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容妄一直都是個普通人,那么贗神收走他的一半壽命,恐怕他也不可能活過四十。</br> 不過此事也算是湊巧,當(dāng)初他為了葉懷遙而血脈覺醒，成為永不輪回的魔君,受到的影響自然就微乎其微樂。</br> 葉懷遙擔(dān)心的,反倒是隨著容妄力量的增強(qiáng)，贗神也會同樣受惠,得到更多的生命力。</br> 桑嘉還在神經(jīng)質(zhì)一樣喃喃自語，又喊著讓容妄快點(diǎn)把葉懷遙給殺了，容妄不想聽她說瘋話，干脆直接將人打暈在地。</br> 葉懷遙道：“哎,我答應(yīng)了賽音珠不會損壞塔其格的身體啊,看你把人家打的。”</br> 他摸出塊帕子，將塔其格臉上的血跡擦干凈，又將他額頭上撞傷的地方抹了些藥膏，將人扶到了旁邊的小榻上。</br> “我下次注意。”</br> 容妄坐下來,喝了口茶水,又說：“怎么才能讓她從塔其格的身體里出來，太憋氣了。”</br> 葉懷遙很少見他能氣成這樣，也明白容妄的心情,搖了搖頭道：“奇怪,按理說她并不是魂體,怎么能附在別人的身上呢？”</br> 容妄道：“她未必不是。”</br> “嗯？”葉懷遙道,“怎么講？”</br> 容妄道：“魔族也分為高等低等,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夠活上個千萬年的，像桑嘉這種層次，頂多一百來年打住。要是按照正常情況，她也早就該死了。”</br> 葉懷遙念頭轉(zhuǎn)的很快：“所以她的體質(zhì)應(yīng)該也受到了贗神的一些影響吧？”</br> 容妄道：“我懷疑是這樣，贗神身為器靈，能夠修出人形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但想擁有血肉之軀，難上加難。”</br> 他沉吟了一下，說出自己的推測：“他當(dāng)初被桑嘉撿到時，還只是一塊有了靈智的玉，通過影響桑嘉的神識托夢，在夢中與她茍合，這才借此擁有生命力，獲得形體。”</br> “桑嘉的體質(zhì)當(dāng)然也會有一些變化，比如軀體老化，魂體永存，這樣才能保證他們附在他人身上。否則就憑著她身上那點(diǎn)魔氣，可遠(yuǎn)遠(yuǎn)不夠。”</br> 葉懷遙道：“如果真是這樣，贗神的目的就不難猜了，他想擁有真正的血肉之軀。屬于他自己的，而不是從別人那里搶奪來的。讓桑嘉附在鬼王身上，也是為了更好地利用鬼族罷。”</br> 如果不是葉懷遙和容妄來到這里，那么附在丁先生身上的贗神，目前就是控制著整個鬼族的人，完成他的計(jì)劃。</br> 容妄道：“如果想要成為掌權(quán)者，為什么他自己不直接附在鬼王身上呢？我想，應(yīng)該有什么原因，讓他附在了丁先生的身上便不能隨意離開，所以這事只能由桑嘉來做。”</br> 葉懷遙嘆了口氣。</br> 兩人現(xiàn)在幾乎有九成可以確定，丁先生和君知寒都是葉識微扮的。他的種種行為，卻是受到了贗神的操控。</br> 容妄柔聲道：“最起碼我們知道了他的真實(shí)身份，事情就是有進(jìn)展的，下一步就想辦法把贗神趕出去。”</br> 葉懷遙聳聳肩：“說來識微是我弟弟，贗神是你爹，咱們這是什么緣分，我得管你叫侄子了。”</br> 容妄知道他苦中作樂，雖然也是心緒紛擾，但依舊配合著笑起來：“你叫的出口就成。”</br> 當(dāng)年葉識微從城墻上跌落，那么高的距離，又有亂軍隨后追擊放箭，他只是一個不會武的普通少年，絕對是必死無疑。