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墅的落地窗被厚重的窗簾層層擋住,室內開了暈黃朦朧的照明燈,黑白灰三色的家居,給人一種異常沉重壓抑的感覺。</br> 不知道為什么,明明林述是以一種自嘲到冷嘲的語氣說的那一句話,喬西寧心里卻是一咯噔,下意識覺得他不是在開玩笑。</br> 她知道的,林述以前就有輕微自殘的傾向。</br> 他似乎很不喜歡自己身上流淌的血液,近乎自厭,明明是拿來治病救人的手術刀,在他身上會避開所有致命性的部位,留下無法消除的痕跡。</br> 喬西寧見過林述拿著刀片的樣子。</br> 他低垂著頭,神情靜默,側臉弧度冷然,頸線繃緊,像是根本沒看到已經結痂或者血肉外翻的傷口,鋒利的刀鋒毫不猶豫地劃下。</br> 紅色的血液順著分明的肌理滾落,留下觸目驚心的痕跡,林述仿佛沒看到自己遍布傷口的軀體,或者過多的傷口讓他根本挑不出一塊完整的皮肉繼續下手。</br> 在他蹙眉思考的時候,喬西寧再也忍不住了,一腳踢開了衛生間的門。</br> 門板因為巨大的沖擊力撞擊在墻上,林述的神經一震,透過鏡子看著外面怒氣沖沖的喬西寧,手里還拿著沾著血的刀片無處可藏,以往波瀾不驚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驚慌和無措的情緒。</br> “林述,”喬西寧喘著氣,一把奪過他手中的刀片扔進垃圾桶,“你在干什么!你居然自殘!你是我的男朋友,你整個人都是我的,你怎么可以?!”</br> 喬西寧看著他的傷口,有的不知道已經過了多久了,新舊的傷□□織在一起,全身上下幾乎就沒有完好的地方。</br> 難怪每次,他總是要關燈不讓她看他。</br> 林述放下T恤,擋住了喬西寧的目光,垂著眼,臉色和唇色一樣的蒼白,安靜地聽著她講話,像是做錯事乖乖挨訓的學生。</br> 見他這副樣子,喬西寧心里頭的火氣半點沒散,反而更生氣了,“你說話啊,玩自殘是什么意思,你對我不滿還是怎么樣?你啞巴了?說話啊。”</br> “沒有。”</br> 林述伸手,想要去抱她安撫她過于激動的情緒,卻被喬西寧一把推開了,“你別碰我,道歉,不然……”</br> “對不起。”</br> 分手的話還沒說出來,林述已經干脆利落地道歉。</br> 看到他毫不猶豫地道歉,又看到他蒼白削瘦的臉頰,喬西寧有些不好受,嘆了一口氣,主動地去抱他。</br> “以前你怎么傷害自己我管不了,但現在我們在一起了,我剛剛看到你這樣我真的很難受,以后不能這樣了。”</br> 她雖然游蕩人間,玩心很重,但也知道不能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br> 林述是她的男朋友,她理所應當地把他當做自己的所有物,剛剛看到他這樣傷害自己,喬西寧是真的真的很生氣。</br> 沒聽到林述的回答,喬西寧在他懷里仰頭,“聽到沒有,你說話啊。”</br> 林述低頭看她,眼神溫柔又痛苦,好像陷入苦苦掙扎的泥潭,“抱歉,我控制不住。”</br> 喬西寧剛在他懷里又掙扎起來,聽到這句話想也沒想地踮腳去親他的嘴唇,慢慢地緊貼研磨,馨香柔軟,嗓音嬌俏,“你親我啊。”</br> “我們慢慢來,只要你答應我不再傷害自己,我會幫你控制住的,”喬西寧很有信心,“以后你想的話你就親我。”</br> 那天,喬西寧窩在林述的懷里,一遍遍地用自己的唇,用自己的身體撫平林述內心無處可宣泄的焦躁和沖動。</br> 后來,只要兩個人待在一起,她就會檢查林述身上的傷口,以確保他沒在私下偷偷傷害自己。</br> 可是,在她幫助下得以得到控制的心理疾病,她憑什么認為她離開后,林述會安然無恙?</br> 回過神來,喬西寧看向坐在沙發上的林述。</br> 雖然對他說的話保持懷疑的態度,但她也知道,林述不會告訴她的,從他剛剛呵斥王洋的舉動就可以看出一二了。</br> 林述的表情很淡,直直地看向喬西寧,聲音有些低,“上去換衣服,我送你回去。”</br> 喬西寧心里藏著事,聽了他的話,乖乖上樓換衣服。