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公司,陳瀟瀟忽然感到了久違的輕松。
她投身瑣碎的工作,輾轉于大大小小的會議和必要非必要的電話。
像以前一樣。
如果沒有近一個月的意亂情迷,一切本來就該這樣。
下午六點準時下班,回到家里才看到歐禾發的消息。
她發了一堆,從上到下——
【我媽知道我回國了】
【這兩天我先回家】
【改天再回來找你玩】
【靠!!!】
【果然!!!】
【我弟跟我說我媽叫我回去是相親的[白眼]】
陳瀟瀟握著手機,心里空空蕩蕩,不知道回了些什么。
直到歐禾罵過來,她才看到自己回的是——
【相親多好】
好什么?
歐禾聽不懂。
她也不知道。
家里一絲生氣都沒有,靜得怕人。
過去六年,張阿姨的慈愛填補了陳瀟瀟對家人的需求,而歐禾所帶來的強刺激,又像麻醉劑一樣幫她陣痛。
現在兩個人都不在,陳瀟瀟倒在沙發,片刻起身上樓,推開歐禾的房間。
她說她只住半個月,卻堆了滿滿當當一屋子的酒。
白酒啤酒紅酒香檳,甚至果味雞尾酒都搬了一箱。
換成以前陳瀟瀟肯定吐槽她小酒膩子,但現在她只想找出前幾天早上喝過的白酒,急切想要回味那種辛辣的刺激。
回到臥室,小半杯,她迷迷糊糊睡過去。
不知多久,樓下突兀傳來門禁鈴聲。
陳瀟瀟稀里糊涂喊“阿姨”,同時門禁按照設定時長,不斷結束,再不斷開始。
好一會兒,陳瀟瀟遲鈍想起來張阿姨請假回家很久了。
房子里沒開燈,她腳步虛浮,扶著樓梯欄桿摸黑下樓。
樓下也漆黑一片,只有門禁屏幕發出微弱的光。
陳瀟瀟呆呆看過去,一驚,酒勁兒登時消了大半。
是……他嗎?
陳瀟瀟不可置信。
為什么會來找她?
門禁還在尖銳鳴叫。
她腳步凌亂倉促過去,給院子外的人解鎖。
打開家門,上一秒還在院外的人如閃現般出現在門口,粗暴地抓住她的肩膀推進客廳。
“砰”一聲。
房門重重關閉。
陳瀟瀟一抖,來不及反應,已經被來人按在冰涼的大理石墻壁,狠狠咬住嘴唇。
尖銳的刺痛感從舌尖傳來,陳瀟瀟嗚咽一聲,但是面前的人并沒有憐香惜玉,自顧自的一下又一下瘋狂發泄情緒,從口舌唇角輾轉到側頸、耳后,恨不能咬碎她每寸皮膚。
怪異的腥甜充斥口腔,陳瀟瀟心臟激烈跳動,酒精仍然在體內發揮作用,昏暗里的某個對視瞬間,她忽然踮起腳尖主動吻上去。
對面猝不及防。
片刻猛地推開。
然后房子里只剩下粗重又不均勻地喘唏。
“你怎么了……”陳瀟瀟不可察覺地輕輕哆嗦。
窗外鄰居家的燈光微弱照進來,任遠眸光閃爍,聲音充滿恨意:“陳瀟瀟,我沒有你狠!”
陳瀟瀟抬起眼睛,看著他:“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如你所愿!我投降了!我妥協了!”任遠捏著她的肩膀,“下午你帶他來,不就是這個意思嗎?”
