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年是在換鞋的時候收到陸知舟,只兩個字。
「吃飯」
蕭年把鞋子穿好,也看了眼時間,已經(jīng)是晚上七點(diǎn)半。
他靠著鞋柜給陸知舟回復(fù)。
「現(xiàn)在才下班啊」
「陸老師辛苦了」
陸知舟先生很快回他:「還有個會」
蕭年抿了抿唇,先發(fā)了個“給你錘錘”的表情包。
然后他點(diǎn)開聊天框。
掛斷小明電話時,他以為晚上出去喝酒這件事很簡單。
但到了告知陸知舟這一步,蕭年突然有點(diǎn)噎住。
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出去喝酒了,陸知舟要是問他理由呢?
為什么是單獨(dú)和小明。
蕭年其實(shí)可以有很多謊話把這事遮過去,但他不想騙陸知舟。
可他也不想說,是因?yàn)殛懼鄄辉谏磉?他心情不太好,他動不動就容易想多。
所以在門口站了好久,蕭年猶猶豫豫地發(fā)了句。
「我晚上可以出門嗎?」
「和小明見個面」
「順便喝點(diǎn)酒」
他想了想,又加了句:「會早點(diǎn)回來的」
發(fā)完后,蕭年忐忑地等著陸知舟的回復(fù),也在腦子里想著陸知舟可能會問的各種問題。
上面的備注一直顯示著“對方正在輸入……”,隨著時間一秒一秒過去,蕭年莫名的有點(diǎn)緊張。
大約過了半分鐘,屏幕的對話集體往上跳了一格,陸知舟的回復(fù)過來了。
僅一個字,他說:「好」
蕭年靠著鞋柜看著這個“好”字好半晌,也等了好半晌。
陸知舟確實(shí)只發(fā)了一個好字,沒有再說其他,沒有問題,也沒有讓他少喝點(diǎn)回家了打電話。
莫名其妙的,蕭年就因?yàn)檫@么點(diǎn)小事,心情又糟了。
所以十多分鐘后,見到小明的蕭年,整個人都很沒有精神。
兩人約的是離他們家都不太遠(yuǎn)的一家清吧,這會兒還沒有到年輕人所謂的夜晚,里面客人少得很,位置隨便挑,歌手也還沒上班。
一見面,小明一個大手掌就拍在了蕭年的肩上:“怎么回事啊兄弟,耷拉著個臉。”
蕭年支起精神,給小明笑一下。
“可別笑了,”小明唉聲:“比哭還難看。”
蕭年白了小明一眼,馬上就不笑了:“領(lǐng)帶呢?”
小明呵了聲:“這么久不見哥,見面就只惦記著你老公的領(lǐng)帶,你有良心嗎?”
蕭年:“我沒有。”
小明轉(zhuǎn)頭看蕭年,沒多久卻憋不住笑起來。
蕭年也跟著笑起來。
“行了行了,”小明把蕭年拉到旁邊的一個位置坐下:“看你愁眉苦臉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欺負(fù)你了,你家陸老師知道了不得殺了我。”
蕭年聽小明拉陸知舟出來調(diào)侃,笑了一下:“我也沒有這么夸張。”
小明:“差不多了。”
落座后服務(wù)員就過來了,小明意思地點(diǎn)了杯,但輪到蕭年這兒,蕭年卻要了三杯。
等服務(wù)員離開,小明搖搖頭:“可以啊,喝這么烈。”
蕭年挑眉攤手。
小明把領(lǐng)帶盒子拿出來放桌上:“所以呢,苦大仇深的,跟哥聊聊。”
蕭年瞥了眼領(lǐng)帶:“沒有啊,我就是單純想我家老公了。”
小明:“……”
小明推開椅子就想站起來。
“哈哈哈,”蕭年笑著拉小明:“別別別。”
小明很用力地指了一下蕭年。
但等小明坐下,蕭年又說:“我確實(shí)想他了。”
小明笑了一下:“有完沒完?”
蕭年:“哈哈哈。”
“我可是在電話里聽你那個語氣快哭了才答應(yīng)出來和你喝酒的。”
小明話里一副你別不知好歹的樣子。
蕭年哦了聲:“不然你晚上有其他事?”