</br> 王洋盯著她的眼神像是要把她盯穿一樣,更讓喬西寧覺得林述肯定有什么事情瞞著她。</br> 關于王洋口中第二條命的事情。</br> 她換好衣服下樓,就看到王洋漲紅著臉,欲言又止地看著林述,后者還是平時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樣。</br> 應該是在她上樓換衣服的時候,王洋說了她的什么話。</br> 喬西寧心里堵堵的,想不出究竟是因為什么事才會讓王洋改變原先對她的態度。</br> 趕在林述從沙發上站起來之前,喬西寧先開了口,“我剛剛叫我家司機來接我了,你經紀人找你應該有事,你們慢慢聊,不用送我。”</br> 林述的眉眼冷冽了下去,淺淺的眼皮下是低垂的眼,干凈澄澈的眼珠,覆蓋了一層淡淡的陰霾。</br> 他近乎自虐一樣,死死地盯著喬西寧的背影。</br> 沒有回頭,一如從前一樣瀟灑。</br> 關上門的那一刻,喬西寧狠狠地松了一口氣。</br> 她怎么沒察覺到身后一道炙熱的眼神緊緊地絞在她身上。</br> 可如果讓林述送她回家,她就不會知道問題的答案了。</br> 在外面等了差不多快半個小時,喬西寧才看到王洋從別墅里走出來。</br> 等人的滋味不太好受,喬西寧這輩子沒等過誰,在這半個小時內,她不止一次想過直接走人。</br> 只是轉念想到,在他們交往的時候,她總是這樣的,讓林述半個小時,一個小時,一個半小時地等下去。這半個小時,也就不足為奇了。</br> ——</br> “我過來不是喝咖啡的,”王洋謝絕了喬西寧要幫他點一杯咖啡的舉動,開門見山直奔主題,“喬大小姐,真的算我求你,放過林述,他沒命和你玩的。”</br> 喬西寧淺笑,做出一副不在乎的樣子,“好啊,你告訴我你剛剛在別墅里說的話是什么意思,我就考慮一下你的提議。”</br> 王洋抿唇,咬死了牙關沒說話。顯然不準備告訴喬西寧這件事情。</br> “林述現在好歹也是坐擁九千萬粉絲的影帝,這樣的人愛我愛得要死要活的,我說出去也挺有面子的。”</br> 喬西寧喝了一口咖啡,云淡風輕的,“你也知道我愛玩,我和他談一次再甩了他,也能知道他到底怎么了,所以你說不說。”</br> “你……”她那一段話,像是瞬間激發了王洋渾身上下的怒火,看著她的眼神就差恨不得拿把刀立刻替林述了結了她一樣。</br> “喬西寧,”王洋被她氣得不輕,連基本的客套都省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你和他交往了那么久,從來不知道林述不能吃辣的吧。”</br> “因為你愛吃辣,他不忍心看你失望,所以換他對你妥協,每次和你吃完飯,他就要把止痛藥當飯吃下去。”</br> “他拍戲本就很拼命,晝夜顛倒,加上飲食不規律落下了胃病,而你呢,不僅不會體恤他,大小姐脾氣動不動發作……”</br> ……</br> 王洋以旁觀者的身份,說了許多喬西寧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br> 她不是愛玩不是愛玩弄感情不是想知道林述身上發生的什么事嗎,那他就一點點告訴她。</br> 這么些年欠林述的愧疚和感情,是時候該還了。</br> 看了眼臉色僵硬的喬西寧,王洋輕嗤了聲,絲毫不顧忌喬西寧的心情,繼續開口。</br> “你和他分手那天,不是還開了單身party慶祝恢復單身,”王洋看著喬西寧的眼神滿是嘲諷,“林述去找你了。”</br> 林述知道,喬西寧做的決定,向來是沒有收回的道理。</br> 她說要分手,他不想讓喬西寧覺得他苦苦糾纏,很討厭,所以忍著痛說好。</br> 話音剛落的那一秒,他就后悔了。</br> 可是喬西寧根本不給他后悔的時間,在他蹲下收拾地上的碎瓷片的時候,她早已如同一直迫不及待沖出鳥籠翱翔天際的小雀鳥一樣,歡欣雀躍地離開了。</br> 林述回頭,看到的就是空蕩寂靜的客廳。</br> 一不小心,鋒利的瓷片在手上刮出一道血痕。</br> “何必為了一棵樹放棄整片森林,不能這樣不能那樣,我早就受夠了。為了慶祝我恢復單身,隨便喝我請客。”</br> “他挺好的,就是管我管得跟犯人似的,我忍受了這么久已經是奇跡了。”