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一日,的確是個不可多得的好日子。</br> 但是民政局不上班。</br> 這還是喬西寧和樂向晚打電話,經(jīng)樂向晚提醒,才想起來的。</br> “向晚,”喬西寧和她分享好消息,“明天是個好日子,我決定,要和林述領(lǐng)證了。”</br> “什么?你再說一遍,你說你什么時候,要和林述去領(lǐng)證?!”</br> “……你別那么激動,”喬西寧只當(dāng)樂向晚,是被領(lǐng)證兩個字給嚇到了,不緊不慢解釋,“反正我和林述都復(fù)合了,也……同居了那么久了,領(lǐng)證是遲早的事情。明天元旦,都說日子很好,正好可以去領(lǐng)個證。”</br> “我是因?yàn)槟銈冾I(lǐng)證激動的嗎?!”樂向晚笑了出來,“你不知道啊,元旦民政局不上班!”</br> “……”</br> 樂向晚之前領(lǐng)證的時候,也鬧過一次烏龍。后面,特地去了解了這方面相關(guān)的事情。</br> 沒想到,她的好姐妹喬西寧,會和她犯下差不多的錯誤。</br> 喬西寧懵了,“是嗎?!”</br> 樂向晚肯定道:“是的啊。元旦大家都放假,民政局的工作人員也放假,你上哪去領(lǐng)證?”</br> “……”</br> 喬西寧啞口無言。</br> 樂向晚輕輕笑開,調(diào)侃她:“你也太著急了!是不是急著想嫁給林述了,連元旦不能領(lǐng)證這件事都給忘了?!”</br> 喬西寧現(xiàn)在,有點(diǎn)兒想罵人了。</br> 她好不容易,特別主動地,和林述說要扯證。</br> 結(jié)果,居然!</br> 忘了元旦日子雖好,但是不能領(lǐng)證!!!</br> 聽到喬西寧輕聲嘆氣,林述看了過來。</br> “怎么了?”</br> 喬西寧眼神哀怨,抿了下唇。</br> “那我再去找找,看有沒有別的時間吧。”</br> 電話掛斷。</br> “太可惜了,”喬西寧很是郁悶,看著林述,“我忘了,元旦不能領(lǐng)證的。”</br> 林述愣了下。</br> 連他自己,都沒想到這回事。</br> “沒事,不能領(lǐng)證就不能領(lǐng)證,”喬西寧盤腿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翻著手機(jī)上的日歷,自言自語,“我找一下,之后還有哪些好一點(diǎn)的日子。”</br> 她剛洗了澡,一側(cè)長發(fā)別在耳后,燈下的一張小臉精致又瑩潤。</br> 右手邊的茶幾上,擺著一塊黑森林蛋糕。正一小勺、一小勺地挖著。</br> 叮——</br> 銀質(zhì)叉子擦過黑森林蛋糕,撞擊碟面,發(fā)出清脆的聲響。</br> 喬西寧好像,根本沒注意到,沒聽到刺耳的聲響,只顧著低頭,查閱之后幾天的好日子。</br> 仿佛。</br> 沒有什么事情,比這來得更為重要。</br> “喬西寧。”</br> 被叫的人疑惑地抬頭,“啊?”</br> 巧克力碎屑落在了唇上。</br> 巧克力松軟綿密,刺激著味蕾。</br> 喬西寧瞪大眼睛,和林述大眼瞪小眼。</br> “你什么時候把蛋糕和叉子拿走的,”她詫異極了,“我居然都沒發(fā)現(xiàn)!”</br> 林述又挖了一小勺,答非所問:“我喂你。”</br> “啊……”喬西寧張嘴。</br> “林述。”</br> 喬西寧咬著蛋糕,看了一會兒手機(jī),突然又抬頭,眼神亮晶晶地看他,“三號那天早上你有空嗎?”</br> 不等林述回答,她又立馬說道:“我先和你說了啊,你那天沒空也得有空。我查過了,一月三號也是個好日子,民政局也有上班,就那天了!不然就要等到下個月了!”</br> “好。”