</br> 世上奇跡不多，葉懷遙從來就不曾懷疑過這一點(diǎn)。</br> 但現(xiàn)在看來，他在死后很有可能心存眷戀，魂魄不肯離開肉身，又被贗神附體，甚至兩人根本就難以分開，所以成為了如今這副模樣。</br> 試著回想之前的幾次見面，對方有時候?qū)λ苤植患埃袝r候又主動湊上前來，有意無意地向葉懷遙暗示自己的身份，也可以解釋這一點(diǎn)。</br> 在贗神的壓制下，唯獨(dú)那幾次朦朧如幻的提醒和示警，才是他真正掙扎的靈魂。</br> 容妄道：“總之咱們誰都不要放棄，就算是傾盡全力，也一定要把你弟弟給救回來。”</br> 葉懷遙道：“是啊，這一次我可輸不起。”</br> 容妄笑了笑，其實(shí)心里有點(diǎn)發(fā)苦。</br> 這個世界上，如果要選擇一個他最不愿意在葉懷遙身邊見到的人，那么絕對不是燕沉，更不是歐陽松，而是葉識微。</br> 他在燕沉等人的面前，總有一種“是我先認(rèn)識葉懷遙，我更了解他”的莫名優(yōu)越感，因此一面嫉妒，一面不屑。</br> 但對于葉識微，從容妄認(rèn)識葉懷遙的第一天起，就知道那是他珍視的弟弟。</br> 當(dāng)葉懷遙和葉識微錦衣華服，并肩出入的時候，容妄卻只能在某個角落里默默地看著。</br> 因?yàn)橹捞鞙Y之別，甚至連嫉妒都無處安放。</br> 那個時候的他太過弱小，沒有那個資格。</br> 而現(xiàn)在經(jīng)過艱辛的努力，好不容易成為了一方魔君，容妄卻還是沒有辦法面對葉識微。</br> 他欠了對方一條命。</br> 或者應(yīng)該說，他跨越不過的不是那次生機(jī)，而是葉懷遙對于這件事的在意。</br> 兩個人只能選一個，葉懷遙在根本就來不及思考也無法看清狀況的一刻，把容妄拉了上來，葉識微卻掉下了城墻。</br> 這件事將永遠(yuǎn)成為葉懷遙心里的傷痛，而任何的事情，只要他在意，容妄就不能不在意。</br> 總有種感覺，仿佛自己的位置，應(yīng)該屬于另外一個名字，而當(dāng)那個人真正的回來，他們?nèi)齻€人的關(guān)系又將演變成怎樣的模式？</br> 誰也不好說。</br> 容妄不想看見葉識微，但他更不想看見葉懷遙難過。</br> 有些心痛的程度太劇烈，只要一次就足夠了。</br> 容妄笑著回答了葉懷遙的話：“嗯，咱們肯定會成功的！”</br> 此時容妄坐在椅子上，而葉懷遙抱手靠著他對面的桌子站著，兩人面對著面。</br> 聽到容妄的回答，葉懷遙從葉識微的事情中抽出思緒，低下頭笑看了他的神色片刻。</br> 然后他慢悠悠地說：“小容，有句話我沒跟你說過吧？”</br> 容妄：“嗯？”</br> 葉懷遙眉眼彎彎，酒窩淺淺：“我要說啊，無論你的身世如何，身份如何，我都愛你。”</br> 那個瞬間美好的像是一場遇仙幻夢，容妄覺得自己仿佛連呼吸都不會了。</br> 沮喪的情緒尚未完全過去，心上歡喜卻先于意識，猛然噴薄而出。</br> 容妄拉住他的手：“你說什么？”</br> 葉懷遙笑道：“好話不說二遍。”</br> 他不肯再說，反倒讓容妄確定了自己沒聽錯。</br> 歡喜之下，他手上用勁，托著葉懷遙的腰，將他往前一提，抱到了自己的腿上。</br> 容妄蹭了蹭他的鼻尖，柔聲道：“我也是，我也愛你。”</br> 葉懷遙□□，面對面地坐在容妄腿上，雙手只能環(huán)過脖子搭在他的肩頭，本覺得這姿勢有些別扭，但見容妄這樣高興，心中也便暖洋洋的，不想再掙扎。