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與他的初見,是在一個溫暖的清晨。
對于明玨這種不受寵的皇子來說,皇宮里的每一個冬天都是一場酷刑。
明玨第一次見到陶君然就是在那樣一個狼狽的早晨。
他緊緊地抱著懷里的炭,太監的拳腳像鼓點一樣落到他身上,可他知道自己不能放開,不然即使他今天不死在這群閹人手里,也會被活活凍死在這個沒有炭的冬天。
那年他六歲,在這個吃人的冷宮里苦苦掙扎了四年。
“住手,你們在干什么”
他依稀記得,那個少年,他像是天神下凡,逆著那束最熾熱的陽光向自己伸出了手。
他像是躲在陰暗角落里的老鼠,驟然被光寵幸的刺痛,讓他瑟縮著不敢抬頭,他躲了一下。
“別怕”
那雙素白的手撫摸著他臟兮兮的頭發,將他擁在懷中,“別怕”
他想,他也許這輩子都忘不了了,這個寒冷的冬天,曾有個人把像狗一樣的自己攬在懷里,輕聲安慰。
那年陶君然九歲,隨父親進宮,救了一個貓一樣的孩子。被陶君然溫暖過的人那么多,明玨當然不是最特別的那一個,所以后來再見面,他沒有認出他是當年的那個孩子,也是理所應當的事。
明玨不甘心,所以再見面,他成了他的妻。
陶君然,他的神明啊,終于還是被他拉到著凡塵中了。
明玨想,他此生最大的不幸,便是遇見了自己,遇見了那個在冷宮中苦苦掙扎的,如瘋狗版的自己,啖其肉,吮其血,以報救命恩吶。
他是姜國最后的一個皇帝明玨。
他是被老皇帝廢掉的太子明玨。
他是姜國后宮里人皆可欺的廢后之子明玨。
他是那個剛出生便被國師預言天下之主的明玨。
他啊,他誰都不是,他不是大將軍陶君然的皇帝。
他只想是陶君然的未亡人。
那天,他穿著喜服,被自己送上了戰場,。
那天,八抬大轎,十里紅妝,他牽他的手過門。
那天,他什么也沒說,可他又好像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自己要送他去送死。
大臣們都說,自從那位死后,咱們這位皇帝,就瘋啦。
所以,當他發瘋滿國給陶君然建碑立祠的時候,沒人敢攔。
現在,他躺在黃泉彼岸,蔓珠華沙妖冶地招搖,他才明白,陶君然,不是自己的棋子,他是自己的執念,是自己永不能割舍的心尖肉。
他愛他,不是占有,不是執念,他的愛深入骨髓,難以拋棄,可他總是醒悟得太晚。
黑白無常奉命來送這位主子,靜靜地看著這位在河上發瘋。
“怎么辦”黑無常給他使了個眼色
“不好說”白無常沉吟道。
他們看著他從夢中驚醒,又哭又笑,可這冥河承載了太多人的悲歡離合,早已見怪不怪。
他靜靜地站在床頭,擺渡人眼觀鼻鼻觀心,只裝作沒自己這么個鬼。
又是過了不知多久,他飛身上岸,將手里的青冥燈拋給黑無常
“替我謝過你家大王”他又變成了那個冷漠無情的天君。
黑無常慌忙接過,一個不穩差點掉進冥河里,說是差點,所以他直直摔進了白無常的懷里。
“你要是真想變成死鬼,我就成全你”
“哇,不要”黑無常十分狡猾的摟住白無常的腰“我這不是沒站穩”
“鬼都不信!”
‘也許他已經原諒了自己’天君他懷著最后一絲僥幸,回到了第一天府宮。
‘君然,好久不見,我想你了’他在心里反復練習著見面時對白,可迎接他的卻是空蕩蕩的寢殿。
他將留畫掀翻在地,狠狠地掐住他的脖子,硬生生舉了起來。
“我問你,司命人呢”
留畫拼盡全力掙扎,卻終是發不出一點聲響。
他松開了手。
他想,他也許再也找不到他了。
他最后還是把他弄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