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懷遙從一開始就沒有離開自己的位置，當其他人聽到慘叫聲，再度向著第二位死者沖過去的時候，他依舊正在打量在自己身邊死掉的那位“樊師兄”。</br> 剛才紀藍英說傷口像鬼抓手，但在葉懷遙看來，這鋒利的抓撓痕跡，倒是更像某種野獸掏出來的。</br> 只是大家之所以沒往這方面想，是因為即使鬼風林中有某種獸類成精，也屬于“怪”的范疇，是完全可以被法器和護體符箓識別出來的。</br> 他對于不遠處的喧囂充耳不聞，手指順著對方的胸口慢慢摸索，忽然間目光一凝，將一樣東西撿了起來，放在眼前打量。</br> ——那是一根略微有點硬的短毛，乍一看是黃色，仔細打量，尖端還隱隱沾著一點黑。</br> 葉懷遙活到現在，錦衣玉食、餐風露宿，全都經歷過，根據他的經驗，這毛像是虎豹身上掉下來的。</br> 《神異著錄》當中曾經有過這樣的記載：“西荒中有異獸，可噬人心后化形，著百結敗衣，手足虎爪，名模豹。”</br> 這本書還是葉懷遙少年時候閑著無聊，當話本子亂翻的，如今隔了幾百年沒看，能想起這一點實在不容易。至于其他人，就更加來不及往這個方向琢磨了。</br> 畢竟事發突然，兩位死者出事的時間間隔又實在很短，根本不給人仔細思量的余地。</br> 模豹生來就是這樣一種異獸，還算不上精怪，只是在鬼風林這樣的土地當中生活，身體難免也會發生些許異變。</br> 唯一能識別他們身份的破綻，只在“手足虎爪”四個字上面。</br> 葉懷遙轉頭，看向不遠處，正背對著自己的幾名金剛拳弟子。</br> 剛才是他們來的最晚，腳上穿著靴子暫且不提，可有好幾個人的手也是被布條包在里面的。</br> 未必所有手上包布的人都是模豹，但，其中肯定有。</br> 葉懷遙正這樣想著，忽然聽見又是“刷”的一聲，那仿佛死亡預告般的風聲再次響起。</br> 燕璘反應極快，一手已經拔劍拔了出來，同時高聲道：“背靠背站著，小心周圍！”</br> 話是沒錯，可惜危險不在周圍，就在他們的中間。</br> 風聲響起的速度如此之快，葉懷遙還來不及吧自己發現的事情說出來示警，目光如電，迅速在金剛拳的幾名弟子身上一掃，發現竟是兩人同時有了異動。</br> 燕璘剛剛喊完讓眾人小心的那句話，手中拔出的劍橫于胸前，便突然感覺到手肘上曲池穴一麻。</br> 他怔然之下，那蓄勢待發的長劍已經脫手而出，直向著前方西南側飛去。</br> 劍光霍霍，風聲勁急，這一下要是不小心刺到了無辜同伴身上，恐怕立刻就能讓對方斃命。</br> 燕璘大驚，向前撲出，剛要把長劍召回來，卻在這個瞬間感到了腦后生風，背后有人襲擊！</br> 要不是他剛才為了搶劍往前撲了一下，恐怕就已經被打中了。</br> 難道剛才打飛他佩劍的那個人還是好意？但直接把他整個人踹開不是更方便，何必如此迂回？</br> 事發突然，這百般念頭實際上都只是在燕璘的腦海中匆匆一轉，他的身體已經憑借著本能，揮臂向后擋架，與另一條十分結實的手臂重重相撞，發出“砰”地一聲悶響。</br> 燕璘就勢死死抓住對方的手腕，轉身一看，面前那張猙獰面孔，正屬于剛才站在他身邊的一名金剛拳門下弟子。</br> 因為剛才兩人的交鋒，此時那名弟子手上的繃帶已經散開，露出的，竟然是一只毛絨絨的豹爪！</br> 燕璘看到這里，也瞬間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高聲道：“大家小心，是模豹！”</br> 事發突然，人群中一陣混亂，有的逃跑，有的不管不顧沖上來幫忙，有的則在亂七八糟地詢問金剛拳那位弟子是怎么回事，模豹又是什么鬼東西。</br> 幾名玄天樓弟子一起殺到，那模豹力大無窮，又被林子中的魔氣助長了力量，更加難纏，雙方一時纏斗不下，倒是燕璘暫時騰出了手，被身邊的同伴扶了起來。</br> “阿璘，沒事吧？”