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西寧也說不上來,自己現在的感受。</br> 明明之前，最不喜歡的就是——他無論何時何地，都想知道自己動向的掌控欲。</br> 可現在，看著那一張張,往返不過一天的飛機票,心底再無過往的排斥與厭煩,只剩下酸澀和心疼。</br> 暮色低垂。</br> 喬西寧沒開燈,盤腿坐在床上，一條一條地細數歷史訂單。</br> 看得久了,居然還被她找到了規律。</br> 從他們分手之后,最開始的一個月三次,到中間,一個月兩次,再到后來，一個月一次。</br> 兩個月份之間,間隔的時間，也再一次次地拉長。</br> 直至她回國。</br> 這場跨越了十四個小時的單人航程，才得以終止。</br> 喬西寧的心里空落落的。</br> 突然就，很想和林述說說話。</br> 只是林述，并沒有把手機帶出去。</br> 她點開撥號,打給方竟。</br> “喂,什么事？”方竟一邊看回放，一邊吃飯,聲音含糊。</br> “我是喬西寧。林述他……在你旁邊嗎？”</br> 心里亂亂的。</br> 不知道要怎么開口,但就是特別想聽聽他的聲音,和他說說話。</br> 說說分手后的這幾年；說說他的心路歷程；說說他,到了今天,是不是還一如既往地喜歡她……</br> “我看看，”方竟回頭掃了眼烏壓壓的片場，“林述不在，剛剛出去了。”</br> “……”</br> 猜想她找林述，估計是有什么急事兒。</br> 方竟頓了頓，又說道：“你有什么話想和他說，你告訴我也行，等他回來了我和他說，或者讓他給你打個電話過去。”</br> “不用了，”喬西寧婉拒他前一個提議，“我想自己和他說。”</br> “……”方竟心想，那估計是要說些小情侶之間的私密話，也沒堅持，“那行，他估計等會就回來了，我讓他給你打過去。”</br> 喬西寧遲疑了下：“……不用了，我等會自己過去片場找他吧。”</br> 方竟：“我和林述說一聲？你要過來的事情。”</br> 喬西寧的設計工作，其實都完成得差不多，最重要的兇器——尖鉆胸針也設計出來了，沒有什么，再待在劇組里的必要了。</br> 只不過現在還留在這兒，估計是因為林述的原因。</br> 喬西寧頓了幾秒：“……可以，謝謝。”</br> “沒事。”</br> 方竟電話剛掛斷，林述就走了進來。</br> “奇了，”方竟開口，“你剛剛要是早進來兩秒，估計就能接到喬西寧的電話。”</br> 林述看了過來：“什么事？”</br> 他問得言簡意賅。</br> 這么久的相處，方竟早摸清了他說話的規律。大概是問，喬西寧打電話過來，說了些什么事。</br> 沒想到自己一個大導演，還成了小情侶之間的傳聲筒。</br> 方竟嘆了口氣，“說要自己和你說。對了，她待會好像要過來。”</br> 林述冷淡地點了下頭，回頭忙自己的事情。</br> 只是偶爾，出了會神。</br> 不知道，她要找自己說什么事。</br> —</br> 喬西寧換好衣服，出門之前，特地又繞回去照了照鏡子。</br> 鏡子里的人，眉色有幾分困倦，唇色蒼白，顯得有些懨懨的。</br> 想了想，她拿過化妝包，走進衛生間。</br> 打算先擼個妝，再去見林述。</br> 喬西寧化妝的速度很快。</br> 從補水到用上定妝噴霧，中間沒超過十分鐘。</br> 外面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聲音特別地嘈雜。</br> 喬西寧待在里間的衛生間，甚至隱隱約約地，能聽到一點模糊的聲音。</br> “九樓確定有人嗎？”</br> “有有有，九樓有人！這段時間來了個劇組，包下來九層十層……有個女孩長得特別漂亮，很早就會下樓吃早飯，她今天好像沒出去，還在房間。”