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鹿寧扭頭看向秦野,聽到他閉著眼睛在喊:“小鹿,小鹿!”</br> 聲音并不清晰,含含糊糊,像夢囈。</br> 漆黑濃長的睫毛垂下來,如蝴蝶羽翼,給他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孔添了種脆弱感。</br> 有種“風雪歸我,寂寞歸我”的憂郁。</br> 鹿寧心里酸溜溜的,很不是個滋味。</br> 手從他頸下伸過去,將他抱住,她輕聲說:“我在,我在你身邊。”</br> 秦野并未醒,卻本能地抓住她的手,低聲道:“別走,小鹿,別走……”</br> 鹿寧心痛得說不出話來。</br> 溺水般的感覺,在胸腔里漸漸彌漫。</br> 如果時光能倒流,她寧愿三年前的那個夏天,不曾認識過秦野。</br> 可是,時光真倒流回去,她還是會對秦野動心。</br> 她就是喜歡這個硬而耿直的漢子,喜歡到不可自拔,越來越喜歡,越來越愛。</br> 快天亮時,鹿寧才勉強睡著。</br> 可能因為接連值了三天夜班,鹿寧一覺睡到日偏西才醒。</br> 醒來偏頭,看到身邊沒人了。</br> 鹿寧起身穿好衣服,下樓。</br> 秦野正坐在餐桌前,手里拿一只刻刀在刻東西。</br> 鹿寧緩緩走過去。</br> 秦野聽到聲音,抬頭沖她微微一笑,五官成熟俊朗,眼神卻有少年的清澈感,“醒了?飯我做好了,熱熱給你吃。”</br> 鹿寧輕嗯一聲。</br> 秦野放下手里雕刻了一半的桃木,轉身去廚房。</br> 鹿寧拿起那段桃木,發現刻的是她,短發,英氣精致的眉眼,十分傳神。</br> 秦野把早餐端出來。</br> 鹿寧摩挲著手里的桃木問:“好久不刻了,怎么忽然又開始刻了?”</br> 秦野佯裝不在意的口吻說:“閑著沒事,刻這個打發時間。”</br> 鹿寧卻深知他的心思。</br> 年幼時刻母親,現在刻她。</br> 他將思念之情,一刀一刀地刻出來。</br> 還沒分開,他就開始思念她了。</br> 秦野擺好盤,把湯勺和筷子遞給她,“快趁熱吃。”</br> 鹿寧接過,坐下,默默地吃起來。</br> 秦野眸光安靜注視著她,“你哪天出差?”</br> “三天后,去南邊一趟,那邊有個任務需要我配合。”</br> “這三天我們就留在京都吧,等會兒想去哪玩?泡溫泉還是去海邊,或者找座山爬?”</br> 鹿寧想了想,“去游樂場吧。”</br> 秦野唇角漾起一絲淡笑,“這么大個人了,去游樂場做什么?童心未泯?”</br> 鹿寧喝了口粥,“你小時候沒去過。”</br> 秦野抿唇不語。</br> 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彌補他生命里缺失的。</br> 他們的幸福時光,開始倒計時。</br> 秦野心里像被貓咬了一口,痛得直抽抽。</br> 吃過飯后,兩人來到游樂場。</br> 剛下過雨。</br> 雨后的天空呈現一抹灰沉的藍,刮著不怎么明確的風。</br> 雖是夏天,倒也不覺得熱。</br> 兩人臉上堆著明快的笑容,心情卻沉重。</br> 買票進去。</br> 鹿寧帶秦野來到旋轉木馬前。</br> 把票交給工作人員打卡。</br> 鹿寧抬起小巧的下巴,指指造型萌而漂亮的旋轉木馬,對秦野說:“上去吧。”</br> 秦野實在是不好意思,“我這么大個子,會把木馬給坐壞的。”</br> “這是專為成年人特制的,很結實。你看來這邊坐的,都是成年人,小孩子的在那邊。”</br> 秦野扭頭看了看。</br> 果然,小孩子坐的旋轉木馬小巧一些。</br> 秦野別扭了一下,和鹿寧坐上去。</br> 音樂響起,旋轉木馬轉動起來。</br> 秦野隨著木馬一起一伏,還是覺得不自在,沒有想象中的那么開心。</br> 原來小時候的遺憾,并不是能補就補的。</br> 秦野凝視鹿寧的側臉,目光漸漸沉重。</br> 就像有的人,失去了,可能永遠也補不回來了。</br> 秦野緩緩閉上眼睛。</br> 濃密的睫毛在眼底落下一層淡淡的陰影。</br> 那陰影給他硬挺的面容,添了一絲陰翳。</br> 有那么一瞬間,他生出了些陰鷙的想法,希望鹿巍來個老年癡呆或者變成植物人。</br> 這樣他就可以和鹿寧朝朝暮暮,長長久久,永不分開了。</br> 忽聽一陣吵吵嚷嚷。</br> 秦野耳朵尖,眼開眼睛,尋聲回眸,看到一高一矮兩道身影,拉拉扯扯,由遠及近而來。</br> 矮的是云恬。</br> 高的是一張不太熟悉的面孔。</br> 秦野迅速別過頭,生怕云恬再來套近乎,會節外生枝。</br> 云恬并未注意到他,正被靳帥纏得神煩。</br> 她一把甩開靳帥的手,“你有病吧?我正在公司加著班,你突然拉我來游樂園做什么?”