</br> 他點(diǎn)頭,神色認(rèn)真。</br> “我們?nèi)柸ヮI(lǐng)證。”</br> 整整三天,林述和喬西寧一直待在別墅里。</br> 時間很快就過去了。</br> 當(dāng)天,喬西寧一大早就起來搗鼓自己,又是洗了個頭發(fā),又是化了個淡妝。</br> 比出席高級晚宴還要重視。</br> “手怎么這么涼?”</br> 等她化完妝后,林述過去牽她的手,忍不住皺眉。</br> 手指冰冰涼涼的,沒什么溫度,還冒著冷汗。</br> 喬西寧白了他一眼,“我緊張啊。”</br> 明明就是個拍照宣誓的流程,但就是,莫名緊張得不行。</br> 昨晚翻來覆去的,都沒睡好。</br> 化妝花了一些時間,才遮住了厚重的黑眼圈。</br> 林述將她的兩只手并攏,緊扣在手心,源源不斷地傳遞熱度,低笑出聲:“別緊張。”</br> 喬西寧重重呼出一口氣。</br> 從前的她,天不怕地不怕的,做什么都有喬川在身后兜著,從未體會過緊張的滋味。然而只是一想到,待會要和林述扯證,心臟撲通撲通的,就要跳出來。</br> 那是一種期待極了,期待久了,不斷發(fā)酵而成的緊張。</br> 元旦過后,領(lǐng)證的人并不多,民政局空曠又安靜。</br> 場所莊重肅穆,讓喬西寧更緊張了。</br> “林述,”拍照前,喬西寧拉著林述的手,仰頭看他,“你看我,我好看嗎?發(fā)型有沒有亂了?”</br> 林述的眼神,落在她臉上。</br> 一路逡巡。</br> 從她精致的眉眼,小巧的鼻尖,到玫瑰色的唇。</br> “你別光看著我,說話呀!”喬西寧催促他。</br> 林述多看了兩眼。</br> 聲音又低又溫柔:“發(fā)型沒亂,很好看。”</br> “真的嗎?”喬西寧有些不信他,“我感覺不管我怎么樣,你都會回答我好看。”</br> 像是身體自然而然的反應(yīng)。</br> 問題一拋出來,大腦不經(jīng)思考,自動下達(dá)了指令——</br> 夸喬西寧好看。</br> 她打開包包,翻找東西,“我照一下鏡子看看。”</br> “不用。”</br> 林述抬手,摸上喬西寧的頭發(fā),將她兩邊的碎發(fā)別至兩耳后。</br> 捏了下她薄軟白皙的耳朵,“你很好看。”</br> 陽光爬滿了窗格,溜了進(jìn)來。</br> 林述半張臉沐浴在光下,溫柔又專注地,看著她。</br> 眼底藏著光,有揉碎的星光。</br> 砰砰砰——</br> 喬西寧心跳漏了半拍。</br> 她踮腳,摟住林述的脖頸。</br> 輕輕碰了下他的下巴。</br> 如果不是怕弄亂了發(fā)型,她會直接撲進(jìn)林述的懷里,一頓亂蹭。</br> 克制不住想和他親近的心情。</br> 拍照和宣誓的流程很快就結(jié)束了。</br> 從民政局出來后,喬西寧拿著那兩本紅本本,翻來覆去地看。</br> “太般配了。”</br> 她看著照片,打了一個響指。</br> 照片上,兩人看著鏡頭,湊得極近,親密無間。</br> “你說說,”喬西寧去扯林述的臉,“像你長得這么好看的人,也就只有這樣漂亮的我,才能配得上你了。”</br> 扯證的緊張過去后,她忍不住開始洋洋自得。</br> 話跟著又多了起來。</br> “你說是不是?!”見林述不說話,喬西寧抓著他問。</br> 氣氛安靜了一瞬。</br> 林述淡聲開口:“是我配你。”</br> 是他去配喬西寧,不是喬西寧配他。</br> 喬西寧沒想到,林述沉默了這么久,就是在想這樣一個回答。</br> “都一樣,”喬西寧挽住他的手臂,輕蹭了兩下,“反正,我們都是在一起的。”</br> 林述怔了下。</br> 漆黑的眼底,笑意漸漸濃厚。</br> 他伸手,回握住她的手。</br> 低低地嗯了聲。</br> 不管誰配誰。</br> 總歸,他們都是在一起的。