門的時候,霍涇川和顧沁從小賣部那邊朝她走來,霍涇川吊兒郎當的沒個正形,下意識要勾住她脖子:“一起回家啊溪溪。”</br> 平時宿溪也就掀飛他的胳膊,無情地讓他快滾了,實在擋不過,也就任由他勾著自己肩膀了,反正他們三打小一道長大,完全沒有性別之分。但是這會兒不知道為什么,她看見霍涇川就眼皮子一跳,朝空中看了一眼,莫名心虛,于是飛快地跳開一米遠的距離,警告道:“別對我動手動腳的。”</br> 霍涇川:“……你沒發燒吧。”</br> 畢竟在古代男女授受不親,陸喚雖然已經開始學習現代文化了,但是思想觀念肯定還沒完全轉變過來,要是讓他看到霍涇川勾著自己肩膀,肯定臉都黑了……說不定還要眼眶一紅,頭頂烏云……</br> “沒發燒。”宿溪謹慎地避開霍涇川,防止他的咸豬手靠近自己。</br> 就這樣在霍涇川的無語,顧沁的懵逼,和她的警惕當中,三人各自抱著暑假作業回了家。</br> 宿溪進玄關換鞋,聽見老媽正在和朋友打電話,說最近經常有人給她送禮,水果燕窩保健品什么都送,還每次都放在門衛那里,留下字條說讓她收,老媽納悶兒又欣喜:“那字還怪好看的,還是毛筆字,清雋得不像話……”</br> 宿溪沒怎么在意,抱著作業回了房間,將書桌整理了下,打算先幾天將暑假作業全都消滅掉,然后接下來的一兩個月就可以完完全全輕松了。</br> 她磨磨蹭蹭的,隔幾分鐘看手機一眼,像是在等誰消息一樣,最后沒忍住,還是充電上線。</br> 今日上朝的時候,皇上果然如他在養心殿對陸喚所言,對文武百官宣布了他決定將養在長春觀、如今已經十七歲的九皇子接回皇宮,恢復九皇子的身份。</br> 這話一出,震驚眾人,金鑾殿上猶如炸開了鍋一般,而等到陸喚換上皇子的裝束,踏進殿內之時,文武百官更是驚駭無比。</br> 鎮遠大軍回到京城外,皇上第一個悄然召見的竟然不是鎮遠將軍,而是大軍中的一個騎都尉,當晚便引起許多知悉消息的大臣的猜測了,有聰明的已經猜到了這一點,而更多的此時卻是滿臉震驚。</br> 陸喚此前雖未上過朝,但是文武百官中也是有許多認識他的,尤其是五皇子等人,想破腦袋也想不通,為何先前分明只是寧王府的庶子,這下卻被父皇說是當年卿貴人的孩子。雖然稍微想一想就能明白——必定是當年卿貴人的死有蹊蹺,她不僅悄悄將孩子生了下來,還讓這孩子悄悄被送出了宮去——可是為何事隔十七年后,父皇竟還要將老九認回來?!</br> 而且先前京城中還那么多關于九皇子為國為民的傳言?難不成,都是為今日金鑾殿上做鋪墊嗎?</br> 幾個皇子臉色都有些難言,五皇子更是,盯著陸喚,臉色難看至極。</br> 有一名丞相國舅的黨羽忍不住在金鑾殿上提出質疑:“皇上,皇子身份并非小事,可有證據表明,若是有人膽敢欺君罔上,可是大罪啊!”</br> 皇帝冷笑道:“證據?朕便是證據,愛卿是在質疑朕嗎?”</br> 話音落下,這官員便被人拖了出去,直接下獄。皇帝是以此種果斷的方式令滿朝文武百官閉嘴。</br> 皇上又令太史令來,先編卷軸,再擇日昭告天下。</br> 木已成舟,這件事雖然掀起軒然大波,可是卻在皇上的執意之下,一錘定音。而令文武百官驚愕的是,不知何時,鎮遠將軍、兵部尚書、云太尉等人已經悄然站到了九皇子身后,要說朝廷中最難啃的骨頭莫過于鎮遠將軍和兵部尚書,這兩位持有兵權在手,并不結黨營私,也不是哪個皇子送去幾箱禮物美人便能拉攏的——可這九皇子,眾人皆以復雜的眼光看向他,到底是如何做到這一步的,剛剛恢復身份,便讓這幾位打定主意站在他身后。</br> 這樣一來,文武百官眼觀鼻鼻觀心,心中便悄然發生了變化……</br> 朝廷中驚濤駭浪,京城中勢力更是陡然發生巨大變數。</br> 而宿溪上線的時候,此事已經發生大半日了。她在地圖上找到崽崽,發現崽崽正在之前前往北境前購下的那一處宅院里,當時匆忙之間先購下了,但是還未精心置辦。</br> 此時似乎被皇帝封了皇子府,管家與御林軍正在為他搬東西。