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西寧這一覺睡得并不安穩。</br> 像是有一張名為歲月的CD,在耳邊慢悠悠地播放。</br> 無孔不入,全是林述的聲音。</br> “不要對別人笑。”</br> “不要喜歡別人,喜歡我就好。”</br> “永遠不要離開我。”</br> “我只有你一個。”</br> ……</br> 夢境光怪陸離,如一幀幀畫質精良的光影畫,屬于林述的面容和聲音在快速地往后退,快得喬西寧根本都來不及伸手捕捉。</br> 一陣刺耳的雜音。</br> 漆黑的視線逐漸變得清晰——</br> 身形挺拔的男人站在光影交界處,點漆眼眸專注柔和,唇角一點淺淺的弧度,顯而易見的溫柔與妥協,完全一副哄人的姿態。</br> “你好看。”</br> 喬西寧一下就醒了。</br> 她坐起來,雙手撐著床褥,看著周圍空蕩蕩的環境,迷茫地舔唇。</br> 砰砰砰——</br> 心臟劇烈跳動,快得好像下一秒,就會跳出胸腔。</br> 如果在之前,林述說那樣的話,喬西寧也會有反應,只是不會這么大。</br> 但就是。</br> 可能這段時間他太冷淡了,總是若即若離的,情緒瀕臨爆發下一秒又會控制得死死的。才會讓她產生這么大的反應。</br> 一夜都過去了,竟然還在想還在回味。</br> 喬西寧咬唇,有些煩躁地抓了一把自己的頭發。</br> 漂亮的長卷發被她毫不留情地,薅成炸毛的雞窩頭。</br> 不能就自己胡思亂想。</br> 改天找機會,她一定要撩回來!</br> 沒等喬西寧構思好作戰計劃,放在床邊的手機就響了起來。</br> 是個陌生的號碼。</br> 喬西寧遲疑了幾秒,接了起來。</br> “喂。”</br> “你好喬小姐,我是方竟,從顧簡那里問到你的電話,”他一頓,“沒打擾到你吧?”</br> 這個名字她有點兒印象,好像是個導演。</br> 不過……</br> 喬西寧疑惑:“……沒有,不過你找我什么事?”</br> “是這樣的,我手頭上有部電影,涉及到了一點珠寶的領域,想問看看能不能和你合作。”</br> “……”喬西寧怔了下,“我能看下劇本嗎?”</br> “可以,”對方很好說話,“看你今天什么時候有時間,我們約個地方見面,我把合同也帶上。要是能夠合作,就順便把合同給簽了。”</br> “行。”</br> 喬西寧同意,和對方約了十點見面。</br> 咖啡廳。</br> 方竟將一沓資料遞給喬西寧。</br> 喬西寧翻了翻,挑眉:“殺人犯?”</br> 方竟:“表面是光鮮亮麗的珠寶設計師,背地里是變態殺手。”</br> 喬西寧來了點興趣,又有點兒為難。</br> 她需要把自己代入男性珠寶設計師,代入變態殺手的角度,去思考這樣一個人,會設計出什么樣的珠寶。</br> 這帶了點挑戰性和難度。</br> 她想同意,但是。</br> 這樣一項工作,勢必會占用她很多時間。</br> 可能,她還需要近距離去片場感受,那樣一個人最內里最復雜的人性。</br> 林述去拍戲就不知道要去多久了。她打算期間可以去找他的,免得兩個人好不容易修復了點的關系又生疏了。</br> 看出了喬西寧的為難,方竟問:“不方便的話,也沒事。”</br> “……”喬西寧沉思了一會,抿唇,“電影什么時候開機?”</br> “就這兩天。”</br> “嗯。”</br> 喬西寧應了一聲,邊點開手機上網查林述的消息。</br> 也是這兩天。</br> 方竟眼尖,瞥到了喬西寧屏幕上男人的照片,于是笑了下:“你喜歡林述?”</br> “嗯?”</br> 方竟指了下資料:“林述主演的電影,有興趣合作嗎?”</br> “!!!”</br> 喬西寧驚了。</br> 她詫異地看了方竟一眼,低頭,翻到資料第一頁。