</br> “隊長，火已經開始往隔壁蔓延了……”</br> 空氣摻和了濃煙，變得渾濁。</br> 喬西寧捂住鼻子，忍不住咳了咳。</br> 白皙的手握上衛生間門把，往里面一拉。</br> 能看到空氣中細白的濃霧，從外面那道門縫鉆了進來，無孔不入。</br> 喬西寧臉色一白。</br> 快步走到房門后，還沒碰上門把，隔空就被燙了回來。</br> 能聞到燒焦的味道。</br> 溫度接近灼熱。</br> 仿佛整個人，都被擱在油鍋上反復炙烤，額頭上冒出細密的汗。</br> 喬西寧忍不住罵了句臟話。</br> 火災。</br> 長到這么大，都沒遇上過這么一遭。</br> 偏偏在今天，發生了。</br> —</br> 片場。</br> 莫名的，林述有些心神不寧。</br> 他抬手，捏了捏眉骨，只當自己是沒休息好的緣故。</br> 方竟放下飯盒，看了眼時間，問他:“喬西寧還沒過來？”</br> 林述抬了下眼，算是回應。</br> “不應該啊，”方竟說，“酒店到片場不遠吧，走路走得快的話，差不多五分鐘就夠了，怎么可能這么久還沒過來。”</br> 林述倒是習慣了。</br> 喬西寧有拖延癥，做事情拖拖拉拉的。電話里說著要出門，不用上半個一個小時梳妝打扮，全副武裝，就不可能會出門。</br> 導演助理是影視學院畢業的，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大學生，跑劇組攢經驗。這會冒冒失失地跑了進來，喘著氣:“方導，酒店剛剛打電話過來了，說我們居住的那層樓發生火災了。”</br> 方竟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劇組的人今天都來了嗎？”</br> “沒來全，”助理搖頭，“安夏沒來，還有——”</br> “喬西寧。”</br> 旁邊一道聲音，早他一步說了出來。</br> “誒對，”對于三金影帝林述認識劇組設計師的情況，助理詫異了下，隨即說道，“喬小姐今天一整天，似乎都待在酒店，沒出過門……”</br> 方竟余光剛想去看林述，卻只來得及看清——他在門口一閃而過的背影。</br> 快得像一陣風。</br> 恐懼、慌亂、害怕……</br> 自有意識起，林述已經很久不曾體會過這樣的情緒了。</br> 而在今晚，不過幾秒的時間，他將個中滋味嘗了個遍。</br> 手上青筋迸發，無法自控地輕微顫抖。</br> 一向健康跳動的心臟，疼得都在抽搐。</br> 小巷只一盞路燈，依舊昏黃，盡頭是一眼望不到底的黑。</br> 最前方有光。</br> 走過漆黑冗長的小巷，注定就會迎來光明。</br> 可林述不知道。</br> 經歷過這幾秒的人生灰暗后，他的喬西寧是否還在原地，安然無恙。</br> 可能迎接他的，不是光明。</br> 而是更深的黑暗。</br> 以往短途的距離，在這一刻，猶如跨越不過的溝壑。</br> “林述！”</br> 正前方有個人影朦朧，踉踉蹌蹌地跑近。</br> 一步，兩步，三步……</br> 距離在逐漸拉近。</br> 林述見到了一個，他從沒見過的喬西寧——</br> 頭發亂糟糟的，妝容糊成一團，臉上蒙了一層灰，邊跑邊叫，像個小瘋子。</br> 就在他正要幾步上前，把人摟進懷里的時候，小瘋子已經快步跑了過來。</br> 毫無預兆地一蹦，跳進他懷里。</br> 突來的沖擊力，撞擊得林述往后踉蹌兩步，才猛地穩住了身體。</br> 下意識地，伸手攬住喬西寧的腰，防止她掉下去。</br> 喬西寧胡亂抹了一把眼淚，臉上更臟了，左一塊右一塊的，像花貓：“嗚嗚嗚林述，我差點以為要見不到你了。”</br> 她伸手，雙手緊箍住他的脖頸，整個人靠在他身上。</br> 一雙長腿也是，緊緊地纏著他。</br> 眼淚打濕了睫毛。