</br> 今夜要舉辦一場夜宴,皇上也會前來。</br> 這會兒府邸的門檻已經快被踏破了,京城中無數官員前來送上賀禮,祝賀九皇子回來。</br> 京城中便是這樣,巴結權勢,捧高踩低,先前與崽崽有過交集的人正處于巨大的震驚當中,萬萬沒想到,近些日子傳得沸沸揚揚的九皇子一事,原來真有其事,而且還是此次在北境戰役中立下汗馬功勞的鎮遠將軍部下的少年騎都尉!</br> 識時務的官員才不管崽崽先前在哪里做什么,只知道他如今是皇上金口玉言的九皇子,那么便是九殿下,紛紛趕著上來逢迎。</br> 九皇子府正門熱鬧非凡,官員紛紛道喜,而宿溪找了一圈,卻發現崽崽在側門那邊,似乎是在解決什么棘手的事。</br> 她將界面切過去一看,只見——</br> 側門處有幾個御林軍攔著稍顯狼狽的老夫人,老夫人用銀杖敲地,面露憤怒:“陸喚,你忘恩負義,是我送你入朝為官,你明明是我寧王府的庶孫,怎么就成了皇子了?”</br> 寧王府的人今日聽到從金鑾殿上傳來的消息,心態就已經崩了,明明是寧王府的庶子,為什么皇上說將他從小養在長春觀?他為什么突然就變成了九皇子?</br> 寧王妃和陸裕安兩兄弟現在回想起當時對付陸喚時,不僅沒成功,反而還數次失敗,他背后像是有人在保護他一般,不禁都瑟瑟發抖,感覺天塌下來了一般。</br> 他們得罪的如果真的是九皇子的話,那么他們完了!現在想來,莫非,上官家倒臺也和陸喚有關系?!</br> 寧王妃等人又恨又急,可現在已經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根本沒什么能力再去對付已經成了九皇子的陸喚了。</br> 而其中,更加覺得眼前一黑、一片暈眩的是老夫人。</br> 她從陸喚入朝為官開始,就一直指望著寧王府的這個庶子能出人頭地,為寧王府再次帶來榮耀。可萬萬沒想到,到最后陸喚的確是身份尊貴了,卻是轉身變成了千金之軀的九皇子殿下,而她還指著為寧王府帶來利益的棋子,卻頃刻間沒了。</br> 她氣得暈了過去,等再醒過來的時候,就想倚老賣老來找陸喚討個說法。</br> 但此時的陸喚今非昔比,身邊已然有了御林軍,她連他面都見不上一面,于是她氣昏了頭,開始破口大罵,這才得陸喚出來一見。</br> 九皇子府的管家是皇上親派,他盯著撒潑的老夫人,怒道:“寧王太妃,你可知當眾辱罵皇子是殺頭的死罪?你的庶孫已經戰死了,皇上自會善待寧王府,但若是你再哭鬧,便要全家問斬了。”</br> 老夫人一口淤血卡在嗓子里,死死盯著陸喚,和陸喚同歸于盡的心思都有了,她拼命擠過去,差點被羽林衛扔出門外。</br> 陸喚抬了抬手,讓羽林衛住手。</br> 老夫人便拼命擠上前,揪住他衣服,狠狠掐著他,睚眥欲裂:“是我送你入朝為官,你才有的今天!”</br> 宿溪見老夫人掐崽崽的那一下,崽崽明顯皺了皺眉,顯然是被掐疼了。</br> 她都有點憤怒,崽崽在寧王府的頭十四五年,這老夫人從來沒有過問過,哪怕崽崽死了,這老夫人也不會在意。崽崽自己從秋燕山拿到頭籌,踏入官場,這些都是崽崽自己爭取來的,和老夫人有什么關系?!</br> 老夫人從頭到尾給過崽崽的無非那一片柴院,可那也是崽崽自己舍命將老夫人從冰冷的溪水中救出來換來的!</br> 她現在居然還來指責崽崽忘恩負義?她到底給過崽崽什么恩情了?!</br> 要不是尊老愛幼的傳統美德根深蒂固,宿溪這會兒都要把老夫人從崽崽身上扯開了。</br> “你與我沒有生恩也沒有養恩,何來忘恩負義一說?若不再鬧事、不再貪心妄想,寧王府不會有事,但若再來,休怪我不客氣了。”</br> 陸喚漠然地看著老夫人,緩緩將老夫人拽住自己衣袍的手扯下去,吩咐旁邊的下屬道:“送她回去好好頤養天年吧。”</br> 老夫人看起來全部的希望都破滅了,頭發也白了,為何,她的另兩個孫子全都是一無是處的廢物,而好不容易以為可以靠著陸喚,重振寧王府當年輝煌,陸喚又根本不是寧王府的血脈!