</br> “你喜歡你去追啊,傻逼,問我干嘛?是不是有病。”</br> ……</br> 林述知道,喬西寧喝醉的時候,有些話是不能當真的。</br> 可是看著她臉上掛著肆意嬌縱的笑容,毫不猶豫地將他推給別人,像是有一把刀,朝著他的心臟一片一片地割下,鮮血淋漓。</br> 他蒼白著臉轉身離開,背影孤獨落寞。</br> 可誰都沒注意到。</br> 幾年前說的話,喬西寧可能記不清,但那晚的話卻像磐石一樣,死死地根植在她的記憶深處。</br> 她記得很清楚,有人說要去追林述。</br> 她很生氣,大罵那個人傻逼,讓她滾去追,后面甚至還和人吵起來了。</br> 王洋的話再一次打斷了她好不容易拼湊起來的記憶,“他那天晚上,喝了半斤白酒。”</br> 半斤白酒,相當于輕度酗酒了。</br> 喬西寧不知道林述不能吃辣,但她知道林述不太會喝酒。</br> 他會抽煙,但一喝酒就會臉紅,她有時候為了逗他看他臉紅,就會讓他喝酒。</br> 喝醉酒的林述很脆弱,卸下了平日的沉穩冷淡,肩胛瘦削,會抱著她求她不要離開他。</br> 聲音很淡,像是下一秒會哭出來,然而她一摸,臉頰干干凈凈的沒有眼淚。</br> 那時候的她,是真的不以為然。</br> 太假了。</br> 怎么會有人,離了誰就活不了呢。</br> 可下一秒王洋的話,再次如同一把劍狠狠地刺穿喬西寧的心臟,幾近痛不欲生。</br> “走在街上的時候,差點被車撞死,”看著牙齒都在打著顫的喬西寧,王洋這些年的恨都被她勾了起來,偏偏聲音還是不以為然的,“可他命大啊,被人送去醫院洗胃了。”</br> 王洋帶林述的時候,他自己已經有一個七八歲大的小孩了,幾乎是把林述當成自家的孩子。</br> 當初知道這些事情的時候,對喬西寧的恨也是真的。</br> “這還不算完,”王洋點了一根煙,聲音似乎都跟著搖搖上升的煙霧縹緲了起來,“洗胃的第二天,如果不是護士發現的早,可能人就沒了,床邊還放著一堆刀片,都是紅的。”</br> “后面做了半年的心理輔導,人才漸漸活了過來。”</br> 喬西寧知道林述有一段時間的消失匿跡,但從沒有想過原因是自己。</br> “長情的人都沒有什么好下場,他對你用情至深,可你在乎嗎。”</br> “他在醫院九死一生的時候,你指不定還在慶幸自己擺脫了一個神經病。”</br> “但凡他換個人喜歡,都不會是這樣的下場。”</br> ……</br> 喬西寧呼吸困難,喘著氣,整個人恨不得在座位上抱頭蜷縮起來,拒絕聽到這些消息。m.</br> 可王洋的聲音無孔不入,逐字逐句地剖析這些年她對林述的所作所為。</br> 太難受了。</br> 像是心臟被瘋狂地撞擊,下一秒就會疼出眼淚,四肢百骸都在瀕臨失控,顫抖戰栗。</br> 王洋不知道什么時候離開了。</br> 包廂里,喬西寧孤形單影,垂著腦袋,眼神放空。</br> 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br> 看到屏幕上的備注,喬西寧瞳孔緊縮,她抬手,胡亂地擦了擦自己臉上的眼淚,拿起電話。</br> “喂。”</br> 剛出口的聲音沙啞帶著哭腔,喬西寧不敢說太多的話,也顧不上問他怎么有自己的號碼。</br> “喬西寧,”林述聲音淡淡的,“你有東西落在這里了。”</br> 她哦了聲,吸了吸鼻子,“我晚點過去拿,沒什么事情我掛了。”</br> “你哭了”</br> 她的聲音很奇怪,在一起的時候,林述幾乎沒見喬西寧哭過,想不出有什么事情居然讓她傷心成這樣了。</br> 嫉妒又心疼。</br> 她就從來不會為他哭。</br> “沒有,”喬西寧矢口否認,想讓他別煩她,想到王洋的話又把這情緒壓下去,“我沒哭,你聽錯了。”</br> 林述脾氣很好地嗯了聲,接著又問,“你在哪里?”</br> “淮海路這邊的咖啡館。”</br> 喬西寧嘴快,一下子就把地址給說了出來,反應過來后,她忍不住低聲罵了句。</br> “我過去找你。”</br> 林述的聲音已經傳了過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