</br> ——《追捕》。</br> 網上曝光的,林述最新的電影。</br> 只不過保密工作做得好,除了電影的名字,其他一概沒泄露出來。</br> 她剛剛急著看劇本,居然忽略了最重要的東西。</br> 想到昨天說的“睹物思人”。</br> 喬西寧樂不可支,眉角眼梢都藏不住笑意,幾乎是迫不及待的:“你合同帶來了嗎?”</br> 于是很快就簽訂了合同。</br> 方竟收起合同,站起來:“今天晚上有個聚餐,你可以一起過來,提前適應一下劇組氛圍。”</br> 喬西寧要是一般的設計師倒還好,方竟直接就公事公辦了。可她是喬家的掌上明珠,又是顧簡的朋友,自然會多照顧著點。</br> “林述去嗎?”</br> “不一定。”</br> 不是殺青宴,只是簡單的先聚聚。</br> 方竟對電影質量吹毛求疵,但其他事情上面,倒是不拘小節。</br> 特別是他和林述合作過幾回了,隨他樂意。</br> 喬西寧哦了聲。</br> 在方竟離開后,拿起手機給林述發短信。</br> 喬西寧:【哥哥,你這次演的是變態殺手還是警察啊?】</br> 喬西寧:【相視一笑.JPG】</br> —</br> 王洋從門外進來,就看到林述坐在沙發上,低頭望著手機出神的樣子。</br> 慵懶輕松的坐姿,偏偏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緊繃感。m.</br> “阿述,”王洋莫名,“怎么了?”</br> “沒事。”</br> 林述摁滅手機,強制地將自己的目光,從“哥哥”兩個字移開。</br> 那天晚上,在江邊,單杠上,喬西寧也這樣叫過他。</br> 每一次,都能輕易影響他的情緒。</br> “晚上劇組聚餐你不去的吧?”</br> “嗯。”</br> “行,那我打電話去說一下。”王洋撥電話,等待接通的時候說道,“方導對這部電影還挺重視的,特別去刑警隊直觀體驗了下,還請了珠寶設計師過來專門設計電影里的珠寶。”</br> 林述翻閱的動作一頓,下意識抬頭。</br> 突然就把王洋說的話,和喬西寧的聯系在了一起。</br> 電話接通了。</br> “方導,我是王洋。晚上的聚餐,阿述就——”</br> “我去。”</br> “?”</br> “晚上的聚餐,我去。”</br> 王洋只是一怔,很快回過神來,和方竟說道:“方導,那沒事了,晚上阿述也會過去。”</br> 電話掛斷。</br> 王洋疑惑地看他:“你怎么突然改變注意了?你以前不都不喜歡參加這些活動的嗎?”</br> 林述合上劇本,嗯了一聲。</br> 也沒解釋,這次到底為什么突然改變了主意。</br> 華燈初上。</br> 江南宴的音樂噴泉流光溢彩,外面一條橙色的燈帶,仿佛天空都染上了暈黃的顏色。</br> 喬西寧以為林述看到她的時候,會特別的吃驚。</br> 結果沒有。</br> 他只是看了她一眼,又漫不經心地移開了。</br> 這反應,讓喬西寧特別不滿意。</br> 正好他身邊,不知道為什么剩余了一個空位,喬西寧想也沒想的,直接坐到他身邊。</br> 她掌根撐著下巴,看他:“好巧哦,在這里遇到你。”</br> “……”</br> 見林述不理她,喬西寧更來勁了:“其實,我要和你說的不是這句話。”</br> 她說完,好整以暇地看著他,等著林述開口問。</br> 但他沒有。</br> 林述只是動手,拿過喬西寧面前的碗筷,用熱水燙了一遍,擺放回原位。</br> 喬西寧像是被順毛的貓,一下被他這個動作給安撫到了。</br> 既然他不問,那她就主動開口了。</br> “我本來還沒有那么快答應的,結果一知道是你演的電影,我立馬就答應了。”</br> 一頓,又說,“你知道為什么嗎?”</br> 她昂著下巴,就差沒把“夸我”和“你快問問我”寫在腦門上了。