</br> 燕璘抬袖子擦了擦額角上的汗，搖搖頭：“算是命大，逃過一劫。”</br> 他一邊說，一邊朝著自己剛才佩劍飛出的方向看去，目光一凜，發現那里竟然正好也有一只模豹。而正在與之交手的，卻是方才那個眾人口中議論的塵溯門弟子。</br> 燕璘年紀雖輕，但也是個十分靈敏的少年，他看到這一幕，不由便想到：</br> “原來剛才是他先發現了模豹。我的劍飛出去，一方面讓我前撲取劍，避開攻擊，另一方面，長劍也順帶攻擊了另外一只發動攻擊的模豹——哪有這樣的巧合？”</br> 但如果一切都是在短短的片刻之間算計好的，那么這人對局勢的把控以及頭腦之靈敏，一定到達了一個極為可怕的地步。</br> 想到這里，燕璘忍不住又多看了葉懷遙一眼，發現他出手之際，果然半點靈力都沒有，但是招式卻非常精妙，自己的那把長劍到了他手里，卻發揮出了無上的威力。</br> 不知道怎么回事，葉懷遙所用的明明便是正正經經的塵溯門劍法，但燕璘看在眼里，卻總覺得他給自己的感覺莫名熟悉。</br> 他定了定神，知道現在不是多琢磨這些的時候，把滿腔的疑惑都放回到肚子里面，高聲道：“葉少俠，我去幫你！”</br> 他先說了這么一句，是為了給葉懷遙提個醒，然而還沒來得及過去，已經被身邊的同伴一把拉住，說道：“沒見那邊沒人幫忙嗎？咱們過不去。”</br> 燕璘道：“為什么？”</br> 因為葉懷遙倒霉。</br> 他剛剛發現有模豹混進人群的同時，已經有兩只模豹一起發動了攻擊，一個沖燕璘，另一個稍遠，沖一名不知名女修。</br> 來不及提醒，葉懷遙打飛了燕璘的劍，稍稍阻隔了一下攻勢之后，自己又閃身到另一頭，一把將那名女修拽開。</br> 他生性憐香惜玉，把那姑娘拽的險些摔個跟頭后，又急忙在她腰上一帶，輕輕將人放到一邊站穩。</br> 順手救了兩個人，他正打算撤，忽然聽到淮疆在識海中喝道：“小子，你碰見豹王了！”</br> 葉懷遙有點沒弄明白他這句話里蘊含的思想感情，百忙之中回了一句：“所以我，再跑快點？”</br> 淮疆言簡意賅：“模豹王的血，可以修復靈脈，比這里的藥草見效的多了。”</br> 葉懷遙的腳步一下子硬生生轉了個方向。</br> 以目前他的處境，葉懷遙本來暫時不想在人前出風頭，也沒必要冒這個險非得宰上一只模豹——反正這么多人在呢。</br> 然而修復靈脈是件重要的事，他確實不得不拼上一把了。</br> 淮疆跟他說話的時候，正好身后那只所謂的豹王也已經露出了猙獰面目，從背后嘶吼一聲，向著葉懷遙撲了過來。</br> 被葉懷遙推開的那名女修崴了腳，正倚在樹上喘氣，見狀驚呼道：“仙友小心！”</br> 她一邊說，一邊抄起落在自己旁邊燕璘那把長劍，向葉懷遙擲了過去。</br> 葉懷遙沒有靈力，右腳在地上一頓，借著這一股反激之力，整個人斜撲了出去，順手抄起女修扔過來的長劍。</br> 他刷刷兩聲挽了個劍花，一招“白虹貫日”，廣袖飛揚之間已經凌空躍起，扭步回身，沖著豹王刺去。</br> 此時燕璘那邊同時遇襲，周圍還有好幾只模豹發現身份已經敗露，也開始發動攻擊，和修士們打成一團。</br> 眾人自顧不暇，誰也管不了誰。</br> 但葉懷遙那一劍刺出，雖然不帶半分靈力，卻令人頓覺清光滿目，劍氣凌云，不由紛紛心動神搖，側目而視。</br> 一名慧劍門的弟子最先找到劍氣傳來的方向，抬眼看去，不由脫口喝道：“好！”</br> 明空紫電云天去，照日迎光蓋世鋒——</br> 驚塵絕艷的皎潔鋒芒，仿佛錚然一聲心弦動，目及之處，但見波涌海流，浩浩蕩蕩。</br> 雪白的劍刃，在這片陰暗詭譎的深林里，揮灑出一片茫茫的華光。</br> 只聽豹王一聲怒吼，血花飛濺，胸口處被削出一道劍痕，踉蹌后退。</br> 四周俱寂，一時間，唯有四下風聲颯颯作響。</br> 瀟灑明麗不過這一劍，風華絕代不過這一劍。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