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放直接進了她房間,在黑暗中也走得大步又快速。</br> 他踩在凳子上,伸手過去,轉了兩下燈管。</br> 然后徑直跳下來,開燈。</br> 房間一下子亮了起來。</br> 視野變得明亮,明杏陡然不適應,不由的眨了兩下眼睛,用手去擋了擋。</br> 她眼里水瑩瑩的,明明也沒有眼淚,可就是水呼的一片,軟的讓人心里只想罵人。</br> 程放覺得自己才犯賤。</br> 明明不想搭理她,一聽見她求助無門的聲音,心一下緊了起來,沒克制住,就出來了。</br> 人站在這里了,又在心里罵自己。</br> 明杏別了別眼睛,愣了下,懵懵的開口:“謝謝。”</br> 程放沒說話。</br> 他眉眼垂下,輕輕拍了拍手上的灰塵,抬腿往門外走。</br> 剛走一步,他腳步突然晃了下。</br> 人也跟著差點沒站穩。</br> 頭疼得很。</br> 程放大喘了口氣,使勁揉了揉太陽穴,沒多停留,繼續往前走。</br> 他人眼看著就不對勁了,到門口時雙腳突然像灌了鉛一樣沉,怎么都邁不出去下一步。</br> 手扶在門框上,人才沒直接倒下,指節已經被捏的沒有絲毫血色。</br> “你怎么了?”明杏看他這樣子,心下害怕,開口小聲的問他。</br> 久久沒有傳來回答。</br> 他人卻看起來越來越難受,光看背影,就讓人覺得有些不忍。</br> 明杏鼓起勇氣,往前走了幾小步,到他身后,小心翼翼的探頭往前看了兩眼。</br> 可身高差距太大,她并沒有看到什么。</br> 努力的探過去也沒用。</br> 程放這時候連手都開始抖了起來。</br> “你……”明杏有點被他這個樣子嚇到,又小小的往前挪了一小步。</br> 已經離他很近。</br> 寂靜的深夜里,周圍安靜的沒有其它任何的聲音,風從門口吹來,帶起她身上的淺香,一陣一陣往人鼻子里鉆。</br> 程放眼眸泛紅,突然轉過身,一把抓住了明杏的手腕。</br> 死扣著的力氣。</br> 人踉踉蹌蹌的,壓著明杏連退幾步,直到背已經抵在墻上,無處可退。</br> 他整個人都覆在了她身前。</br> 明杏感覺到手腕上火燙的炙熱。</br> 而后他身上的溫度傳來,灼燒著似乎能把人燃起來。</br> 她動了動,卻完全掙脫不開。</br> 他身上真的很熱,而且這已經不是一種正常的溫度。</br> 像是發燒了。</br> 程放似乎是站不穩,一手撐著墻壁,腰彎了下來,幾近要把重量落在明杏身上。</br> 隔得太近了,近到他呼吸的熱氣幾乎快要撲到她臉上來。</br> 明杏臉頰也不由染了一片緋紅。</br> “明杏,你知道我那天找了你多久嗎?”</br> 程放突然開口,說:“整整三個小時,我走遍了整個棠里,都沒有找到你。”</br> “我瘋了一樣的擔心你,你去哪里了?”</br> 他說這話,每個字眼都是諷刺。</br> 明明心里也知道她沒事,可就是忍不住找她,忍不住在想,萬一呢。</br> 萬一出事了呢。</br> 到最后果然還是自己想多了。</br> 她很好,一點事都沒有。</br> 明杏實在不習慣這樣的親近,又覺得現在的程放十分可怕,喉嚨一時哽住,動了動手腕,想從他手里掙脫出來。</br> 程放感受到她的力氣,原本已經虛弱的身體,壓根支撐不住。</br> 于是松開了她的手。</br> 他嗤笑了一聲:“對了,忘了你挺嫌棄我的。”</br> “不碰你了,畢竟我又臟又垃圾。”</br> 他腦子里還殘存著最后的一絲意識。</br> 再多待一點點時間,他真的就要支撐不住倒下了。</br> 頭太痛了,人都要燒糊涂了。</br> 他直了直腰,虛晃著腳步后退。</br> 明杏看他這樣子都覺得一陣心悸。</br> 看著他退到門口,一下沒撐住,雙腳軟下來,明杏下意識伸手去扶他。</br> 程放整個人都倒在了她身上。</br> 少年身軀也算健碩,這一壓下來,明杏根本扛不住。</br> 她咬牙撐住,眉頭擰的死死的,使勁的往前走了兩步,撐到沙發邊,才一下松了手。</br> 好在沒讓人直接摔在地上。</br> 不然那該多疼。</br> 明杏坐在沙發邊,喘了口氣,這時候目光才轉向倒在沙發上的程放。</br> 少年閉著眼睛,唇瓣蒼白,臉頰卻是明顯的紅色,整個面色十分虛弱,微喘著粗氣,眉頭緊緊的擰住。</br> 明杏還是第一次看到程放這個樣子。</br> 虛弱,無力,沒有一點的棱角和鋒利。</br> 她伸出手,輕輕碰了下他的額頭,燙的瘆人。</br> 明杏一下就把手收了回來。</br> 她想,不能像現在這樣下去了。</br> 這燒的太厲害了,會把人燒壞的。</br> 只是現在這么晚了,她一個人也沒什么能做的,出去看病更不現實了。</br> “程放,你家里有沒有退燒藥?”明杏靠近了一些問他。</br> 程放聽見了,費力的睜開眼。</br> 隔這么近,能清楚看到他眼里滿滿的紅血絲。</br> 一雙眼睛紅的可怕。</br> 他怔怔的看著眼前的明杏,視線突然就定住了,停在她身上,一動不動。