不是這樣的。
陳瀟瀟怔怔搖頭。
她不知情,同樣意外。
還是……
“他跟你說什么了?”陳瀟瀟臉色發白。
任遠冷笑一聲,嘲諷道:“什么都沒說,往哪兒一站,拿著你的外套,你多高明啊。”
不是……
沒等她想完,又被按在墻上反復索吻。
她慌張想起自己剛剛喝過酒,滿身酒氣。
“啪”。
熾亮的巨型水晶燈被打開,一瞬間黑夜被驅散,每個角落都亮堂起來。
任遠慢慢冷靜,松開她,沉沉坐在沙發上。
“你喝酒了……”
陳瀟瀟盯著他臉上的潮紅,抓起沙發上的圍巾披在身上。
“我去給你泡蜂蜜水。”
冰箱翻找半天,都沒找到蜂蜜的影子,可她明明記得張阿姨常給她做蜂蜜檸檬水。
“柜子里找找。”任遠不知何時站在廚房門口。
陳瀟瀟隨機打開一扇柜門,左手邊第一瓶就是。
“你怎么知道,張阿姨跟你……”
“蜂蜜放冰箱會壞是常識。”任遠冷笑打斷她,“麻煩弄兩杯,你比我更需要醒酒。”
端著溫水回到客廳,任遠眼皮都沒抬。
陳瀟瀟放下杯子,深呼吸坐在他身邊。
長久的無言,然后任遠嘲弄似的問:“我大半夜出現在這里,那位不會有意見吧。”
陳瀟瀟搖搖頭:“他走了。”
“荷蘭?”
“不是……他陪外婆回老家,要在這里過年。”
任遠抬眼,嘴唇一開一合,努力兩次后終于問出口:“你們什么時候去荷蘭?”
手一歪,陳瀟瀟的杯子向下傾倒,又被任遠眼疾手快扶住。
“年后。”她低聲。
任遠嗤笑一聲:“還有一個月,一個月后我出現在這里,要是被人發現,我們得上社會新聞。”
頓了頓,又冷笑,“吳尚不是正愁找不到點炒作嗎?這不一下就有了?”
他的諷刺讓陳瀟瀟的臉色愈加蒼白,連分解酒精產生的潮紅都掩飾不住。
剛止住血的嘴唇又被咬破,她忐忑不安確認:“你想清楚沒有?”
任遠看著她,表情似乎她在講笑話:“你有什么資格問這種話。”
陳瀟瀟無言以對。
她沒有。
可是這樣反復的折磨她再經不起,沒有辦法承受他一次又一次地離開,她沒那么堅強。
*
次日七點,陳瀟瀟準時起床。
匆忙下樓撞見任遠從衛生間走出來,她才突然意識到,家里從此真的多了一個人。
這次不是隨時辭職的阿姨,也不是來做客的閨蜜,而是她真正的……家人。
有多久沒有體會到,擁有家人的感覺了。
“早。”她笑意盈盈。
任遠沒說話,擦干手來到客廳。
陳瀟瀟緩了會兒,然后努力讓聲音聽起來悅耳:“我們早上吃什么?”
“平常你早上吃什么?”
“這段時間都去公司吃食堂,我不會做飯。”
“那你去公司。”
陳瀟瀟愣了:“我們……不一起吃飯嗎?”
她一直留戀那個清晨,小籠包搭配怪異的蛋花豆漿。
“怎么一起吃飯?”任遠臉上浮現一絲譏諷,“非常抱歉,我也不會做飯,再說你為什么堂而皇之問我,難道你認為我該在家里給你做飯?”