</br> 幾乎是林述和喬西寧前腳離開民政局的瞬間,后腳,微博上就有人爆料了。</br> 【@林述和喬西寧今天扯證了嗎:扯了啊啊啊啊啊啊扯了啊!!!1月3日!今天可真是個好日子,我滿足了!!!!】</br> 底下一群懵逼的問號。</br> 【???】</br> 【??????】</br> 【真的假的????】</br> 【你怎么知道扯證了?!剛求婚就領(lǐng)證,這么速度的嗎?后天是不是就要生孩子了?!這一看就是假料!!!!】</br> 【遠(yuǎn)離私生活……算了,真的假的啊?!】</br> 【我操.我操.我操.我信了!!!】</br> ……</br> 這條微博熱度不高,僅限于在林述的粉絲里小范圍流開。</br> 而且粉絲,大都都是不相信的態(tài)度。</br> 過了大約半小時,該博主又更新了一條微博。</br> 【@林述和喬西寧今天扯證了嗎:今天日子還不錯,我正好和男票去領(lǐng)證。在民政局門口,看到哥哥和小喬牽著手離開的。小喬手里,還拿著紅本本。[圖片]】</br> 照片是抓拍的,有些模糊。但依舊可以認(rèn)出林述的背影,還有被他牽著左手、右手拿著紅本本的女孩子。</br> 拍攝的那一瞬間,林述附耳湊過去,似乎在和喬西寧講話。</br> 氛圍很和諧。</br> 隔著照片,似乎都能感受到那股甜蜜。</br> 評論這下,徹底地炸開了。</br> 話題更是如同坐了火箭一樣,迅速占領(lǐng)熱搜頭條。</br>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奶奶,你磕的cp終于!!結(jié)婚了啊!!!!】</br> 【我……只是看著他們的背影,我都覺得好甜啊啊啊啊啊!!!!!】</br> 【祝福!新婚快樂!早生貴子!】</br> 【我之前還想,什么樣的女孩子能嫁給哥哥,原來是喬西寧這樣的】</br> 【應(yīng)該說,林述只想娶喬西寧這樣的,只想娶喬西寧這個人。】</br> ……</br> 而彼時,被討論的兩個當(dāng)事人正開著車,離開了江城。</br> 去往林述的家鄉(xiāng)。</br> 埋葬著林瑜的地方。</br> 這趟行程,是喬西寧主動提起的。</br> 時間倒回去前幾分鐘。</br> 兩個人從民政局出來。</br> 喬西寧坐上車,將兩本結(jié)婚證放在腿上,調(diào)濾鏡。</br> “林述,”喬西寧拍了張照片,興沖沖的,“我要發(fā)條朋友圈,告訴所有人,我和你扯證了。讓他們祝福我,和我一起開心。”</br> 這種喜事,本來就是要和大家分享的。讓所有人都感受她的喜悅。</br> 喬西寧人緣一向很好。</br> 名媛圈內(nèi),蘇安妮和許言靜雖然和她不太對付,但和喬西寧,也都只是小打小鬧的狀態(tài)。</br> 她這會有了大喜事,大家自然都為她開心。</br> 林述開著車,很安靜。偶爾側(cè)頭,看了幾眼低頭打字的喬西寧。</br> 眼底有明顯的笑意。</br> “中午想吃什么?”他低聲問。</br> “我們在外面吃吧,”喬西寧說,“就當(dāng)是慶祝我們扯證了!”</br> 她噼里啪啦打著字,隨口道:“林述,你不發(fā)條朋友圈,或者告訴其他人,我們領(lǐng)證的消息嗎?!”</br> 喬西寧朋友圈一發(fā),一大堆人跑過來私聊她,消息都快回不過來了。</br> 頗有種手忙腳亂的感覺。</br> 而林述的手機(jī),似乎從來都不響。</br> 林述沉默了兩秒,聲音發(fā)啞:“不用。”</br> 喬西寧打字的動作猛地一頓。</br> 她怎么就忘了。</br> 林述不是喜歡分享自己生活的人。</br> 何況他……</br> 沒有什么朋友。</br> 除了經(jīng)紀(jì)人王洋,也沒有什么,能和他一起分享這份喜悅的人。</br> 喬西寧突然一陣鼻酸。