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瀟瀟站起身。
一圈人都有點慌。
“介意。”她說。
說完顧不上留意任何人的情緒,也忘記金主在場,匆匆告辭。
十一層不只是接待室,離開這個房間,穿過一截走廊就到了開放式的茶水間。
幾個員工跟她打招呼,她也沒力氣回應。大約臉色太沉,大家很緊張地從她身邊逃離,不一會兒茶水間死寂如南極,惟余咖啡機笨重的運轉聲。
“陳總。”衛鵬找過來,“您沒事吧?平姐發消息讓我來看看您。”
陳瀟瀟麻木回頭,反應了好久才回過神:“我沒事啊。”
衛鵬看她情緒不好,守在門口。
陳瀟瀟手支撐著臺面,慢吞吞打了一杯咖啡。
做好后她嘗了嘗,又燙又苦,才愕然發現自己弄的是美式。
“宋總……您想喝點什么我幫您弄,一會兒給您送過去。”衛鵬突然看到宋輝來,立即上前阻攔。
“不用,我來看看陳總,”宋輝混到今天也不是白混的,衛鵬還真攔不住他,“哈嘍,你還好嗎?”
他微倚著門框,語氣很輕松。
陳瀟瀟慢慢從緊繃的狀態松下來兩分:“沒事。”
“小吳提到的方案我也很意外,不是福山的意思,你別誤會。”
宋輝說完,眼珠轉轉笑問,“但你這么抗拒,有對象了?”
陳瀟瀟聞言看過去,意外覺得宋輝是私人好奇這個問題。
她說:“不是。”
宋輝沒有無聊糾纏,自然地笑著提議:“茶水間悶,我聽說瀾思附近有個森林公園,要不我陪你出去透口氣?”
衛鵬一聽立即支棱起來:“不好意思啊宋總,陳總下午還有會……”
“我現在狀態不好,陪不了你。”陳瀟瀟直截了當,“但你真想去,我可以安排接待。”
宋輝頗為驚奇,欲言又止,最后還是按捺不住好奇:“就因為那個提議?”
“我一直以為宋總是足夠敏銳的人。”
“什么意思。”
“就是說,我和他……”陳瀟瀟說著說著笑出了聲,盡管她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叫出他的名字,“任遠,他是我以前的男朋友。”
……
茶水間門口兩位男士都愣住了。
陳瀟瀟說出來后反而覺得渾身輕松,頭腦也恢復正常,思路清晰地解釋:“所以抱歉,我真的不能接受這個方案,也沒有心情再應付其他。”
她頓頓,笑,“請你給我留點體面。”
幾秒鐘的時間,宋輝眼中閃過許多復雜情緒。
末了他消化不良地說了句“抱歉”,低著頭轉身。
結果一回頭,他發現那道本該在會議室里的黑色身影,就站在自己背后。
宋輝很少慫。
這回真正體會到了什么是血液凝固。
明明他們是前任,明明他也沒有任何過分舉動,但就是……抱歉又心慌。
一左一右兩道目光肆無忌憚穿過他,凝視對方。
衛鵬僵硬地清清嗓子。
宋輝抬頭交換眼神,立即跟他離開。
可他們走后,茶水間連最后的人氣都沒了。
陳瀟瀟很快撐不住,軟綿綿轉身又打了一杯卡布奇諾,心里默默難過樓下的茶水間沒有她喜歡的甜奶油。
任遠看著她的手在咖啡機不怎么靈活的操作,忽然想到這就是她努力維護的體面。
他們之間沒有嗎?
至少剛認識的時候,還是很體面的。
*
每年開學迎新是社團吸納新成員最好的時機。
提前兩三天,任遠的導師老頭兒就督促他去校門口的廣場拉人。
這年他研一入學,原本也算新生,但由于他本科就是F大的,兩年前加入了由他導師組織成立的社團,于是就成為了新生中的“老人”。
他當然不可能拒絕,心里卻不喜歡這個任務。九月的天氣又悶又曬,不像他的家鄉,現在的時節已經很涼爽了。
迎新那天,社團其他成員忙忙叨叨在攤位前張羅,他被塞了一沓宣傳單,推到易拉寶旁邊,充當發傳單的機器人。
一上午,分批報道的學生都來了大半,硬是沒拉到一個人。
倒是有一兩個女生,領傳單的時候要他的微信。
任遠應付不來那種熱烈的眼神,又不想拒絕她們讓社團損失潛在成員,好在蘇長文這個時候總會嬉皮笑臉擠過來“加我微信,我是社團主席”……成功把人勸退。
終于一個師姐看不下去,三令五申不許蘇長文搗亂,結果說來奇怪,從那會兒起沒人要他微信了。
“可不能賴我啦。”蘇長文翹著二郎腿坐在沙灘椅上。
師姐捏著一把申請表頭痛欲裂:“你少貧嘴,快想想辦法。”
“沒辦法,這年頭誰寫詩啊。要不是是咱老師辦的社團,你想加入嗎?”
師姐敗下陣來,片刻眼神一亮:“郭老師來了。”
他們順著目光看過去。
濃烈的日頭底下,郭舒平一手撐傘,一手拎著質感良好的無紡布袋走過來。
“戰況如何同志們?”她跟他們導師關系好,跟這幾個也熟。
大家喪眉搭眼:“不怎么樣,有兩個拿了入社申請表,但是我留他們微信到現在也沒通過,估計興趣不大。”
郭舒平把袋子放到桌面上,敞開,露出兩列盒飯:“新生入校好多事,可能沒顧得上。你們辛苦一上午,先吃點東西吧。”
大家餓狼般圍過來搶吃的。
郭舒平看任遠獨自站在一邊,伸手招呼道:“來呀,一起吃點。”
任遠早就看見了盒飯外商家的logo,自知負擔不起,別過頭:“謝謝老師,我不餓。”
“站了一上午怎么會不餓,”郭舒平眼珠一轉換了個說法,“姜老師按份定好犒勞你們的,不吃就浪費啦。”
他從師姐手里接過最后一份盒飯,坐在最邊緣的位置忍受擋不住的陽光的炙烤。
“一屆學生得上萬呢,今天來了一半,”郭舒平計算著,難以置信,“五千人里找不出一個對詩詞感興趣的?”
蘇長文嘴里喊著飯,含含糊糊:“有倒是有,但是一聽要定期寫詩,定期聚在一起評詩,完了還要把作品發在公眾號上公開處刑,就全嚇跑了。”
郭舒平笑:“你別描述地這么恐怖嘛,先把人拉來再說。思路也要打開,比如某些同學可以發揮一下顏值優勢……”
大家悶笑著朝著任遠的方向看過去。
蘇長文指著撐帳篷的桿兒大聲:“我說讓遠子把著這個裸跳鋼管舞,可他不同意啊。”
這下大家不是悶笑而是哄堂大笑,就連郭舒平也捂著嘴,肩膀一抖一抖。
任遠先是錯愕,然后陪著彎彎嘴角,眼睛里卻沒有任何笑意。
過后他身體不著痕跡地向外傾,面對著校門口悶悶吃飯,不愿再被扯進話題中央。
吃完后,偶然抬頭。
恰好看到校門外,一個女生跳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