</br> 以往白皙的手背，布滿了臟灰。喬西寧索性低頭，將臉埋進他胸膛，一頓亂蹭，臉上的灰，也悉數蹭到他的衣服上。</br> 林述怔了下。</br> 為她這一刻，下意識的親近。</br> 他伸手，動作極其自然地，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哄小孩一樣的:“沒事了，別怕。”</br> 到此刻，林述一路提在嗓子眼的心臟，才重重地落回原處。</br> 心臟沒有得到平復，在劇烈地跳動。</br> 他微微低頭，嘴唇輕輕碰了下喬西寧凌亂的頭發。</br> 雙手不自覺將她摟緊，用一種要鑲嵌進他身體的力道。</br> 喬西寧一安全，就急忙跑過來找林述，還有些沒能，從剛剛的處境中回過神來。</br> 她喘息了一兩分鐘，還在疲憊地大喘著氣:“我本來……本來化個妝就要過來了，誰知道發生了火災……”</br> “林述，我有話想和你說。”</br> “嗯。”</br> 喬西寧不想和他多講火災的事情，太浪費時間。</br> 她緩了緩，等自己急促的氣息稍微平靜了些，才開口:“我剛剛用你的手機訂飛機票，結果看到了，你以前那些過往訂單了。”</br> 她下巴擱在他的肩上。</br> 隨著話落，能清晰地感受到，林述的身體的瞬間僵硬。</br> 他一直都知道。</br> 喬西寧不喜歡他管她，不喜歡他對她的事情，樁樁件件了如指掌。</br> 厭煩他的占有，逃離他的掌控。</br> 如今被她知曉，分手后的這些年，他依舊形如變態，躲在暗中窺視她的一舉一動。</br> 哪怕只是，遠遠地看一下。</br> 她估計依舊會，感到厭惡和恐懼。</br> 林述的眼神，驟然一暗。</br> 喬西寧急忙解釋:“我不是故意要看的，而且你……”</br> 她頓了下，開口:“你不要多想，我沒有你以為的那種情緒。”</br> 林述知道，他的審判到了。</br> 喬西寧對他的審判。</br> 她就像是個揮刀的獵人，裁決他的生死。決定他活，或者他死，都在一秒之間。</br> “喬西寧，”林述啞著嗓，“你想和我說什么”</br> 喬西寧埋頭，蹭了蹭他的脖頸。</br> 溫熱的，貼面說不出的舒服。</br> “我之前其實，一直想要和你順其自然。”</br> 喬西寧慢慢地說:“人有時候真的很奇怪，越想完成一件事情的時候，結果往往事與愿違。”</br> 就好像。</br> 在國外的這幾年，她告訴自己是她自己提的分手，那就要忘掉林述。</br> 但依舊沒能忘得掉他。</br> “可是在看到那些飛機票的時候，我突然就不想和你順其自然了，我想拔苗助長。”</br> 林述眼神一暗。</br> 喬西寧直起身體，捧著林述的臉，和他對視。</br> “林述，你聽說過一句話嗎？”</br> 他揚眉，聲音平靜:“什么。”</br> 喬西寧盯著林述的眼睛，慢慢地開口:“只要對視二十一秒，就會喜歡上對方。”</br> 喬西寧最喜歡林述的眼睛。</br> 平直細密的睫毛，眼神深邃，像落了星光。</br> 看她的時候，是獨有的溫柔。</br> “我現在給你選擇的機會。”</br> 喬西寧說:“和我對視二十一秒，忘掉過去，我們重新開始；或者——”</br> 她嗓子艱澀，但還是說了出來:“推開我。”</br> 喬西寧慢慢低頭，鼻尖觸碰上林述的。</br> “一、二、san——”</br> 三還沒完全出口，喬西寧的眼睛便被林述輕輕遮住了。</br> 喬西寧的心，在這一秒，重重地往下跌。</br> “喬西寧。”</br> 林述聲線低啞，看出了她面色上的失落，輕輕嘆了一口氣。</br> “不用對視了。”</br> 他說。</br> “這輩子除了你，不會有別人。”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