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說旁人,連成淵都被葉懷遙那一招驚住了,塵溯門的劍法他爛熟于胸,卻從未想過還能夠有發揮出如此威力的一天。</br> 違和感在心頭一閃而過,他隨即意識到,真實情況并不容樂觀。</br> 模豹皮肉堅硬,更勝盔甲,又有魔氣助長威力,不容小覷。葉懷遙在沒有靈力的情況下能一劍將對方劃傷,已經是極其了不起的戰績了。</br> 但那是因為他招式用的精妙,速度又快,出其不意的成分大上一些,現在將模豹激怒,只怕一個不慎,連劍都會被對方折斷,到那時才是真正的完蛋。</br> ——這個時候除了葉懷遙和淮疆,還沒人知道他對付的其實是傳說中的豹王,而非普通模豹,不然只怕要更加驚詫。</br> 成淵這些年來心心念念惦記的都是葉懷遙,人還沒到手,當然不甘心讓他就這么死了,當下第一時間便沖過去幫忙。</br> 他靈力充沛,人還沒到,已經一掌轟向豹王的后背。</br> 成淵已有數百年的功力,靈力充沛,這一出手非同小可。</br> 但讓他怎么也沒想到的是,掌力沒有打到模豹的身上,反倒仿佛被旁邊的一圈花草給“吸”了進去。</br> 成淵愕然看去,只見這些得了他靈力的植物竟然瞬間長高數寸,緊接著張牙舞爪地向他顫過來。</br> 成淵本能地揮劍橫削,草葉四濺,但劍上的靈力再次被吸干,花草更加茂盛。</br> 有同門師兄弟連忙趕過來攔住他:“小心!這是噬靈草!”</br> 一名弟子為了擋住成淵,自己的手上被劃出一道淺淺的血痕,忍不住啐了一聲,罵道:“娘的,這鬼風林里的古怪玩意可真多!”</br> 噬靈草,葉片寬而厚大,春夏開花,秋冬枯萎,生命力極為旺盛,能夠吞噬修士的靈力,噬靈便長,最高可達三四丈,只有用瑯鳥口中之火才能燒盡。</br> 只是瑯鳥雖然不比鳳凰神異,卻也是難得的神獸,而且更加罕見,這一時半會可沒地方去找。</br> 倒是褚良心念一轉,問燕璘道:“燕仙友,我記得元公子的坐騎便是瑯鳥,不知貴派可有法子同他聯絡,借來一用?”</br> 一聽“元公子”三個字,玄天樓眾人盡皆面色不愉,就連好脾氣的燕璘,都忍不住帶出了些許不快之色。</br> 褚良明白他們這種反應是從何而來,只因兩人口中的這位“元公子”,本名元獻,是歸元山莊的少莊主,同時,曾經在兒時就跟明圣結下道侶之契。</br> 修行之人生命漫長,大道難行,難免需要有人相伴,往往并不太在意性別。只不過明圣和元獻有名無實,不過是訂下婚約,并未行禮。</br> 兩人根本連一年都見不上幾次面,感情更是淡薄。</br> 他們之間的契約,傳說中乃是因為雙方命格特殊,生逢大劫,兩邊長輩為了化解,便做主讓他們在契書上按了手印。</br> 后來明圣應劫身死,不知道有多少人為之惋惜,元獻從此恢復自由,倒是樂得自在。</br> 甚至不到一年之后,他便稱自己有了意中人,被元老莊主狠狠教訓了一頓,這才算暫時消停下來。</br> 當時玄天樓上下正沉浸在悲痛中,就是按照普通的朋友之義,元獻也不該如此高調。他的態度,多少影響了玄天樓與歸元山莊之間的關系。</br> 燕璘雖然連明圣的面都沒見過,但自小聽著這位師叔的事跡長大,也對元獻并無什么好感。</br> 褚良知道兩邊素來有點隔閡,只是目前的情況也是沒辦法,這才硬著頭皮詢問燕璘。</br> 燕璘遲疑片刻,又想到葉懷遙還被困在里面,總不能因為兩派之間的私怨斷絕對方的生機。他終究是心地仁厚,嘆氣道:</br> “人命重要……好罷,但我只能盡力一試,也不知道元公子那邊是否方便。恐怕這一來一回,也會耽擱一些功夫。”</br> 當下,燕璘試著用通靈符與元獻聯絡,那邊答應是答應了,可人卻遲遲未至。周圍不時還有其他魔物躥出來,消耗著眾人的體力與耐心。</br> 成淵只來得及將那名獲救的女修拽出來,此時眼看一叢叢噬魂草如同一道天然屏障,將葉懷遙擋在了后面,臉色陰沉的嚇人。</br> 這下可倒好,外面的人都是兩三個合力對付一只模豹,唯有葉懷遙這個靈力被廢的,倒是被噬靈草單獨跟豹王圈在了一起。不過也幸好他沒有靈力,不會引來噬靈草的一并攻擊。</br> 這豹王既有人的靈巧狡黠,又有獸的矯健兇猛,很難應對。</br> 葉懷遙與它周旋,淮疆只能在識海中干看著,也不能動手,憋屈的十分要命,忍不住提醒道:“你沒力氣,招數再精妙也是個花架子,別跟它硬碰,劍斷了就徹底完了!”</br> 葉懷遙擦了把汗,百忙之中笑道:“前輩,手癢了嗎?”</br> 淮疆哼了一聲,尚未回答,便見他竟然根本不聽自己的話,一招“一往無悔”,劍破中宮,硬碰硬地向著豹王刺去。</br> 淮疆氣的差點就翻白眼了。