小明大聲呵一聲:“我可多事了。”
蕭年挑眉。
小明:“媽的我綜藝沒追完,這不能是事嗎?”
蕭年憋著笑:“哦。”
小明又站起來了。
蕭年又拉住了小明的手。
“我說我說。”
蕭年笑道。
小明再次重新坐下。
蕭年輕吸一口氣:“說什么啊?這太突然了吧,聊這么干的嗎?”
話音落,服務(wù)員端了兩杯酒過來。
小明把蕭年那一杯推過去:“來吧,濕的來了。”
兩人對視一笑,舉杯碰了碰。
“這么說呢。”蕭年把杯子放下,道:“你知道我下午在干嘛嗎?”
小明:“在干嘛?”
蕭年拿出手機(jī)點(diǎn)開備忘錄,放在小明面前:“你看。”
小明看著可以打勾的一些些陌生名詞:“這什么?”
蕭年:“我最近的書單,我下午,不對,不止下午,我這幾天都在看書。”
小明又瞥了眼上面的書名,漸漸皺眉:“這些都啥?”
蕭年:“陸知舟平常看到書。”
小明輕輕吸一口氣,再緩緩?fù)鲁鰜恚骸澳恪氵@是……”
小明半天這是不出什么來。
蕭年笑:“勤奮好學(xué)吧?”
小明無語:“好你的頭。”
小明不解了,聲音都大了:“為什么啊?”他想了想:“不會是姓鄭的那個逼又說什么了吧?”
蕭年搖頭:“沒有,沒再來找我了,”蕭年又喝一口酒:“和他有點(diǎn)關(guān)系吧,但不全是因?yàn)樗!?br/>
接下來的時間,蕭年把章宇的事告訴了小明,還有陸知舟的學(xué)生們對陸知舟另一半的期待。
臺上那個駐唱歌手不知道什么時候來了,也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唱歌了。
抒情緩慢的情歌,蕭年說話的聲音也不自覺低了。
他和小明陳述的只是能放在表面上的客觀事實(shí),但他的言下之意誰都能看得懂。
“你真的想太多了蕭年。”
小明聽完,總結(jié)了這么一句。
蕭年點(diǎn)頭:“我也這么覺得,”他笑了一下:“你是不是還覺得我特別無病呻吟。”
小明肯定地點(diǎn)頭:“是。”
蕭年嘆了聲,拿起酒杯卻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喝完了。
他又拿起了另外一杯。
“你罵罵我吧。”蕭年說。
小明點(diǎn)頭:“確實(shí)挺想罵你的。”
蕭年做了個請的手勢。
小明這個人,從來不客氣,說罵就真的罵了。
先順著蕭年的話說他確實(shí)無病呻吟,再說他閑得慌,明明兩個人過得好好的,胡思亂想,以前沒覺得你這么不自信啊,怎么在陸知舟身邊變成這樣了。
嘰里呱啦。
挺成功的,把蕭年說哭了。
特別是小明聊到了蕭年的媽媽,說他的成長環(huán)境。
“你確實(shí)挺能說,”蕭年胡亂用手背抹了一下眼角,“唉,哭個屁啊。”
蕭年吸了一下鼻子,把杯子舉起來:“喝酒喝酒。”
小明搖搖頭,和蕭年碰杯:“你又不是不知道,大人的想法和我們的不一樣,你別聽他們的,你都不知道在我們眼里你有多牛逼。”
蕭年:“是嘛,那你給我說說我有多牛逼。”
小明:“長得又高又帥,性格開朗,工作又不錯,是吧。”
蕭年:“就沒了?”
小明:“我給你做個ppt吧。”
蕭年邊笑邊流眼淚:“也可以。”
小明繼續(xù)道:“他們還可惜了你和一個老古董在一塊呢。”
蕭年笑了:“誰說的?”