</br> 手機(jī)仍在叮叮當(dāng)當(dāng)響個不停,喬西寧卻沒有什么回應(yīng)的心思。</br> 她側(cè)坐著,看向林述,“你要不要,帶我回家?”</br> “嗯?”</br> “我說的回家,不是回別墅啊,”喬西寧舉起紅本本,朝他揚(yáng)了揚(yáng),“是回你曾經(jīng)的家,告訴……告訴咱媽,我們兩個扯證了啊!”</br> 喬西寧以為自己羞于開口,然而那稱呼,自然地脫口而出。</br> 林述虛握著方向盤的手指,在逐漸用力。</br> 喬西寧好像沒看到,一個勁地慫恿他,“我還沒去過你待過的地方呢,反正我們現(xiàn)在也開著車。走吧走吧,明天晚上再回來。”</br> 她明天晚上有個電視臺采訪,直接連線戶外大屏的那種。時間和流程都確定好了,更改不了,必須要趕回來。</br> 林述抿唇:“你去過。”</br> 身旁的汽車鳴著喇叭,呼嘯而過。打散了林述的聲音。</br> 喬西寧聽得不明顯。</br> 身體一傾,湊了過來,“林述,你剛剛說什么了?我沒聽到,你再說一遍。”</br> “坐好。”</br> 林述低聲說:“我?guī)慊厝ァ!?lt;/br> 喬西寧在高速上睡了一覺。</br> 林述的家鄉(xiāng)是個海濱小城,旅游業(yè)發(fā)達(dá),空氣清新自然。</br> 自行車鈴聲叮當(dāng)響,大黃狗停在馬路中間,跟隨著行人的腳步,慢慢踱步到馬路對面。人行道外,一排汽車安靜有序地為行人讓行。</br> 喬西寧睜開眼,偏頭看著周圍陌生的環(huán)境。</br> “林述,我們這是到了嗎?”</br> “還有一段距離,”林述說,“你可以再睡一會。”</br> 喬西寧眼尖,瞅到了車后座放著一捧菊花。</br> 應(yīng)該是林述路上買的。</br> “我不睡了,”喬西寧支著頭,問,“你累不累啊?要不要我們換換,我來開車,你休息一會兒?”</br> “不用。”</br> 往前開了一會兒。</br> 途徑熱鬧的居民區(qū),進(jìn)入一條僻靜的大道。</br> 遮天蔽日的綠植,不斷地往后倒退。</br> 喬西寧咦了一聲,左看右看的,“我以前,好像來過這兒。”</br> 這些年,城市在不斷發(fā)展,街道路面幾次翻新。可唯有墓園,像是被遺忘了,依舊保持原來的樣子。</br> 林瑜的音容笑貌,同樣停留在三十三歲。</br> 永遠(yuǎn)年輕。</br> 不會離開他,卻又永遠(yuǎn)地離開他。</br> “好像是十一二歲的時候吧,我爸帶我過來看音樂會。”喬西寧有些記不清了,只說了個大概,“那天雨下得挺大的,經(jīng)過這段路的時候,好像發(fā)生了一起車禍。”</br> “然后呢。”林述沙啞地出聲。</br> “然后……”喬西寧頓了下,回想道,“我好像是,讓我爸打了救護(hù)電話,把出車禍的那個人救走了。那天,沒趕上音樂會……”</br> 喬西寧依稀記得,那天的天空是灰暗的,連帶著記憶都灰撲撲的。對音樂會的記憶,比救人的,甚至來得更深一些。</br> 至少在今天,她還能說出音樂會的演奏名單。</br> 林述突然伸手,抓住了喬西寧的手。</br> “林述?”喬西寧疑惑地看過來,“怎么了?”</br> “到了。”</br> 林述解開安全帶,又順手解開喬西寧的,“下車吧。”</br> 喬西寧跟在林述后面,走了進(jìn)去。</br> 林述幾乎每個月,都會空出一兩天的時間,回來看看林瑜。</br> 墓碑沾染上了點(diǎn)灰塵,卻比周圍的干凈了不少。菊花經(jīng)過風(fēng)吹日曬,早已慢慢凋零。</br> 喬西寧俯身,將手里的菊花放了下去。</br> 她見過沈閆。不難看出,林述的長相,多半是隨了母親。</br> 從骨相就透露出的精致。</br> “林述,”見他只是沉默地盯著墓碑,喬西寧忍不住開口,“你怎么不說話啊?”