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峻回到家。</br> 習慣性地將腕上的表摘下,往茶幾上放的時候,又把表拿起來,重新戴上。</br> 這塊表是秦悅寧送的。</br> 防水的,陪著他出過車禍落過水,仍保持正常運轉。</br> 兩千塊的表,比二十萬的還耐造。</br> 他抬手輕輕摩挲著白色表盤,腦子里浮現出秦悅寧英氣漂亮的小臉。</br> 她聰明活潑,偶爾有點憨,有點鋼筋,說話又直又野,把他一平如水、一絲不茍的生活攪出道道漣漪。</br> 元峻起身,去了三樓書房。</br> 拿起文件翻看。</br> 靜靜處理完所有文件,天色已黑。</br> 他返回臥室。</br> 打開燈,暈暖燈光下,一室溫靜。</br> 臥室里仿佛還殘留著秦悅寧身上的香氣,是清爽干凈的薄荷香。</br> 被子上清晰地留著她躺過的痕跡,細細長長一道。</br> 他俯身在那道壓痕下躺下,雙手擔在腦后,望著天花板。</br> 按照他以往雷厲風行的行事規則,秦悅寧家有這種暗雷,他會果斷放棄。</br> 可是眼下,他少有的猶豫了。</br> 不舍。</br> 留戀。</br> 二十六年來,第一次喜歡女人。</br> 以往的他,眼里只有政治、權勢和國家。</br> 沉思間,手機響了。</br> 元峻伸手從床頭柜上摸過手機。</br> 按了接通。</br> 手機里傳來母親的聲音,“今天帶小姑娘見你爺爺,順利嗎?”</br> “順利,爺爺很喜歡悅寧。”</br> “小姑娘家有沒有什么暗雷?問了嗎?”</br> 元峻沉默片刻道:“有,她爸幼時失蹤,被一個盜墓的人收養,年少不懂事,被逼著盜過墓,不過檔案上沒有任何案底,是三四十年前的事了。當時顧家幾方勢力付出很多,將功補過了。除此之外,她家根紅苗正,五代以內沒有任何問題,她外公的爺爺曾是戰時赫赫有名的一員大將,不過已去世多年。顧家一直誠信經商,納稅大戶,常年做慈善,緊跟號召,很聽話。”m.</br> 元母明白他的心思。</br> 這么說,其實已經做出取舍了。</br> 元母問:“小姑娘怎么反應的?”</br> “她很鎮定地說,如果會影響我的仕途,她退出。不能因為她,讓我們幾代人的努力付之一炬。”</br> 元母頗為意外,“難得十九歲能如此冷靜,如此深明大義。她對你的感情真嗎?”</br> “真。王秘書說,我動手術當晚,她認錯醫生,聽醫生說他們盡力了,她整個人臉都白了,語無倫次。人的本能反應是裝不出來的。”</br> 沉默許久,元母說:“瑕不掩瑜。幾十年前的暗雷了,既然明面上查不出來,就暫時不要動了,一動暗雷會成明雷。”</br> “好。”</br> “你難得喜歡個女孩了,我相信你有守護這份感情的能力。無論你做什么選擇,我都支持,但是你得有支撐選擇的能力。如果沒有,趁早放棄。”</br> “明白。”</br> 元母提醒道:“這件事不要告訴任何人,包括你爺爺和你爸。回頭我挑個恰當的時機,告訴你爸,看他什么意思。”</br> “謝謝媽。”</br> 十天后,黃昏。</br> 薄紅的夕陽碩大寧靜地懸在西天,很快沉下去。</br> 元峻的車出現在日月灣。</br> 他撥通秦悅寧的手機號,“出來,我想你了。”</br> 秦悅寧吃了一驚,“認真的?”</br> 元峻低嗯一聲,“比《九陽真經》還真。”</br> 他少有的開了個玩笑,秦悅寧卻笑不出來,“這不像你的行事風格。”</br> “你不出來,我進去了?”</br> “等我十分鐘,我剛跟我外公對練了一把,渾身是汗,先沖個澡。”</br> “好。”</br> 八分鐘后。</br> 秦悅寧短發潮濕,t恤牛仔褲出現在元峻面前。</br> 她長腿長手站在那里,臉上的笑容很燦爛,漂亮的小鹿眼明亮有神。</br> 她朝他伸出右手,大喇喇的口吻說:“你好啊,峻少,沒想到我們還能再見面。”</br> 元峻盯著她沒心沒肺的樣子,看了幾秒,抬手打掉她伸過來的手,一把將她攬進懷里,低聲嗔道:“十天沒聯系,你一點都不想我嗎?”</br> 秦悅寧臉靠在他肩頭上,聲音有點硬,“想肯定是想,但我們都是成年人了,得學會尊重對方。”</br> “所以你這是打算舍棄我嗎?”</br> 秦悅寧從他懷里出來,拿手輕輕捶了一下他沒受傷的地方,“你明知道,這次被取舍的是我。”