小明:“沒人說,我編的。”
蕭年:“無語。”
酒勁上頭了,情緒就容易重。
明明也知道沒什么,明明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但蕭年的眼淚就是流個沒停。
他點(diǎn)的這三杯酒是真的烈,喝完他就感覺到暈乎乎的了。
好像小明安慰了他很久,跟他說多大點(diǎn)事,別想太多。
他好像還接了陸知舟的電話。
說了什么他當(dāng)下是清楚的,但是電話一掛斷,他就全忘了。
而這個給他打電話的人,十分鐘后就出現(xiàn)在了他身邊。
彼時小明還摸著他的腦袋,一邊刷手機(jī)一邊意思性地安慰他。
陸知舟一來,小明的手馬上就放開了。
雖然第一次見面,但小明從各種人手里看到過陸知舟的照片。
這么帥,辨識度這么高,他瞎了才會認(rèn)不出來。
小明連忙站了起來:“你來啦,他喝多了。”
陸知舟明顯看出來了。
這位喝多的人,此刻趴在桌上,用杯子壁留下的水在桌上畫畫。
眼角還掛著眼淚,眉毛始終八字,還一下一下吸鼻子,看起來委屈極了。
“你好。”陸知舟對小明伸手。
小明趕忙握上:“你好你好。”
陸知舟不多話:“我?guī)Щ厝チ恕!?br/>
小明點(diǎn)頭:“好好,好。”
說完小明又補(bǔ)了句:“不不是我弄哭的。”
陸知舟淡淡地嗯一聲,就把蕭年拉了起來。
被拉起來這個人反應(yīng)有點(diǎn)遲鈍,站起來了才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他手舉起來想要甩開,卻看到牽他的人是誰。
接下來,小明就看到了一個瞬間乖巧的蕭年。
好好一個人,站不穩(wěn)了,癟了一下嘴直接倒到陸知舟懷里。
“陸知舟。”
蕭年的聲音又低又軟。
陸知舟把蕭年的腰攬住:“回家?”
蕭年吸了一下鼻子:“嗯。”
小明在旁邊,完全不敢說話。
蕭年倒還沒有醉到不能走路。
有陸知舟牽著,蕭年乖到不行,還更有點(diǎn)像被家長抓包的小朋友。
“誒等等。”
他們沒走幾步,小明就喊了聲:“他的東西帶走。”
陸知舟扶著蕭年,從小明手里接過袋子:“謝謝。”
小明:“不用不用。”
目送兩人離開,小明咽了一下口水。
他不是一個大學(xué)教授嗎?
這怎么,氣場好強(qiáng)!
真怪不得齊藝把他吹上了天,是有點(diǎn)東西。
小明想著笑了一下,也把自己的酒喝下。
挺好。
陸知舟叫的車就停在門口,上車后,陸知舟開口就問蕭年:“哭什么?”
蕭年趴在陸知舟的肩上不愿意動:“我也不知道。”
陸知舟低下頭,用手指腹勾了一下蕭年的眼角。
一滴溫溫?zé)釤岬难蹨I掉在上面,像是新的。
“你怎么回來了?”蕭年還記得陸知舟這會兒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這里。
陸知舟說:“回來見你。”
蕭年哦了聲,腦子告訴他這個十分合理。
過了一會兒,陸知舟問他:“為什么喝酒?”
蕭年老老實(shí)實(shí):“我有點(diǎn)難過。”
陸知舟:“為什么難過?”
蕭年答非所問:“心里難過。”
陸知舟還是問:“為什么難過?”
蕭年繼續(xù)答非所問:“不應(yīng)該難過。”
陸知舟不再看蕭年,那顆在他手指腹上的眼淚被他輕輕抹開。
他問:“和我在一起難過嗎?”