</br> 這小子臉上的笑永遠斯文俊雅,看上去好一副人模狗樣,結果倔是真倔,別人的話半句都聽不進去。</br> 明圣是有任性妄為的資本,但是他現在的狀態,能跟以前比嗎?</br> 以己之短,觸敵之長,找死呢這是!</br> 他這邊白眼還沒翻完,恨不得擼著袖子自己上了,跟著卻見葉懷遙招式一變。</br> “一往無悔”是挺劍直刺,豹王抬爪子就拍向劍身中部,葉懷遙卻在它的爪子尚未接觸到佩劍的那一刻,回手一旋,劍劃弧線,一招至柔至美的“春風楊柳”應手而出。</br> 這個招式是玄天樓先輩之中一位女修所創,被他使出來,化去嬌柔,更添瀟灑,劍芒點點,由腰際直向下盤掃去。</br> 可是招是好招,對手卻不懂得欣賞,豹王仗著自己皮糙肉厚,對于葉懷遙扎胸扎腿還是扎腰根本就不在乎,膝蓋一屈,竟然彈跳而起,雙腳重重踹上葉懷遙的胸口,將他踹飛了出去。</br> 要是放到當年,葉懷遙直接就能把它震成一張豹子皮,這時候卻是相抗不過,整個人向后摔出,“砰”一聲砸在地上。</br> 淮疆聽到這動靜,眼皮跳了跳,覺得自己即將氣死,恨恨說道:“該!”</br> 他罵完之后,又沒好氣道:“你不想死就一邊躺著去,讓老夫來。打完架把身體還你還不成么?”</br> 結果葉懷遙咳出一口鮮血,腳尖挑起地上的一枚石頭,用劍拍了出去:“雖然半死不活,但要徹底沒命,那還不至于?!?lt;/br> 他手上沒勁,但拍出去的那塊石頭可以說是恰到好處,正趕上豹王往這個方向撲過來。等于是它自己往石塊上面撞,腦門上又挨了一下。</br> 豹王連劍都不怕,更不用提一塊小石頭,微怔之后,再次兇猛無比地向著葉懷遙撲了過去。</br> 這次,淮疆沒再說話。</br> 兩人相處數日,對彼此的性情都有了解,他知道葉懷遙外柔內剛,但卻絕對并非是個毫無頭腦之人,他所做之事,定有用意。</br> 雙方又纏斗片刻,淮疆發現,葉懷遙變招極快,每次的攻擊點都不同,明顯是意在試探。</br> ——他在尋找豹王的罩門!</br> 模豹本質上還是一種獸,暫時化作人形,是因為吞噬了人心。它全身上下有一個最為柔軟的部位,也是弱點所在,只要全力攻擊,就會現出原形。</br> 葉懷遙這樣的試探,雖然自己也難免吃虧,但也是目前最有效的辦法。</br> 淮疆看著他從地上爬起來,擦把血,渾不在意地一笑,心中忽然涌起一種莫名的感受。</br> 他當初沒有寄身之所,選擇了將葉懷遙喚醒,寄附在他的元神之中,一來是因為知道對方真實身份非同小可,其次就是看中了他目前的處境。</br> 他縱橫江湖這么多年,看得清楚,站得越高的人往往越怕跌落神壇。</br> 在淮疆看來,這位“屈指人間得意”的明圣,號稱“人間醉夢,天與奇絕”的云棲君,乍然功力盡廢,淪為一名平凡弟子,原本應該心理落差極大,很容易就能夠被自己誘惑,為了獲得力量而交出身體。</br> 于是他將葉懷遙喚醒,于是他一次次試圖讓對方求助,獲得身體主導權,于是他意識到——</br> 這件事,不可能實現了。</br> 因為直到此刻,淮疆好像才真正稍稍了解了明圣云棲君。</br> 他的光芒,從來就不在于他所站的位置。</br> 葉懷遙舞動長劍,一招“月下清歌”,跟著變“名士傾城”,最后是“袖口香寒”,這三劍一氣呵成,非有爐火純青之功底難以使出,虛虛實實,劍鋒不知所指。</br> 這一回,原本窮追猛打的豹王,卻在葉懷遙劍鋒劃向它右肩的時候向后一躲,隨即側身一掌,再度拍了過來。</br> 但就是它這個極為輕微的動作,讓葉懷遙瞬間意識到了弱點所在。</br> 他想:“這豹王仗著自己皮糙肉厚,悍不畏死,遇到攻擊從來是躲都不躲一下,為什么單單刺向它右肩的時候害怕了?看來罩門就在那里?!?lt;/br> 想到此處,葉懷遙一反剛才的著意試探,一招“滄海橫流”,向著對方頸項橫削而去,豹王果然又是不躲不閃,伸爪便抓,這一下卻是抓了個空。</br> 只聽“嗤”一聲輕響,劍鋒虛晃之后又是實招,結結實實的將它的肩頭刺透。</br> 外面守著的人種種法寶用盡,想法設法地要突破噬靈草圍成的屏障,這邊還沒成功,忽然見到里面透出金光,一道豹子的嘶吼聲響起,只震得頭頂樹葉簌簌而落。</br> 有個少年是八仙派長老之子,本來生平沒什么愛好,獨獨喜歡俊男美女。</br> 他本來跟紀藍英關系甚篤,之前在外面見到了葉懷遙,簡直驚為天人,立馬就懷著獨屬于顏控的質樸心情,對他萌生了單方面的好感。</br> 剛才營救的時候,這名少年就極為熱心,此時聽到里面情況有異,連忙咋咋呼呼地湊了過去,高聲道:“怎么了?里面發生了什么事,是不是有危險?”</br> 成淵沉聲道:“是模豹被打回本相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