</br> 每次她去看媽媽,總是有一大堆事想說。</br> 說她的珠寶事業(yè),說她的感情情況,說她的朋友們,說林述……</br> 說分手的這幾年,她不自覺地,就會想到他。</br> “說什么?”他問。</br> “和媽媽聊聊天,隨便說什么啊。”喬西寧頓了下,“是我在旁邊聽,你不好意思說嗎?”</br> 他本來,就是個含蓄內(nèi)斂的人。</br> 別人的說得比做的好聽,大林述,永遠(yuǎn)都默默做事,不說話。</br> “你把你想說的話和媽媽說啊,比如我們今天扯證了,不久后我們就會辦婚禮,或者說說其他的事情。”</br> 喬西寧想不出。</br> 在此之前,林述是不是一直,都是這樣,一個人默默地矗立在墓碑前,從早到晚。</br> 安靜又孤獨(dú)。</br> “我等會站在旁邊去,你要說什么話,你就說出來,不用顧忌我。”</br> 喬西寧說完,看向墓碑上的林瑜。</br> 林瑜的這張照片,是她這一生中,僅有的一張正式的照片。</br> 唇角微勾,眼睛帶笑,直直地看著鏡頭。仿佛不曾經(jīng)歷過,之后的所有劫難。</br> 喬西寧握緊林述的手。</br> “媽,”她輕聲,“我和林述今天領(lǐng)證了,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對林述的。”</br> 把你缺失的那份,也補(bǔ)上。</br> 喬西寧站遠(yuǎn)了些。</br> 手機(jī)在輕輕地震動。</br> 她低頭,掃了一眼屏幕,又往外走了一點(diǎn)。</br> 保持在,林述一回頭,就能看到的位置。</br> 林述俯身。</br> 像以往那樣,手指輕掃過墓碑,撫去依附在上面的灰塵。</br> 林瑜臉上的笑容,似乎更明媚了些。</br> “……媽。”</br> 嗓子像是堵住了。</br> 林述用了三秒的時間,念出半生沒念過的字眼。</br> 又是一陣安靜。</br> 林述不是話多的人。每次過來看望林瑜,他總是靜靜地站在墓碑前,等著夕陽下墜,再獨(dú)自離去。</br> 喬西寧的聲音,似乎又在耳邊響了起來。</br> “林述,你要說什么話,你就說出來,把你想說的話,說給媽媽聽。”</br> 林述眼神低垂。</br> 掃過喬西寧剛剛擺放的那束菊花。</br> “她是喬西寧。”</br> “她很好,對我也很好。”</br> “我很愛她。”</br> ……</br> “我現(xiàn)在人還在外地,”喬西寧打著電話,“明天下午,我盡量五點(diǎn)前到電視臺……”</br> 眼前突然籠罩下一片陰影。</br> 喬西寧抬頭。</br> 發(fā)現(xiàn)林述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了她的面前。</br> “你好了?”</br> “嗯。”</br> 喬西寧點(diǎn)頭,朝電話那頭說道:“放心,我不會遲到的。造型要是來不及我自己做,我做好再過去……”</br> 等她掛斷電話。</br> “怎么了。”</br> “沒什么……我明天晚上不是有個電視臺采訪嘛,工作人員打電話過來,和我確定一下時間,讓我明天別遲到了。”</br> “幾點(diǎn)。”林述又問。</br> “五點(diǎn)半到電視臺做一下造型。”喬西寧哎呀了一聲,“反正來得及就是了。”</br> 電視臺的員工追著喬西寧,讓她過一下臺本,最好能把整個流程背下來。</br> 可喬西寧懶得。她能說會道的,根本不需要背臺本。</br> 喬西寧不愿意,電視臺也沒辦法。</br> 只能隨著她去。</br> 頂多是,再和她商量一下——千萬別忘記了時間。</br> 喬西寧挽住他手臂,“我們現(xiàn)在要去哪里?”</br> 林述垂眸看她,“你想去哪里。”