</br> 此時的他,用著所有的收斂,克制,和……脆弱。</br> 眼巴巴的看著她,眼神讓人心里一揪一揪的泛酸。</br> “明杏。”他出聲,因為虛弱,聲音也似乎浮著沒有半點實感,“我真的……喜歡你。”</br> 話音一落,明杏心倏地漏跳了半拍。</br> 不像之前那樣狂妄又肆意,現在的程放完全是柔和的那么好接近,連眉眼都是從未有過的柔意。</br> 她別開目光,慌的不敢看他的眼睛。</br> “我看到你的時候,就特別想保護你,特別特別想知道,如果和你在一起,是什么感覺。”</br> 那么美好,溫柔,令人向往的人。</br> 他也覺得莫名其妙,但就是喜歡,就是想要她,想把她抱在懷里疼。</br> 想的心尖都疼。</br> “可是,我為人糟糕,脾氣差,名聲臭,沒有前途,沒有未來,是個不折不扣的垃圾。”</br> 一字一句都揪著心。</br> “我知道,沒有人會喜歡我。”他紅著眼睛,說:“你也不會。”</br> 程放這個人,有多垃圾呢。</br> 從初三那年被迫長大開始,他就也已經放棄了自己。</br> 他沒有心思去考慮未來和前途,他唯一想的,是怎么好好活下去。</br> 他還有一個奶奶要養。</br> 他哪怕是摸爬打滾也要活下去。</br> 哪怕活的越來越野蠻。</br> 那天晚上他在院子里坐到天亮,腦子里一遍一遍的在回想江安語她爸爸說的那些話。</br> 真有道理啊。</br> 他和明杏之間的差距,甚至比他說的那些,還要更大更不可估量。</br> 簡直就是云泥之別。</br> 程放疼的臉頰都抽了下。</br> “疼。”他手指使勁的按著太陽穴,低聲又道:“頭疼。”</br> 這副脆弱的好像即將破碎的樣子,沒有人會不心軟。</br> 說不出一點拒絕或不好的話來。</br> “你感冒發燒了。”明杏聽他說完那些話,只覺得自己太陽穴也一突一突的。</br> 不由的揪心疼。</br> 她聲音又軟又輕,再次詢問:“有沒有藥啊?”</br> “有。”程放好像突然想起來了,“我昨天買了。”</br> 昨天買了?</br> 所以是昨天就開始發燒了?</br> 那已經這個樣子怎么不去診所掛水呢。</br> 自己都知道買藥。</br> “那……放在哪里?”</br> “我房間。”</br> .</br> 明杏去他房間找藥。</br> 他房間挺干凈的,也沒太多東西,沒一會兒明杏就找到了。</br> 她又去廚房倒了杯熱水。</br> 再回來的時候,程放躺在沙發上,已經睡著了。</br> 明杏把藥都準備好了,到他身邊,輕輕拍了拍他。</br> “程放,你先起來把藥喝了。”</br> 天吶,他身上都好燙。</br> 明杏又靠近了些,喊道:“程放!”</br> 程放本就迷迷糊糊,鼻尖有異常好聞的香味,他伸手,一把把人拉了下來。</br> 明杏躲避不及,整個后背摔在了沙發上。</br> 程放一只手撐著,就壓在她身上。</br> 明杏一抬眼,收入眼簾是他的面龐,格外清晰。</br> 第一次隔得這么近看他,這張臉好看得她根本不敢直視。</br> 明杏臉一下就紅了。</br> 她身體僵住,一動都不敢動。</br> 程放眉頭還是緊鎖著,人看起來很不清醒,渾身滾燙滾燙的,隔著層薄薄的衣服,這溫度清晰的傳了過來。</br> 程放一只手還在不安分的亂摸。</br> 他的熱氣呼在她耳朵跟上,明杏臉紅的要滴血。</br> 她開口聲音都在抖:“程放,你松開我。”</br> “你的手……不要亂摸……”</br> 程放清醒的時候想做什么,現在意識不清楚了,把想過的都直接做了。</br> “程放……”明杏咬著下唇,真的覺得自己塊瘋掉了。</br> 她從來沒有和誰這么親密過,這種酥酥麻麻的感覺十分奇妙,也沒有很排斥,就是覺得……很羞恥。</br> 手心軟膩,他還捏了一把。</br> “你先把藥吃了好不好?”明杏小聲的和他說話,試圖和他講道理,“先起來吃藥。”</br> 程放似乎聽懂了,目光停頓了片刻,一手支起了身子,坐了起來。</br> “好。”他應了一聲,去拿了杯子過來。</br> 兩粒白色的藥片躺在他手心,他一口吞下。</br> 明杏看著他喉結上下滾動,不由凝滯住一口氣。</br> 也不知道這藥管不管用,人都燒糊涂了,就怕出什么事。</br> 畢竟這關乎人命。</br> 明杏又去倒了杯熱水,再回來的時候,程放是真的睡著了。</br> 剛剛是在沙發上坐著,現在人已經躺到了床上去。</br> 他可真不見外,直接當自己床躺上去了。</br> 明杏也不敢再靠近他。</br> 于是她拿了小毯子過來,想著她在沙發上將就一晚好了。</br> 她不由的又朝床那邊看過去。</br> 程放乖乖的躺在枕頭上,眉眼安靜平和,在燈光下,面龐好看的要命。</br> 明杏在那瞬間,心倏地跳慢了一拍。</br> 她趕緊移開目光。</br> 慌張的眨眼,低頭,掩飾心里的不安。</br> 還是趕緊睡吧,這么晚了,她明天還要上課。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