</br> 都是當年生下陸喚的那個賤人!</br> 老夫人已經失去理智,還要破口大罵,卻被羽林衛捂住了嘴,直接從側門拖了出去。抬著轎子送老夫人來的寧王府的下人見狀,都瑟瑟發抖,丟下轎子跑了。</br> ……</br> 九皇子府前門一片熱鬧,而側門卻是一地狼藉。陸喚低眉看了眼自己被老夫人揪壞的衣袍,皺了皺眉,轉身回去換。管家便匆匆吩咐羽林衛將整個府邸守好,不許再有人來撒潑鬧事。</br> 陸喚進了屋,先捋起袖子看了眼,宿溪發現他胳膊全被老夫人給掐青了,他對這點小傷習以為常,倒是沒什么感覺,但宿溪眼里卻有些心疼。</br> 沒有血緣關系的老夫人當初對他好一點,不過是利用他。有血緣關系的皇帝對他好一點,卻也還是承載著算計與利用。</br> 宿溪見他一只手不方便,給他捋了捋袖子,說:“我來了。”</br> 陸喚擰著的眉驟然如同見到太陽一般,被撫平,松展開來,他笑著打開幕布:“你來了。”</br> 宿溪一看他望過來,腦子里就閃過御花園那晚他灼灼的眼神,頓時又有些不自在起來。</br> 她不說話,他也不說話,就只是看著她。</br> “……”</br> 兩人一下子又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氣氛。</br> 宿溪好不容易壓住的臉紅心跳,莫名又克制不住地臉有些燙,她咳了咳,說:“疼不疼,你剛才怎么不躲開?”</br> “疼。”陸喚幽幽嘆了口氣,他在床榻上坐下來,抬起頭來,對宿溪道:“肩膀后側似乎還有一處,青紫了,疼得厲害,可我自己揉搓不開。”</br> 宿溪眼皮子一跳,啥,啥意思?要讓她幫他揉的意思?</br> 陸喚站起身來,解開外袍,穿著一身雪白中衣猶如雪松,他將中衣右臂袖子卷起,卷至肩膀處,露出線條干凈凌厲的修長胳膊來,肩膀處的肌膚宛如刷了一層白釉。</br> 宿溪:……!</br> 宿溪差點以為他要脫衣服,但幸好他只是卷起右邊袖子。</br> 他看向宿溪,將肩膀后的淤青給宿溪看,再度重復了一遍:“疼。”</br> 宿溪望著他干凈有力的胳膊,臉紅心跳,結結巴巴地說:“自己揉搓不開,府上不是應該有丫、丫鬟什么的嗎?你也知道我隔著手機力道沒輕沒重,幫你揉不好的。”</br> 陸喚定定看著她,幽幽嘆了口氣,又坐下來,垂著胳膊:“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以前我風寒不起時,你……”</br> 他似乎思及往事,有些惆悵,再度重重嘆了口氣。</br> 宿溪:……?</br> 不是,以前你是個白花花的團子,全看光了也沒什么……但現在,怎么看一眼修長有力的胳膊都叫人心驚肉跳呢。</br> “你前幾日那夜問我皇上,我說皇上天子無情,見異思遷。”陸喚抬起漆黑的眼睫,幽幽地道:“小溪你如今行徑,與天子也沒什么區別了。”</br> 宿溪被他念得腦子嗡嗡響,見他揚起頭,還要幽怨地繼續說什么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話,宿溪頭皮都僵了,急忙道:“打住,打住!揉,我給你揉還不行嗎?”</br> 陸喚抬起胳膊,耳根微紅。</br> 宿溪認命地戳上他胳膊,戳了戳,然后又從商城里弄了點活血化瘀的藥,點上去。</br> 不知道為什么,以前這人還是個崽子的時候,做這些覺得再自然不過,但是現在光是看著他露出來的白皙肩膀,宿溪都有點發燒。</br> “唉……”陸喚見她遲疑,又要嘆氣。</br> 宿溪咬牙切齒道:“唉個屁,在揉了!再唉下線!”</br> 陸喚視線移開,雖然竭力忍住,但眸子里仍是漏了幾分亮意。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