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棠里依舊炎熱。</br> 太陽明晃晃的掛在空中,從樹葉的顏色中,已經能看出一點點入秋的影子。</br> 總讓人在想,什么時候才能真正的秋高氣爽起來。</br> 每逢周六的趕集日,街上熙熙攘攘的,正是熱鬧。</br> 鎮上這兩天議論最多的,就是程家的事了。</br> 自從程放高考考了個好成績之后,似乎就沒再聽到過他的消息,隔幾個月回來一次,也是匆匆來,又匆匆走。</br> “聽說昨天自己開著車回來的,穿的那叫一個板正。”</br> 小面館里幾人湊在一桌說起這事,忍不住八卦了起來。</br> “他現在應該大學沒畢業吧,一個學生,能怎么掙錢啊,別是在外面借了別人的,回來充大款。”</br> “我侄女也在安津讀書,聽她說,程放是自己開公司了,還挺掙錢。”</br> 這話一聽,誰都不敢信,可心里卻偏偏翻涌起一股難言的妒忌。</br> 當初整個棠里名聲最臭最垃圾的人就是程放,這在人群里罵上他兩句,大把應著叫好的人,還要幫著再多罵幾句。</br>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高考考了680多分,上了最好的大學。</br> 他考上大學后也有人在說,讀了書出來不見得就有什么大作為,可現在他書還沒讀完,公司就已經開上了。</br> 到現在都有人不敢相信,擁有現在這些成就的這個人,真的是當初那個吊兒郎當,一無是處的小混混嗎?</br> 這邊正說著,有人在旁邊不屑的輕嗤了一聲,說:“那又怎樣,我還是瞧不起他。”</br> 而此時面館靠窗的角落里,一對年輕的小情侶正坐在一起,聽見了那邊在說話,穿白裙子的女孩笑了一聲,說:“他說他還是瞧不起你。”</br> 男孩子穿著白色T恤,黑發柔順的垂在額頭,一雙眼睛黑亮不見底,聽了那些話絲毫不生氣,只是覺得有些可笑。</br> “放哥!”尹浩從外面跑進來,喊了聲后,揚頭四處看,一眼看見這穿了情侶裝的兩個人。</br> 他跑過來,在他們對面坐下。</br> “這都幾年了,放哥您越長越回去。”尹浩一如既往的說話憨憨傻傻,看程放現在這樣子,跟個高中生沒什么兩樣。</br> 這是回棠里之后,明杏給他挑的衣服。</br> “是啊,爺看你光長個也不長腦子。”</br> 程放抬手給他倒了杯水。</br> 尹浩還聞了聞,確定真的是水,有點驚訝。</br> “哥,這成大人物了,不都喝酒的嗎?”尹浩憨憨的笑了笑,撓頭:“我還沒喝過好酒呢。”</br> “可得了吧。”程放挑眉示意了下他眼前那杯水,說:“喝水不比喝酒好,那玩意傷身。”</br> 程放當初離開棠里后,尹浩也就多待了一年多,之后就去縣上找活干了。</br> 說實話他沒學歷也沒手藝,只能干點賣體力的活,累是真累,錢也掙不到多少。</br> 程放問他:“現在在干嘛?”</br> 尹浩有些不好意思:“沒干嘛,都是些雜活。”</br> 頓了頓,尹浩又看著程放笑,遺憾的說:“哥,那還是讀書有用啊。”</br> “是啊。”程放應了聲,是真把他當自己兄弟,才說:“你現在起碼去考個大專,現在也不晚,會點東西,比不會好。”</br> 這是程放的真心話。</br> 有些時候,是能幫別人一把,可最終還是要靠自己,自己真正到手的東西,才是怎么用都不會掉的。</br> 尹浩也沒拒絕,只是笑了笑:“我試試。”</br> 他不是程放,沒那個決心,也沒那么好的腦子,哪怕是個大專,對他來說,也是件很難很難的事。</br> 可既然程放這么和他說了,那肯定是為他好,就試試嘛,也沒什么。</br> “走,帶你去吃點好的。”程放拉著明杏的手站起來,招呼著尹浩就往外走。</br> 路過剛剛那幾個人身邊時,周圍突然安靜的可怕。</br> 剛背地里說人的時候,沒想到他就在這里。</br> 以前他人人唾棄,當著面說也沒什么,可現在不知道為什么,總有莫名心虛的感覺。</br> 氣場太足,甚至不敢和他對視。</br> “怎么現在的垃圾都沒點自知之明呢?”程放笑得很禮貌,說這話的時候卻溫柔的看著明杏,“杏杏,你說是不是?”</br> 明杏是記得的。</br> 當初就是在這個面館,也就是這個男人,罵了程放又罵了奶奶,話語難聽至極,讓程放氣得差點失去理智。</br> 可現在的程放,絲毫不會為這些話所動。</br> 明杏贊同的點了下頭,應道:“是。”</br> 短短的一段對話,接著沒多停留,他們就走出去了。</br> 只留下幾人松了口氣。</br> 今時不同往日了,他程放怎么說都是真的成功了,他們沒辦法否認,所以再多不好的話,也得都往回吞回肚子里。</br> 誰能想到會有今天呢。</br> .</br> 程放這次回來,是說要帶奶奶去檢查身體。