陸知舟的聲音很沉,每一個字都好像敲在蕭年的心上。
蕭年情緒仍舊不佳,雖然腦子分辨不清陸知舟這句話的意思,但是脆弱的神經(jīng)卻在告訴他,陸知舟說了一句很嚴(yán)重的話。
你該哭了。
于是他就哭了。
一大串眼淚瞬間從眼角滑下來,也瞬間把陸知舟的衣服浸濕。
車廂安靜了下來,前排司機(jī)專注開車不敢多動彈,屬于初秋的風(fēng),呼呼地從沒有關(guān)緊的車窗縫里吹進(jìn)來。
蕭年一開始還小聲抽泣,后來大概見沒人管他,陸知舟也不管他了,哭聲漸漸大了。
但還沒哭一分鐘,車就停下來了。
一個來自前排的陌生聲音說:“到了。”
蕭年哭聲戛然而止:“哦。”
他壓著座椅坐直,隨便抹了兩下眼淚,對陸知舟笑了一下:“老公我們到了。”
陸知舟只淡淡嗯一聲,卻不怎么理他,轉(zhuǎn)頭把門打開,自顧自下車了。
蕭年有種被人拋棄的感覺。
不過這個感覺沒有很久,陸知舟在車外對他伸出了手。
蕭年又重新高興起來,樂滋滋地把手搭上去。
車開走后,道路邊就只有他們。
剛才吹向車?yán)锏娘L(fēng)這會兒溫柔了,但它仍舊呼呼的,吹得蕭年頭有點(diǎn)疼。
陸知舟牽著他打算往小區(qū)里走,但是蕭年卻不愿意。
“走不動了。”蕭年眉頭緊緊的。
陸知舟轉(zhuǎn)頭看蕭年。
蕭年放開陸知舟的手,自己說:“要抱還是要背?”
他說完再自己說:“要背。”
他再自己說:“來吧。”
說完這三句,他就把手張開。
見陸知舟沒有馬上動,蕭年踩了一下地:“老公,要背。”
陸知舟好像笑了一下,但不太明顯。
他轉(zhuǎn)身在蕭年面前蹲下,也抓住了蕭年的手腕。
蕭年屈膝跳上去,陸知舟穩(wěn)穩(wěn)接住他。
“陸知舟。”
趴在陸知舟肩上后,蕭年喊了聲。
但是沒人理。
蕭年:“你為什么不回答我。”
陸知舟這才:“我在。”
蕭年心里頓了頓:“陸知舟,你在不開心嗎?”
陸知舟又不說話了。
過了好久,蕭年幾乎都要忘了自己說什么了,陸知舟終于開口了。
他說:“是。”
還好蕭年還沒忘了自己說什么:“為什么不開心?”
陸知舟說:“不知道。”
蕭年疑惑:“為什么不知道?”
陸知舟還是說:“不知道。”
蕭年:“因?yàn)槲液染屏藛幔俊?br/>
陸知舟這次回答很快:“不是。”
蕭年還想繼續(xù)提問,陸知舟先開口了。
他問蕭年:“你膩了嗎?”
蕭年愣住了。
這個問題對于現(xiàn)在的蕭年來說有點(diǎn)復(fù)雜,沒有前提沒有鋪墊,蕭年聽不懂。
他唯一能懂的,是陸知舟真的情緒不佳。
蕭年被影響,他又想哭了。
蕭年沒有回答陸知舟,陸知舟也沒有再追問。
甚至實(shí)際,陸知舟很后悔問出這個問題。
后來再幾步兩人都沒有說話。
蕭年趴在陸知舟悲傷,鼻子一陣一陣地酸,他好像不想再讓陸知舟發(fā)現(xiàn)自己又哭了,就一直憋著不讓眼淚流出來。
太安靜了,導(dǎo)致他的腦子又開始又了千萬個幻想。
還有不知道是誰的聲音,在他耳邊嗡嗡地吵,說許多他不愛聽的話。
有一陣風(fēng)過來,吹得蕭年的劉海有點(diǎn)飄,有點(diǎn)癢。
也把他的思緒吹回了地球上。
蕭年緩緩吸一口氣,再緩緩?fù)鲁鰜怼?br/>
“陸知舟。”蕭年喊了聲。
陸知舟應(yīng)他:“嗯。”
蕭年皺著眉,把下巴捂在陸知舟的衣服上,問:“我們以后會分手嗎?”
話音落,陸知舟停下了腳步。
周圍再次安靜下來。
沒有風(fēng)吹樹葉,沒有風(fēng)吹劉海。
但細(xì)微的變化,蕭年勾住陸知舟脖子的雙拳在握緊。
同時,陸知舟放在蕭年小腿上的手,也在握緊。
很快,蕭年聽到陸知舟的聲音了,很沉。
他說:“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