</br> 不知道,是被她的話取悅到了,還是今晚林述的心情的確不錯。</br> 他異常配合,低聲問:“什么?”</br> 喬西寧滿意了,朝他笑:“你昨晚不是說要睹物思人嗎?”</br> “嗯?”</br> “但我來了,”她似乎并不知道自己說出了一句什么樣的話,一直俯身湊到林述的面前,“你就不用睹物思人了,你看我就好啦。”</br> ——你看我就好了。</br> 從前,他也對她說過的話。</br> 沒有想過有一天,會從她口中說出來。</br> 小姑娘穿了條黑色吊帶長裙,纖腰酥.胸。長卷發自然地垂落兩肩,擋在胸前,卻擋不住外露的精巧鎖骨,渾身上下白得發光。</br> 漂亮的五官,配合精致的妝容點綴,顯得特別的立體。兩邊臉頰泛粉,不知道是打了腮紅,還是給熱的。</br> 湊過來的時候,似乎能聞到隱隱的發香。</br> 像是花園里開得最嬌媚馥郁的一株花蕾,等待他人采摘。</br> 那雙漂亮的眼睛,滿滿當當都是他的身影。</br> 林述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此刻劇烈無比的心跳聲。</br> 砰砰砰——</br> 一聲,大過一聲。</br> 他舔了下唇。</br> 很突然的,又彎了下唇角,扯出一抹淡笑。</br> 哪怕只是稍縱即逝,喬西寧也看到了。</br> 林述長得非常非常好看,不然當初也不會一眼就吸引了她的注意。</br> 他不愛笑。</br> 但笑起來的時候,全世界都能為他低頭。</br> 察覺到自己居然迷失在林述的一個笑中,喬西寧懊惱地咬唇,嬌俏的嗓音中,帶了點她慣有的無理取鬧。</br> “你笑什么啊?不許笑了。”</br> 林述答非所問:“還想吃蝦嗎?”</br> “……什么?”</br> 喬西寧有些沒反應過來,不知道話題怎么就跳得這么快。</br> “還想吃嗎?”林述指了下剛端上來的、新鮮的海蝦,“給你剝。”</br> 有人給剝,不答應的是傻子。</br> 喬西寧點頭:“好啊。”</br> 旁邊有人一直注意著,自然也把他們之間的舉動盡收眼底。</br> 下意識有些詫異。</br> 林述在外,一向與“清冷”二字掛鉤。</br> 好聽點叫清冷疏離,難聽點,就是冷清冷性。</br> 什么時候見過,他耐心地和女孩子聊天,還主動幫剝蝦的</br> “喬小姐,”有人忍不住問,“你和述哥,你們認識啊?”</br> 喬西寧看了下林述,啊了一聲剛要開口,就被門外傳來的動靜聲給打斷了。</br> 包廂被人從外面推開了。</br> 一個人在侍應生的指引下走了進來。</br> 喬西寧抬眼看了過去。</br> 忍不住撇嘴。</br> 怎么也想不到。</br> 居然在這里,也能遇到安夏。</br> 安夏進門。</br> 先和近門的導演制片人等打了個招呼,而后一眼就看到了林述。</br> 眼睛一亮,和林述打招呼:“林述哥,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你。”</br> 她是真的沒想到。</br> 畢竟她做林述實習助理的那段時間,他一直都不太樂衷于參加這樣的活動。</br> 林述抬眼,眼皮壓出一道深深的褶皺。看人的時候,眼神淡淡的,沒有什么感情。</br> 只瞟了安夏一眼,算是回應。</br> 又低頭剝蝦了。</br> 噗呲一聲——</br> 喬西寧笑出了聲。</br> 好笑。</br> 太好笑了。</br> 和她說一樣的話,等到了不同的效果。</br> 喬西寧太滿意了。</br> 她湊到林述耳邊,小聲地說:“干得漂亮。”</br> 林述看了她一眼,眉眼都壓了下來,嗓音發沉:“你坐好。”</br> 順著他眼神,喬西寧低頭。</br> 看到大片白皙的肌膚時,她紅了下臉,小聲喃喃:“變態。”