</br> 老人家到這個年紀了,總有些小毛病,小鎮的人又不興體檢,有什么都是發病了才最后查出來。</br> 所以每年一次的體檢還是很有必要。</br> 奶奶倒是不太想去。</br> “咱縣醫院不也挺好,干嘛那么折騰。”</br> “奶奶,程放他現在掙錢了,也是想帶你去他學習工作的地方看看。”</br> 明杏偷偷的勸奶奶,“而且我奶奶她說,想和您一起玩。”</br> 兩個老人家肯定說話能說到一起去,而且在明杏心里,兩個都是很好很好的長輩啊。</br> 現在這一切都好的不真實,他們家小放真正的出人頭地了,也真正的能走出這個小鎮,去到更遠更好的地方。</br> 明明也沒過幾年的時間,他的變化如此大,像過去了好多年一樣。</br> 于是奶奶也沒再拒絕。</br> 沒過幾個小時,她就開始收拾園子里的花花草草,收一收菜地里已經長好的菜,說要帶著給明杏家里人。</br> 其實奶奶嘴上說不想離開棠里,但能出去看一看心里還是高興的。</br> 下午程放去縣里有點事,沒帶明杏。</br> 她陪著奶奶說了會兒話后,就打算去中學看看。</br> 現在學校剛開學不久,這個時間學生們都在上課,明杏也不好進去,就只是在門口看了看。</br> 還是很懷念的。</br> 這里對她來說,是一段很特別很特別的經歷,是以后每一次想起來,都會慶幸自己做了來到這里的決定。</br> “明老師。”后面有人喊她。</br> 女孩扎著馬尾,穿著淺藍色的校服,朝著明杏小跑了過來。</br> 有點眼熟,明杏看著她,回想了下。</br> “我是小漁啊。”女孩看見她,真的高興的不得了,眼睛亮亮的直笑:“明老師我好想您的,我還以為之后就再也見不到您了。”</br> 明杏想起來了。</br> 是之前初二(三)班的一名同學,記憶里是個內向靦腆的女孩子。</br> “我現在在縣一中讀高三,明年高考。”</br> 小漁說:“明老師說的那些城市里的生活,大學里的生活,我一直都特別向往。”</br> 她一直待在小鎮里,沒有見過外面的世界,直到初二那年,她見到了明杏。</br> 一個漂亮的姐姐,溫柔又知心,有良好的修養,淵博的學識,會教他們很多新奇的知識,也會和他們說大學的故事。</br> 明杏沒想到會有人一直記著她,再看到她是會有這樣深切的喜悅。</br> 這天下午,明杏和小漁坐在橋邊的田埂上,一起聊了很多。</br> 小漁到現在也開朗了不少,她說明杏教他們的那一個月,她真的有很大的收獲。</br> 她的性格能有今天這樣的變化,也有明杏大半的功勞。</br> 還說起程放罩著他們班的事。</br> “程放哥哥其實也說讓我們好好學習來著。”</br> 小漁在初二的時候就聽過程放和明杏之間的事了,后面他們怎么樣了她雖然不知道,可明杏現在能回到棠里來,就應該是還在一起的吧。</br> “馮峪不聽話,也就程放哥哥能治住他。”</br> 要知道在那之前馮峪可是他們班的毒瘤,太鬧騰了,根本管不服。</br> 程放這叫以暴制暴。</br> 聊了這么久,小漁說她該回去了。</br> 她今天是放月假,明天就要回學校了。</br> 明杏從包里拿了個小發卡送給她,很真摯的跟她說:“高考加油,希望小漁能有光明又燦爛的未來。”</br> 能夠因為她,改變別人一點點,那也是很好很好的事。</br> 這也是她當初來支教的原因。</br> 希望把世界的美好帶給更多的人。</br> 明杏往回走的時候,天都快黑了。</br> 真是不知不覺就到這個時候,她從包里掏出手機來,才發現已經沒電關機了。</br> 猛然間咯噔一下。</br> 顧不了那么多,她趕緊往回走,著急起來又開始小跑。</br> 小路還是之前那樣,不太好走,再加上天又黑了,更是走的搖搖晃晃。</br> 一堆草叢濃密,陡然一腳踩進去落了空,明杏心里驚的可怕,還來不及反應,腰上被一雙手攬住,直接抱了起來。</br> 腰上一時被死力氣攬的生疼,她眉頭一下子皺了起來。</br> “瞎了眼了?”程放一下聲音都緊了,嚴嚴實實把人按在懷里,罵了一句,聲音都在抖。</br> 是被她嚇的。</br> 明杏臉色瞬間白了。</br> 左腳上落空的感覺仍在,她怔了下,低頭看著程放,委屈的吸了下鼻子,好一會兒后,開口說:“嗯,瞎眼了。”</br> 她最不喜歡程放兇她了,以前不喜歡,現在同樣不喜歡。</br> 突然有點不舒服,心里邊反胃的難受,已經極力忍了忍,可還是沒忍住,連打了幾個干嘔。</br> 程放看著她,眼中怒氣在那瞬間停滯,手臂收了收緊,莫名冒出一句:“懷孕了?”</br> 胡說八道。</br> 明明每次都戴套了怎么可能懷孕啊,他瘋了吧,說什么胡話。</br> 明杏小聲的否認:“才沒有。”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