</br> “反正是明天的采訪,我不想那么早回去,”喬西寧說,“我們在這里住一晚吧?”</br> 林述帶喬西寧回了老房子。</br> 這些年,他雖然在江城定居,然而這邊,還是請了人定時打掃。</br> 小區(qū)看得出年月了,有些舊。</br> 各家的窗口亮著燈,朦朧溫暖的昏黃色。一群老人坐在石椅上聊天消食,桌上放著一盤圍棋。</br> 冷風(fēng)吹過,有玉蘭花的香氣。</br> 有人眼尖,瞥到了走過來的林述和喬西寧。</br> “那不是,林瑜家的那孩子嗎?”</br> 老人戴著眼鏡,隔著不遠(yuǎn)的距離,認(rèn)出了林述。</br> 當(dāng)初因?yàn)榱智澹簧倜襟w跑來采訪。鄰居們也多多少少,都看過林述的照片,記得他現(xiàn)在的樣子。</br> 旁邊的人聽到聲音,跟著抬頭。</br> 只來得及看到,林述牽著喬西寧上樓的背影。</br> 有人嘆息一聲:“好好一姑娘,也不知道怎么就遇上了林清那樣的人渣。”</br> 小區(qū)里大家家長里短的,最常提起的,就是林清一家子。后來有了別的新鮮事,記憶漸漸淡忘了。</br> 誰知道,這事情,突然又被林清自己翻出來。</br> “我當(dāng)初還想,小孩子一個人在外面,指不定要受多少苦……這是他媽媽在天上保佑他。”</br> “帶著女朋友回來了?結(jié)婚了好啊,人這一輩子,還是要有個自己的家庭。爸媽給不了的,總有人會給。”</br> ……</br> “林述。”</br> 喬西寧跟著他進(jìn)了門,追著他問,“這是你以前住的地方嗎?你怎么帶我來這兒了?”</br> 林述關(guān)門的動作一頓,問她:“想住酒店?”</br> “沒,”喬西寧搖頭,“我就隨便問問。”</br> 房子的裝修和家具都有些舊,但很干靜。看得出長期有人在清掃。</br> 喬西寧抬頭,偷偷看了眼林述。</br> 他其實(shí),比任何人都長情。</br> 房子里,沒有林清生活的痕跡。</br> 但也沒有林述的。</br> 或許是沒住人的原因,冷冷清清的,沒有任何煙火氣。</br> 喬西寧趿拉著鞋,往里面走。</br> “你以前住在那一間啊?”</br> 林述走進(jìn)廚房燒水,淡聲道:“最左邊那間。”</br> 喬西寧推開門。</br> 房間不大,一張床就占了超過一半的面積。書桌上,還擺著幾本課本,被人整理好,整齊地靠墻。</br> 似乎還能看到,當(dāng)初埋頭桌前的林述。</br> 熱水燒得快。</br> 林述端了一杯水進(jìn)來,遞給喬西寧,“去洗澡?”</br> “不要,”喬西寧翻著書,看他以前做的筆記,“你先去洗,我待會再去。”</br> 林述的字跡,從小到大都很好看。</br> 書面整潔,字體整齊又工整。</br> 喬西寧隨意翻了兩本。</br> 手掌托住書桌自帶的柜子,往外一拉。</br> 里面空間密集,大大小小的,全是書。</br> 窗戶開了一半,冷風(fēng)灌了進(jìn)來。</br> 書本順著風(fēng)的方向,嘩啦啦地翻頁。</br> 喬西寧目光一凝。</br> 抽出藏著課本里的照片。</br> 初二分班的合照。</br> 喬西寧掃了一眼,一下子就認(rèn)出了藏在人群中的林述。</br> 他太出色了。</br> 饒是在十二歲的年齡里,還是和同齡人拉開了差距。</br> 喬西寧偏頭沉思。</br> 上次在報紙上看到他的照片,熟悉感再度卷土而來。</br> 她和林述之前,沒有任何交集的。</br> 怎么會覺得熟悉。</br> 浴室的水聲停住了。</br> 林述走了出來,看到喬西寧坐在書桌前,手里還拿著一張照片。</br> 神情很專注。</br> “看什么?”</br> 他走上前問。</br> “我剛剛看到這張照片,”喬西寧將照片擺在桌上,“我剛剛一直在想,我是不是之前在哪里見過你,不然怎么感覺這么熟悉。”