</br> 罵的是林述。</br> 誰像他一樣啊。</br> 還關注著這個。</br> 見他似乎沒聽到,喬西寧整理了下裙子。</br> 剛要湊上去在他耳邊罵變態,不經意就對上的安夏的視線。</br> 對方臉上的笑意,在看到她時,幾乎是變臉一樣地收斂了起來。</br> 只剩下怨懟的,嫉妒的,不甘的……以及敵對的冷意。</br> 在給人臉色看這方面,喬西寧從來都沒有輸過。</br> 于是,她更加冷漠地看了過去。</br> 順便,耀武揚威地夾起林述放在她盤子里的蝦,一點一點的,慢慢吃給安夏看。</br> 安夏先看不下去了。</br> 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br> 酒過三巡。</br> 包廂便也熱鬧了起來。</br> “安夏,”喬西寧聽到她旁邊的人和安夏說話,“你上次那件事情解決了沒有,到底是你剽竊,還是對方剽竊啊?”</br> 安夏給自己剝了個蝦:“喬小姐,你說呢?”</br> 旁人的人一聲驚呼,驚覺自己似乎問了個蠢問題。</br> 喬西寧倒是無所謂。</br> 她聲音淡淡的,卻很直接:“你剽竊的唄。”</br> 安夏臉色一變:“喬小姐,珠寶設計經常撞元素,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從來沒有公開發售的設計,就算能證明設計時間比我早,也不能說我剽竊你吧。”</br> 喬西寧看了她一眼,散漫又居高臨下。</br> 安夏那天沖動地發了那幾條微博,被她的經紀人連著教訓了幾天。</br> 原本零星的時尚資源,直接空空如也了。</br> 雖然討厭喬西寧,可她迫于現實壓力,又不得不低頭。</br> 原本經紀人就計劃帶著她去給喬西寧道歉,結果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了。</br> 私下的話,只有她們兩個人,喬西寧估計還會譏諷她,不給她面子。</br> 可是現在……</br> 安夏給自己倒了杯酒:“喬小姐,我們之間可能有點兒誤會,我為我粉絲的行為向你道歉。喝一杯怎么樣那件事情就當是過去了。”</br> 喬西寧坐在座位上,手肘撐在桌沿,懶洋洋地睨她:“可我不想和你喝。”</br> 安夏笑得有些勉強,唇色都是蒼白的:“我承認我粉絲有些言論過激了,我道歉,你就當給我一個面子。”</br> “你也不是,這么斤斤計較的一個人吧。”</br> 好會演。</br> 喬西寧咋舌。</br> 她主導的那一手戲,居然把過錯都推給粉絲了。</br> 而且她要是不同意,她就是斤斤計較了。</br> 喬西寧毫不留情,反問:“我和你很熟嗎?為什么要給你面子?”</br> 導演和制片人那一塊的在聊如今的電影市場,只有喬西寧和安夏這一塊的人,看到了這一場戲——</br> 安夏楚楚可憐,喬西寧顯得咄咄逼人。</br> 死一般的寂靜。</br> 安夏將眼神移到了一直不做聲的林述身上,特別小心翼翼又委屈巴巴的喊了一句:“林述哥。”</br> 喬西寧皺眉,眼神更冷了。</br> 林述放下手里捏著的蝦,抽了張紙擦了擦手指。</br> 側頭,看向喬西寧。</br> “喬西寧。”</br> “干嘛?!”</br> 余光瞥見安夏松了一口氣。</br> 以為他要替安夏說話,口氣不自覺都有些沖。</br> 林述伸手,拿過她面前的酒杯,放到自己的左手邊。</br> 喬西寧夠不著的地方。</br> 他的聲音很淡。</br> 又帶了點無底線的包容。</br> 無論。</br> 她對或錯。</br> “不想喝,那就不用喝。”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