“我不是……”
任遠打斷她:“隨你什么意思,但是想都別想,你要是缺保姆,就去家政公司請,我不是送上門的免費保姆。”
空氣中彌漫著火藥味兒,熟悉的感覺漫延到心頭。
再說下去肯定要吵架,大學那會兒經常如此,陳瀟瀟閉上嘴。
但又跟大學不同,當時的任遠吵歸吵,情緒從不狠戾決絕。
“好。”她最后說。
走到廚房,從冰箱拿出兩個蘋果,洗干凈,又拿到客廳。
任遠背對她看書,陳瀟瀟沉默抽了張紙,放下蘋果。
“記得吃水果。”
她轉身上樓收拾東西,十來分鐘后走下樓梯。
“我去上班了。”
“飯在餐桌上。”
陳瀟瀟停下腳步。
“冷凍層有速凍湯圓,我煮了半袋。”
“謝謝……”
她走到餐桌前,上面有兩只碗,一碗是滿的,另一碗只剩底湯。
快速吃完,陳瀟瀟把碗泡進水池匆匆涮了兩下,拎起包:“我真的要走了,上午徐院士來交流。”
徐院士。
任遠想起這個人,目送陳瀟瀟風風火火跑出門。
轉身來到廚房,他把陳瀟瀟洗過的碗從瀝水籃撿出來,重新又洗了一遍,心里默默想這位大小姐大概真的不懂做家務,碗壁還沾著糯米面,干透了不知多難刷。
*
“你覺得徐院士對我們印象怎么樣?”
送走徐院士,陳瀟瀟回到辦公室問主管技術的鄭副總。
對方說:“應該沒什么問題吧,咱們家底都掏給她老人家看了,實力沒得說。況且咱們研究隊伍里還有不少人才出自她門下的門下,多少沾點人情世故。”
陳瀟瀟并不算樂觀:“我總覺得話沒說到點子上,說實在的公司的研發水平放到國家隊里司空見慣,沒什么稀罕的。”
“繼續升級也還有空間,只不過預算會大幅提高,并且效益不見得能迅速增長。”鄭副總頭疼,“我們以盈利為導向,又不是研究院。”
“我明白,跟你沒關系,我再想想別的辦法。”
中午吃完飯,陳瀟瀟馬不停蹄趕往合作方出席簽約儀式,然后是無休止地交流、應酬。
晚飯由合作方安排,一桌十多個人聚在一起,抽煙喝酒,敘舊拉關系。
九點半,陳瀟瀟婉拒夜場,離開高檔飯店。
等在外面的衛鵬伸個懶腰:“耶,終于下班回家咯!”
陳瀟瀟笑,用包打他的腰:“怎么著?上班很痛苦?”
“不是不是,”衛鵬一下慫了,“上班更開心,我愛上班,我愛老板,老板給我發工資,公司收留我給我飯吃……”
他比京市的出租車司機都貧。
陳瀟瀟笑著搖搖頭,上車,托著腮看向車窗外。
夜色深重,街面的行人很少,偶然幾個俱是行色匆匆,肯定是往家趕。
她也在回家的路上。
想到回家……
陳瀟瀟笑容慢慢消失。
家里有人在等固然讓她心潮澎湃,但是一想起凝重的氣氛和隨時爭吵的狀態,陳瀟瀟塌陷的腰不由自主繃起來。
底線退讓,割舍自尊跟她在一起,填充物是無休止的恨意。
相處的每分每秒,陳瀟瀟都能感覺到,任遠恨她入骨。
“陳總您今天心情不錯啊。”衛鵬突然說。
陳瀟瀟一愣,差點兒以為自己聽錯了:“有嗎?”
衛鵬調侃說:“是啊,昨天您那臉色,公司上下都不敢大聲說話,今天好多了,一整天一直笑,是有什么喜事嗎?”
喜事?
陳瀟瀟驚呆,她看起來居然像有喜事的樣子?
“到啦!”
司機停車,開啟電動門,陳瀟瀟鉆出車。
如常叮囑兩人路上注意安全,被衛鵬笑瞇瞇打斷:“知道啦!希望您明天還有好心情!”
“去!”陳瀟瀟把他轟走。
商務車消失在小區路段的盡頭。
陳瀟瀟轉身,她家客廳拉著窗簾,縫隙里卻依然透出明亮溫暖的燈光。
明明痛不欲生,偏偏還要擠在同一屋檐,互相折磨。
陳瀟瀟剎那間想通,拎著包解鎖院落的鐵門。
要恨隨他去,只要他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