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我是自殺入院,必須接受醫院的心理疏導。
然而我什么都不記得,心理疏導也只是例行公事。在做了檢查確認腦部沒有任何損傷后,我出了院。
莫筱筠帶我到了一間看起來非常不錯的公寓,客廳寬敞明亮,落地窗外有開闊的城景,窗前擺著一架鋼琴。
真奇怪,我對這里一點感覺也沒有。
但不難看出,父母生前經濟條件應該很好。莫筱筠說,他們都是很出色的珠寶設計師,在加拿大生活,他們為我留下的財產,足夠支撐我這幾年的生活開支。
父母的遺像就擺在一旁的柜子上,就算沒有了記憶,看到他們的照片,心還是猛地抽痛。
血脈之情,什么也斬不斷。
若非感情深厚,我絕不至于要隨他們而去,可現在,看著他們的照片,就像在看兩個最熟悉的陌生人,過往所有的時光,都隨著記憶沉入了海底。
眼淚突然就掉了下來,即使接受了失憶的事實,這一刻,盛大的孤獨感還是將我淹沒。
“你想起來了嗎?”莫筱筠緊張又小心地問我。
我搖頭:“就是覺得很難過,他們已經不在了,我卻想不起他們的好。”
莫筱筠的眼里也有了淚光:“雖然他們去了加拿大之后,你們不住在一起,但聯系一直很頻繁,每年圣誕你都會過去,你生日和新年的時候,他們也常常會回來?!?br />
我聽著莫筱筠說這些,眼淚更加洶涌。
“若綺,要不你先來我家住吧,你一個人住我不放心。”
我知道莫筱筠對我之前的輕生行為心有余悸,但還是拒絕了她的好意。
無論曾經的我有多么脆弱,既然已經活過來,就會勇敢地走下去。
那些好的、不好的回憶,我想找回來,但當下更重要的,是要重新認識自己,認識這個世界。
我辦了休學手續,一邊專心做左手的復健,一邊在莫筱筠的幫助下去從前去過的地方尋找記憶。
很多東西都成了全新的體驗,成長過的校園,喜歡的電影,慣用的護膚品牌子。
也有很多東西烙在血液里不曾失去,英語、鋼琴、唱歌,很快重新上手。
有些事莫筱筠知道,譬如看到紅色的車或者坐在副駕駛座時,我緊張到心悸冒汗,是因為出車禍時迎面撞上的就是一輛紅色轎車。
也有很多事莫筱筠不知道,譬如我會彈一點吉他,她對此一無所知。還有我脖子上戴著一根項鏈,墜子是一顆鉆石連著兩個弧形,莫筱筠猜測,那是我父母帶給我的生日禮物——他們為我設計過很多獨一無二的珠寶,如今我還能輕易地看出成色,卻記不起它們的意義。
我開始在民歌餐廳駐唱,莫筱筠的父親執意給我很高的酬勞,我過意不去,平時也會在餐廳幫一下忙。
一年的時間很快就過去,記憶沒有回來,但生活總算步入了正軌,盡管可能和過去截然不同。
我決定回到學校上課。
左手的行動已經基本恢復,但保險起見,樂器課我改修了對力度要求更低的吉他。
回到校園,我時常會遇到尷尬的局面——很多老師和同學都認得我,可我卻完全不記得他們,我總是微笑著寒暄敷衍過去,遇到特別熱情的,會感動也會不知所措。
很顯然,我曾一度是學校的風云人物。作為一個非聲樂類專業的學生拿下校園歌手大賽冠軍的情況并不多見,而且顏值還不輸表演系的學生,所以聲名大噪——這些是我的新室友朱莉說的,她說話常常很浮夸,我聽得樂呵,但并不盡信。
因為兩位大四學姐的退宿,我和大二才選擇住宿的朱莉被安排進了這間宿舍,另兩位大四的室友忙著實習,所以大部分時間,我和朱莉同進同出。
她念的是廣播電視編導系,性格過分開朗,很多時候鬧騰得我哭笑不得,可她第一次無意間看到我左手腕那兩條傷疤,卻什么也沒有問。
時間會拉近人與人的距離,有一天我將自己失憶的事情告訴她,她沒有安慰我也沒有表現出過分的好奇,只是很樂觀地說了一句,活在現在總比活在過去好。
她說的一點也沒錯。
大學生活自由而又充實,我漸漸習慣了全新的自己。
習慣了新的同學、新的課程、新的社團。
習慣了在民歌餐廳度過大部分的閑暇時間,認識各種形形色色的人。
也習慣了偶爾有一些細碎的片段在腦海里瞬閃而過又消失不見。
臨近大三學年結束的那天,朱莉風風火火地跑回宿舍:“若綺,快!跟我走!”
這樣的情景不少發生,我沒當回事,繼續收拾自己要帶回家的東西:“又是哪個系的帥哥讓你一見鐘情了?”
“不不不,這次是大BOSS!黎總的演講,我弄到票了!”
我停下了手上的動作:“黎華?”
“對啊,快走吧,馬上開始了!”朱莉從柜子里拿出她的單反相機,一副要大干一場的樣子。
藝能學校的學生畢業后大都會進入演藝圈,而黎華這個名字,象征著如今演藝圈的巔峰。
兩年多以前,一部《月光寶盒》震驚華語影壇。這部除了導演王瑞恩其他通通啟用新人的小成本電影橫空出世,屢創票房新高,席卷各大電影節。
全球影視制作公司的總裁黎華,一夜成名。
而一年之后,他又成立了一家名為“綺麗之夢”的經紀公司,第一位簽下的藝人便是《月光寶盒》的主演徐心寧。對于重新投身早已過時的經紀公司制度,業內紛紛唱衰,然而,黎華這個大膽的舉動,卻建立了演藝圈的新秩序。隨著綺麗之夢旗下的多位藝人紛紛走紅,越來越多的藝人們開始尋求經紀公司的幫助,大大小小的經紀公司雨后春筍般涌現出來。
盡管有傳言綺麗之夢是黎華專門為其緋聞女友徐心寧建立的經紀公司,也有傳言袁佩琪跟黎華私下關系親密,在這個演藝圈偶像頻出的年代,所有女性依然為他瘋狂,實在是因為,那張英俊到近乎完美的臉孔,滿足了女人對夢中情人的所有幻想。
你可以不了解他,但很難不對他產生興趣。
也因此,我心甘情愿地被朱莉帶進了大禮堂。
只是我沒想到她那么有本事,在聽說一票難求的情況下,還能弄到第一排的票。
我看著左右兩邊的一大片空座,問她:“第一排不會只有我們兩個吧?”
“有可能哦,”她得意道,“這是團委老師給我的教師票,你想老師們哪有空來??!”
我仿佛能感受到背后所有女生的虎視眈眈,不禁背脊發涼。
外聯部的部長擔任演講的主持人:“歡迎同學們蒞臨今天的演講,因為檔期原因,這場演講只能安排在臨近學期結束的今天,沒想到人氣依舊爆棚,從大家的眼神里已經看到了迫不及待,那么事不宜遲,歡迎今天的主講人,全球影視制作公司的總裁黎華先生!”
朱莉舉起了相機,順著主持人示意的方向,男人信步走上舞臺,白色襯衫敞開兩顆扣子,露出修長的頸項,下巴的弧度精巧完美,微笑時眼睛微微瞇起,優雅而又迷人。
全場的尖叫聲鼓噪我的耳膜,屋頂都似乎要被掀翻。
他站定,雙手隨意地搭在講臺上,目光緩緩地掃視臺下,最后落在我的身上。
一瞬間,我的心跳聲蓋過了身后所有的喧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