</br> 林述眉目低垂。</br> 他偏頭,避開喬西寧的眼睛。</br> “然后我剛剛,突然就想起來了。”</br> 喬西寧站了起來,湊到林述的跟前,逼迫他不得不和自己對視,“那個發(fā)生車禍的人,是你對不對?”</br> 越想想起的事情,往往越記不起來。</br> 可剛剛電光火石之間——</br> 雨天,音樂會,車禍,林述,去墓園的路……所有的所有,一下子都串聯(lián)了起來。</br> 林述靜靜地注視著她。</br> 喬西寧的睫毛顫動了幾下。</br> 半晌,她開口問:“你是不是,很早就喜歡我了?”</br> 她當(dāng)初一直不懂。</br> 林述不是什么沒脾氣的人,可偏偏對她,沒有什么脾氣。</br> 好像愛了她很久。</br> 所以心甘情愿的,承受她給的,好的壞的情緒。</br> “是。”</br> 沒有再隱藏,他直接道。</br> “林述,你個傻瓜。”</br> 喬西寧吸了吸鼻子,將眼淚咽了回去。</br> 她往前一步,伸手抱住林述的腰,哽咽一聲:“你以前,怎么都不和我說啊。”</br> 雖然他說了,她那個時候,也不一定在乎。</br> 但喬西寧總會想。</br> 萬一呢。</br> 如果他們沒分手,不會有丟失的那幾年。</br> 可能現(xiàn)在,早已經(jīng)結(jié)婚生了小孩。</br> 但現(xiàn)在,好像也還來得及。</br> “林述,”喬西寧埋進(jìn)他胸膛,緊緊地纏住他,“我以后,也會很喜歡很喜歡你的,比你喜歡我,更加喜歡你。”</br> 他低笑,眼神很溫柔,“好。”</br> 雖然,這并不可能。</br> 不會再有人,比他更愛喬西寧。</br> —</br> 喬西寧晚上有電視臺采訪。</br> 兩個人吃過午飯,簡單地收拾一下,就趕回了江城。</br> 林述開車,一路將她送到了電視臺門口。</br> “你先回去,”喬西寧親了他一下,“等結(jié)束的時候,我給你打電話,你再過來接我。”</br> 喬西寧對著林述的背影,揮了揮手。</br> “喬小姐,你真的和林述領(lǐng)證了嗎?”</br> 前來接引的工作人員,忍了又忍,最終問道。</br> 喬西寧點(diǎn)了下頭,沒有遮掩,“對啊。昨天早上剛領(lǐng)的證,改天有機(jī)會,請你們吃喜糖啊。”</br> “好。”</br> “不過,”喬西寧頓了下,“你怎么知道的,我和林述領(lǐng)證了。”</br> “哦,昨天有人在民政局拍到照片了,喬小姐你不知道嗎?”</br> 喬西寧笑了下,“我沒上網(wǎng)。”</br> “網(wǎng)上都是祝福的態(tài)度,”工作人員說,“你別太擔(dān)心。”</br> 知道工作人員是誤會了,喬西寧沒解釋,只笑了笑。</br> 采訪七點(diǎn)半準(zhǔn)時開始。</br> 喬西寧做了個造型,才走進(jìn)演播廳。</br> 主持人例行開場,然后介紹了下喬西寧,很快就進(jìn)入了正題。</br> 這次的采訪,主要是因?yàn)閱涛鲗幵O(shè)計的珠寶在國外拿了獎,并且還攜手自己的珠寶品牌,登上了紐約Nasdaq大屏。</br> 這份殊榮,在設(shè)計行業(yè)里極為少見。</br> 主持人照著臺本,問了幾個和珠寶有關(guān)的問題。</br> 又繼續(xù)問道:“這次拿獎的珠寶,聽說是有靈感來源,方便和我們透露一下靈感來源嗎?”</br> 喬西寧握著話筒,“靈感來源啊?”</br> “和我處女作設(shè)計的戒指,來自同一個靈感來源,”她賣了個關(guān)子,“至于戒指的靈感來源,知道的應(yīng)該都已經(jīng)知道了吧?!”</br> 在她和安夏陷入copy紛爭的時候,她已經(jīng)對外公開過——戒指的靈感來源了。