</br> “以前在江山和美人之間,我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江山,這次我猶豫了。”</br> “為什么?因為我不是美人,是女漢子嗎?”</br> 元峻笑,抬手輕拍了她手臂兩下,“因為錯過你,我要打光棍,擇偶條件太挑剔,找不到妻子。”</br> 秦悅寧沒忍住,別過頭,笑得很燦爛。</br> 這次是發自內心的笑,不是裝出來的。</br> 那么冷靜那么理智的人,卻對她長了戀愛腦。</br> 一個人把他從來沒向別人展示過的一面,只展示給你的時候,是多么令人心動。</br> 秦悅寧伸手抱住他,頭埋在他頸窩。</br> 在心里暗暗地想,就憑他的選擇,哪怕日后暴雷,走不到一起,也無怨無悔。</br> 相愛,不一定非得長相廝守。</br> 愛過即可。</br> 她從來都不是黏黏糊糊、哭哭啼啼的小女人。</br> 忽然她眼神一硬。</br> 緊接著她松開元峻,拔腿就朝前跑去!</br> 元峻邁開長腿緊跟著追上去。</br> 秦悅寧穿過馬路,一口氣兒往前跑了將近三百米,直跑到對面一處小區。</br> 沒走正門,她爬的是消防通道的大鐵門。</br> 四五米高的大鐵門,她抓著門上的黑色鋼條,噌噌兩下,翻了過去!</br> 輕輕落地,直奔最靠前的樓宇而去!</br> 元峻同樣的方式,跨過鐵門!</br> 軍校畢業后,他已經很多年,沒做過這種動作了。</br> 二人一齊來到那棟樓的頂樓。</br> 秦悅寧敲門喊道:“請開門,我們是物業的,有人打電話說你家空調管道漏水,我們進來查看一下。”</br> 說完,她身體側到另一邊,避開貓眼。</br> 卻沒人來開門。</br> 秦悅寧連喊了好幾遍,都沒人來。</br> 她從兜里掏出一把瑞士軍刀,打開,插到門鎖里,東撬西別。</br> 鎖咔噠一聲開了。</br> 秦悅寧和元峻沖進房間里。</br> 房間沒人,窗口有沒來得及收好的高倍望遠鏡。</br> 秦悅寧趴到窗上,看到有繩子垂下去。</br> 繩子上有兩個人正往下爬,一個已經雙腳落地,另一個馬上就要落地。</br> 秦悅寧來不及多想,跳上窗臺,順著繩子就往下爬。</br> 眨眼間來到樓下!</br> 元峻也跟著跳下樓。</br> 二人身手了得,動作迅速,同逃跑的那兩人交手幾個回合后,很快將他們制伏。</br> 秦悅寧細細打量兩個人,面目普通,年約二十多歲,身手利索,反應靈敏。</br> 不像小偷,更不像正常住戶。</br> 這種扔人堆里,立馬認不出來的長相,多半是大富之家或者權貴之家下面的人培養出來的打手之類。</br> 秦悅寧割了繩子,將他倆綁起來,拉到隱蔽處問:“為什么偷窺我們?你們是誰派來的?”</br> 兩人死死閉著嘴不吭聲。</br> 秦悅寧懶得跟他磨嘰,拿起手機要報警。</br> 元峻伸手把手機從她手里拿過來,“不用報警,我知道是誰的人。”</br> 秦悅寧腦子里閃過一個人。</br> 元峻的二叔,元仲懷。</br> 元峻卻對她說:“我們走。”</br> 秦悅寧一怔,“就這樣放了他們?”</br> “嗯。”</br> “太便宜他們了吧?”</br> “回去再說。”</br> 二人朝正門走去。</br> 元峻撥通司機的手機號,讓他去處理剛才他和秦悅寧爬大門之事,畢竟到處都是監控。</br> 他的身份擺在那里,要臉,監控得刪了。</br> 回到日月灣。</br> 上車坐好。</br> 秦悅寧憋了一路了,忍不住問:“把抓的那倆人送到警局,趁機敲打一下你二叔多好?省得他背后陰你。”</br> 元峻道:“古往今來,朝堂上有忠臣也有佞臣,皇帝佬兒明知道仍留著佞臣,你猜是為什么?”</br> 秦悅寧脫口而出,“因為佞臣會討皇帝佬兒歡心唄。”</br> “因為上位者要懂平衡之術,用忠臣制約佞臣,用佞臣平衡忠臣,防止一家獨大。”</br> 秦悅寧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留著你二叔制約匡家,留著匡家對抗你二叔?”</br> 元峻抬手摸摸她的頭,寵溺的口吻贊道:“女漢子進步飛快。我們家和你們家不一樣,你們家當年斗得血雨腥風,爭得你死我活,我們只需將兩方弄于股掌之間,為我所用即可。”</br> 秦悅寧朝他豎起大拇指。</br> 佩服得五體投地!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