</br> 他笑著親了容妄一下：“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成天想什么，也不要如此患得患失，你當(dāng)打動我很容易嗎？”</br> 容妄只是微笑。</br> 確實(shí)不容易，正因?yàn)楹懿蝗菀祝鸥裢庹湎А?lt;/br> 葉懷遙會說出這句話，是他從來都不敢想的，這一刻，所有的擔(dān)心和踟躕，仿佛都不重要了。</br> 容妄抱著他的腰，輕聲道：“你真的很好很好。”</br> 葉懷遙開玩笑道：“做人太好了可能也不行，反正都說‘天魔降世，仙骨不存’了，要不然我變魔陪你吧？省得你成天嫉妒這個嫉妒那個。”</br> 連累他晚上挨折騰。</br> 容妄搖了搖頭，手指撫著葉懷遙的臉，認(rèn)真道：“我就是為你酸死，也不要你為我成魔。”</br> 為了滿足自己的占有欲，而勉強(qiáng)心愛的人做不愿意的事，這是無能者的表現(xiàn)。</br> 說來說去還是那句話，他同葉懷遙在一起，是要對他好的。</br> 不管是那本故弄玄虛的冊子，還是所謂威力無限的贗神，都別想再掌控他們的命運(yùn)。</br> 所以，不要怕，不要猶豫，一定會成功的。</br> 兩人靜靜溫存了片刻，葉懷遙被容妄抱在腿上，總覺得有點(diǎn)不適應(yīng)，身體小幅度地蹭來蹭去，想調(diào)整姿勢，反倒蹭的容妄有點(diǎn)上火。</br> 葉懷遙扭了一下，還嘟囔道：“什么東西啊，你這坐著怎么還有點(diǎn)硌……”</br> 容妄：“……”</br> 葉懷遙說完之后，低頭一看他的表情，也反應(yīng)過來是“什么東西”了。</br> 他嚇得差點(diǎn)從容妄腿上跳下來：“喂，你怎么連在這都……不行啊容妄，這會可不行！”</br> 容妄抱著葉懷遙的腰沒松手，又好氣又好笑：“我本來也沒說要怎么樣，至于這么害怕嗎？”</br> 他拍拍葉懷遙的背：“放心吧，今天這么累，我想讓你回去好好休息的。再說明明是你總蹭我……算了。”</br> 葉懷遙倒不是在乎累不累，只是覺得目前這種地方，這個姿勢，再加上旁邊還有一個昏迷的容妄親媽，他可還實(shí)在沒達(dá)到這種奔放的地步。</br> 容妄一時動情，也確實(shí)沒想如何，稍緩了緩便將葉懷遙放開了：“咱們出去看看鬼族的情況吧。”</br> 葉懷遙搓了搓臉，又過去檢查了一下塔其格的傷。</br> 好在容妄下手之際還是有所克制的，塔其格所受的不過是一些皮外傷，被他敷上了玄天樓的靈藥之后，已經(jīng)好的差不多了。</br> 葉懷遙和容妄出了大殿，又讓外面的鬼族侍衛(wèi)也將塔其格抬了出去。</br> 賽音珠雖然也很是忙碌，但見兩人露面，還是很快騰出空來迎了上去，問道：“怎樣了，有結(jié)果嗎？”</br> 葉懷遙先撿能讓她開心的話說：“二王子還活著，恭喜王女了。”</br> 賽音珠沒想到還有這樣的收獲，驚喜道：“真的嗎？”</br> 她立刻去看塔其格，又滿懷期待地問道：“那我父王……？”</br> 塔其格是根本沒死，鬼王尸體都化成泥巴了，又怎么可能救的過來呢？</br> 葉懷遙遺憾道：“這個就無能為力了。”</br> 賽音珠很失望，但也別無他法，只好又詢問其他的信息。</br> 葉懷遙將容妄生母這件事略去不提，言簡意賅地總結(jié)道：“附在丁先生身上的是魔族一樣法器的器靈，附在二王子身上的是他的屬下。這兩人大概想要掌控鬼族，才會想出這樣的計(jì)謀。”</br> 如果在這件事發(fā)生之前，賽音珠接到一個消息，告訴她有人要通過冒充她的父親來掌控鬼族，那么她一定會嗤之以鼻，并將對方當(dāng)成一個瘋子。