</br> 是林述。</br> 主持人繼續(xù)道:“作為獨(dú)立設(shè)計師,年紀(jì)輕輕就登上時代廣場,珠寶品牌在國內(nèi)外享譽(yù)盛名,這是不是你人生中,最高光最榮譽(yù)的時刻,算不算得上是至高無上的榮耀?”</br> 握著話筒的手,指間的鉆石在燈下閃閃發(fā)光。</br> “不是。”</br> 她微微笑了起來。</br> 眼底的光,又亮又柔和。</br> ……</br> 接到喬西寧電話之前,林述就已經(jīng)等在了電視臺樓下。</br> “林述。”</br> 喬西寧走出電視臺,小跑進(jìn)他懷里,“外面這么冷,你怎么不進(jìn)去里面等啊?”</br> “不冷。”</br> 林述說著,邊展開圍巾,壓在喬西寧的下頜。</br> 喬西寧牽他的手,對著他笑,眼神亮晶晶的。</br> “走吧,我們回家。”</br> 一場小雪來得突兀。</br> 飄飄揚(yáng)揚(yáng)的,規(guī)律地灑落。</br> “林述,”喬西寧偏頭,“剛剛采訪的時候,主持人問了我一個問題,你知道我怎么回答的嗎?”</br> 不遠(yuǎn)處。</br> 商場的戶外大屏上。</br> 回放著半個小時前,喬西寧的采訪內(nèi)容。</br> “作為獨(dú)立設(shè)計師,年紀(jì)輕輕就登上時代廣場,珠寶品牌在國內(nèi)外享譽(yù)盛名,這是不是你人生中,最高光最榮譽(yù)的時刻,算不算得上是至高無上的榮耀?”</br> 年輕漂亮的女設(shè)計師坐在沙發(fā)上,眼睛微彎,想也沒想地否認(rèn),“不是。”</br> 下一秒,她開口。</br> 眼神很堅定。</br> “嫁給林述,成為他的妻子,才是我至高無上的榮耀。”</br> “哇……”</br> “我擦。”</br> 廣場上,駐足停留了許多人。</br> 他們仰頭,忍不住為這個回答,爆發(fā)出一陣接一陣的喝彩聲。</br> 光束流光溢彩,掃過林述的臉。</br> 他低頭,看著喬西寧。</br> 耳邊她的聲音,和大屏幕上的聲音,在這一刻,好像重合了。</br> “林述。”</br> 喬西寧往后退一步,兩手張開抵在唇邊,做喇叭狀,“你聽著。”</br> 他眉目微動。</br> 心跳在這一刻,逼近靜止。</br> “林述,你才是我這輩子,最至高無上的榮耀。”</br> “現(xiàn)在是,以后是,永遠(yuǎn)都是。”</br> 林述素來冷淡的情緒,慢慢皸裂。</br> 錯愕,驚訝……還有其他。</br> 心臟像是觸電了。</br> 他俯身,難以自控地,咬上她的嘴唇。</br> 輕撬唇縫。</br> 舌尖相抵糾纏。</br> 喬西寧抬手,緊緊地箍住他的身體。</br> 下意識地回吻他。</br> 遠(yuǎn)處。</br> 煙花到達(dá)頂點(diǎn),層層綻放。</br> 13歲的林述,失父喪母,孑然一身,蹣跚行走在吵鬧而又孤寂的世界。</br> 也是那個夏季的雨天,喬西寧穿著蓬蓬的紅色公主裙,揚(yáng)著下巴,嬌氣又高傲的:“喂,我是你救命恩人。”</br> 如果沒有喬西寧。</br> 世上不會有林述。</br> 或許,他會死在那個雨天。</br> 又或許,他會在世界上某個角落,孤獨(dú)而痛苦地茍活著。</br> 可喬西寧出現(xiàn)了。</br> 成為了救贖他的那一抹光。</br> 痛苦,憤怒,不甘,嫉妒……</br> 為此,他嘗遍了世間所有的酸甜苦辣。</br> 可如果生命,再重來一次。</br> 他依舊會,在那個霧化朦朧的雨天,對喬西寧一見鐘情。</br> 那是他生命。</br> 再一次的開始。</br> ——正文完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