</br> 被罵有病,靳帥也不生氣。</br> 他挑著眼角,一副吊兒郎當的口吻說:“我在網上看的,如果一個女人涉世未深,就帶她看盡人間繁華;如果她閱盡滄桑,就陪她來坐旋轉木馬。”</br> 云恬氣壞了!</br> 狠狠瞪他一眼,她反唇相譏,“你才閱盡滄桑!我才二十六歲,男朋友都沒談一個,哪里滄桑了?”</br> 靳帥抬起食指戳戳她的腦門、鼻子和下巴,“你全身上下都寫滿了‘滄桑’,明明只比我大十二個月,看起來像比我大十二年的。”</br> “滾!”</br> 話音剛落,云恬眼神忽然一硬。</br> 看到了秦野。</br> 那樣成熟高大的一個男人,坐在旋轉木馬上,隨著木馬起起伏伏,還配著歡快的卡通音樂。</br> 特別違和。</br> 云恬忍不住想笑。</br> 笑著笑著,云恬突然有點好奇,不知顧謹堯那樣又冷又硬的男人,坐在旋轉木馬上,會是怎樣的畫面?</br> 那種反差萌,想想就覺得好笑。</br> 靳帥順著云恬的視線看過去,嗤一聲,“你喜歡他?”</br> 云恬白了他一眼,“閉上你的狗嘴!”</br> 靳帥眼里譏誚更濃,“你挺博愛啊,又是妹夫,又是大叔的。朝三暮四,三心二意,水性楊花,臭不要臉!”</br> 云恬更生氣了,翹起腳就去掐他的嘴,“你哪只眼看出我喜歡他了?眼瞎了,就趕緊去治!人家秦先生只比你大幾歲,怎么就成大叔了?我比你大十二個月,還得是你阿姨嗎?來,叫阿姨!”</br> 靳帥躲閃著,笑著握住她的手,“你不是阿姨,你是漂亮小姐姐。”</br> 云恬用力抽回手,“幼稚!”</br> 靳帥悄悄挪動雙腿,用自己的身體將云恬擋起來,不讓秦野看到,問:“小矮姐,你和那個大叔是怎么認識的?”</br> “三年前,我和他相過親。”</br> 靳帥哦了一聲,“那大叔挺帥,你倆怎么沒成?”</br> “他小時候成長環境不太好,我怕以后結了婚,會因為瑣事和生活細節吵架。”</br> 靳帥哼一聲,“挑三揀四,挑肥揀瘦,嫌這嫌那!你不成剩女,誰成剩女?”</br> “我寧愿成為剩女,都不會找你這樣的弱智!蠢得像二哈!拉低我的智商!”</br> 惡狠狠扔下這句話,云恬扭頭就走,氣呼呼的。</br> 靳帥掐著她的腰,硬把她拉回來。</br> 打過卡后,將她塞進旁邊一輛碰碰車。</br> 云恬掙扎著想下去。</br> 靳帥抱著她,把她按到自己腿上,拉了安全帶系好。</br> 靳帥握著她的手,放到方向盤上,“來,滄桑的小矮姐,跟著小哥哥體會一把童年的樂趣。”</br> “砰!”</br> 他們的車,撞上了前面的碰碰車。</br> 那種專門為孩童調計的刺激感,讓云恬本能地笑出聲。</br> 笑了幾下,覺得不能給靳帥好臉看,防止他變本加厲。</br> 云恬立馬收斂笑容,繃緊臉。</br> 被逼著又玩了一會兒,云恬漸漸察覺不對勁。</br> 身后有東西硌人。</br> 忽然意識到什么。</br> 云恬臉一紅,扭頭罵道:“你這只公狗!”</br> 靳帥嘴唇貼著她的耳朵戲謔地說:“沒辦法,誰讓你這只小母狗太迷人呢。”</br> 云恬伸手去掐他大腿,“你去死!”</br> 靳帥攥住她的手,“我死了,你這輩子都沒人收了,打一輩子光棍吧。”</br> 云恬氣得說不出話來。</br> 好不容易撐到結束,云恬拉開安全帶,跳下碰碰車,拔腿就跑。</br> 靳帥抬腳去追她,“云小矮,你這個提上褲子就翻臉無情的女人!你等等我!”</br> 云恬快要氣瘋了!</br> 心想得快點找個男朋友,將這個二哈打發了。</br> 哪怕是假的也行。</br> 一追一跑間,云恬沒看路,眼瞅著就要撞上一道堅硬的背影。</br> 是秦野。</br> 秦野回眸一看是云恬,急忙閃身躲開。</br> 云恬身子直直地朝前摔去。</br> 鹿寧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br> 云恬就著她的手站穩,氣喘吁吁道:“謝謝你,鹿小姐。”</br> 鹿寧禮貌地回:“不客氣。”</br> 靳帥追上來,一把將云恬攬進懷里,對鹿寧說:“小姐姐,你可要看好你家帥大叔。這貨對他有意思,得知你們來游樂園,非得拉著我來,假裝和你們偶遇,好趁火打劫。”</br> 明明是靳帥一時興起拉她來的,卻被反咬一口。</br> 云恬簡直要氣炸了!</br> 她長久以來維持的自尊自愛自強自立的白富美形象,被靳帥毀得一塌糊涂!</br> 云恬一腳踩到靳帥腳上。</br> 高跟鞋尖利的跟,踩得他吱哇亂叫。</br> 趁機,云恬跑了。</br> 靳帥緩了緩,忍著疼一瘸一拐追上去。</br> 等兩人走遠,秦野握緊鹿寧的手,握得緊緊的,“別多想,我眼里只有你一個,不會被人趁火打劫。”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