</br> 但時至今日，就算她不想相信葉懷遙的話，也不行了。</br> 賽音珠只覺得頭疼無比，皺眉道：“鬼族中本來就有一些人喜歡倚老賣老，現(xiàn)在父去世的突然，死因又根本不能憑借一面之詞來解釋。甚至還有人堅(jiān)稱塔其格根本就沒有被附身，認(rèn)為我趁機(jī)殘害兄弟，排除異己，如果不及早處理，鬼族恐怕就要生亂。”</br> 容妄道：“是么？那就祝王女早日找到辦法，平定糾紛罷。”</br> 他的態(tài)度明擺著就是說，愛亂不亂，與我無關(guān)。</br> 賽音珠以前就跟容妄打過幾次交道，知道他不是什么熱心腸好說話的人，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道：</br> “邶蒼魔君，那你是魔族的器靈，我相信他若有所圖，也必定不會局限在陰間的范圍之內(nèi)！如果他趁著鬼族變亂之際一舉奪權(quán)成功，那么我相信接下來遭殃的不是人族就是魔族！”</br> 容妄笑著看了葉懷遙一眼，說道：“多謝提醒，那便真到了那個地步再說吧。”</br> 賽音珠一噎。</br> 她知道容妄的意思是，反正魔族和人族的關(guān)系好，就算鬼族真的被掌控，他們兩族聯(lián)手，也足以抵擋危機(jī)，所以現(xiàn)在情況未明之前，根本用不著插手。</br> 聽聽，這說的叫什么話啊！</br> 不就是你們兩個和好了嗎？不就是聯(lián)姻了嗎？有什么可顯擺的，呸！</br> 賽音珠道：“云棲君，你不勸勸魔君嗎？”</br> 葉懷遙為難道：“大王女，魔君的決定，我也無權(quán)置喙啊。”</br> 魔族都快成他們家的了，容妄更是對葉懷遙百依百順，他怎么可能沒有說話的余地。</br> 但葉懷遙雖然說過要和賽音珠聯(lián)手，不過各取所需，眼下情況變了，便是此一時彼一時。</br> 總不能讓賽音珠直接把這件事的責(zé)任全推到魔族身上，再趁機(jī)要求他們出力，幫忙還成了本分。</br> 賽音珠一開始是有這個打算的，鬼王去世的突然，族中一些老資歷仗著過往功勛，并不服從她的管束，反而責(zé)難王族失察，將混進(jìn)來的奸細(xì)委以重任，使得鬼族如今大亂。</br> 他們想借此抨擊賽音珠的能力，從而趁機(jī)從她手中分權(quán)，而賽音珠則想讓容妄出手，再順勢將這件事的責(zé)任推到魔族身上，平息屬下的不滿。</br> 只要告訴他們作亂的是魔族的器靈，連邶蒼魔君都不得不親自過來追剿，絕對誰也說不出來什么了。</br> 可是容妄和葉懷遙一個比一個精明，顯然并不想當(dāng)這個冤大頭。</br> 賽音珠一頓，心里想著小女子能屈能伸，算了，服個軟不丟人。</br> 她放緩了語氣，說道：“邶蒼魔君說的很有道理，但既然你早晚都要對付這器靈，何不在他的勢力沒有發(fā)展壯大之前一舉消滅呢？對我們每個人都是有利的。”</br> “現(xiàn)在鬼族遭難，向魔族和人族請求支援，他日各位朋友要是遇到任何難處，我們也一定會不遺余力地伸出援手啊！”</br> 忙不是不可以幫，但最起碼要懂得知恩圖報，賽音珠這次說的話還像點(diǎn)樣子。</br> 葉懷遙笑著對容妄說：“魔君，我看大王女說的話也很有道理，你意下如何？”</br> 容妄微笑道：“你管我就管，都聽你的。”</br> 這話要是讓別人說，或許會顯得惡心肉麻，但容妄氣質(zhì)冷淡沉郁，這樣含笑溫柔的語氣，反倒顯得十分真誠。</br> 賽音珠：“……”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