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自己的視線無法挪開。
因為知道對方在非常認真地述說著自己的心情的關系,真嗣沒能移開自己的視線;就因為他很明白那種心里話被人忽略的感觸,所以他一直看著渚薰。他并不想讓對方也接觸到那種感覺,那種,就像是被全世界拋棄了一般的絕望感。
“啊,飯要涼了哦。”
用同樣的語氣說著毫不相干的話,渚薰輕易地就轉移了話題。然后,就如同從夢中驚醒一般,真嗣在呆愣了一下之后慌慌張張地拿起了碗筷,直到讓腮幫子完全地鼓起來了才稍稍放緩了自己往嘴里賽東西的動作。
“小心被噎住哦,真嗣君。”
渚薰好意提醒對方,卻被真嗣瞪了一眼。他有些不大明白對方瞪自己這個動作中所包含的意思,于是只好笑著坐在旁邊。還有很多地方不明白,人類果然是一種神奇的存在啊,自己還有很多很多,需要學習的地方呢。
他用充滿感情的目光看著認真吃著飯的真嗣,就仿佛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必去做,也不必在意一般。
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下,真嗣好容易才放下了碗筷。
碗碟里最后還剩了一個肉丸,以往類似肉丸這種東西他都是排在第一位吃掉的,可唯有這次稍稍有些猶豫。
目光在碗碟與渚薰的膝蓋附近來來回回游移了好幾次,真嗣終于鼓起勇氣開口問道:“你要吃嗎?”
“唉?”
渚薰發出了疑惑的單音。
真嗣有些緊張地加快了自己的語速。就好像如果這樣做了,那么自己的好意就不會被對方拒絕一般,“我想,就算不需要食物,但還是稍微補充一點能量比較好。”
渚薰猶豫了一下,然后又溫順地點點頭。
“好啊,既然真嗣君這么說的話。”
就像是被年長者寵溺的幼童,在那短暫的一瞬間,真嗣對自己產生了這樣疑惑。
他看著渚薰,在發現對方正理所當然地張著嘴等待著屬于自己的那顆肉丸時,臉又忍不住紅了起來,或許更像是新婚夫婦也說不定,他不由地產生了這樣的想法,然后飛快地將肉丸塞進了等待中的渚薰的嘴里。
“……嗯……微妙的味道。”
鼓著腮幫子,渚薰非常不合禮節地評價道。但奇怪的是,就算是如此粗俗的舉動,放在他身上,也仿佛是一種通常的禮節那般自然。真嗣想起美里評價凌波所用的那句渾然天成,突然就有些不是滋味。
他低下頭,將碗筷整理好,然后將整個托盤拿起,送到了房間外。
“一會兒就會有人收拾。”
他解釋一般地說道。但其實更有可能是式神,因為主屋的人,是不大愿意過來這個小屋的,哪怕只是一個傭人。
“那接下來要做什么呢?”
渚薰一如既往地笑著。真嗣看著他,然后開口:“嗯,要復習功課。”
規矩地跪坐在散發著陳舊氣味的和室里,旁邊點著一盞隨風搖曳的小燈,面前是深色的小書架以及看了大半的書。換做幾個月前的真嗣,一定無法想想自己竟然能適應這樣簡陋的生活。但這世上,真的又有什么是絕對無法適應的嗎?
至少等到真嗣回過神來的時候,時間已經到了接近就寢的時候。
“那個……”他停下了自己翻動書頁的手,有些困擾地看向了一旁的渚薰。
“有什么不妥嗎,真嗣君?”
“你不回去,沒關系的嗎?”
其實更想說的是請不要再這樣一直盯著自己看了,但因為對方的確只是安靜地看著什么都沒有做的關系,那樣的話真嗣稍稍有些說不出口。事實上,如果對方不是渚薰,而且其他人的話,自己就一定能夠輕松說出口了,真嗣是這么認為的。
但為什么渚薰會稍稍有些特別呢,對于自己稍后產生的疑問,真嗣稍稍想了想,便拋在了腦后。他隱約察覺到了答案,但此時卻不愿細想。
被委婉送客的渚薰眨眨眼,顯然并沒有理解真嗣話里的意思,只是非常單純地以更加疑惑的語氣反問道:“真嗣君要趕我走嗎?”
“可、可是,不回去不好的吧……”
渚薰有些沮喪地垂下腦袋:“可那個地方,我不想回去……一個人都沒有,還黑黑的,不喜歡。”
和自己一樣。
事實上也正因為有渚薰的陪伴,真嗣才會覺得今晚的時間過得尤其的充實與迅速,似乎只是眨眨眼,就到了結束的時間。
他困擾地看著顯然不想離開的諸薰,還是順應自己的內心做出了邀請——
“如果不嫌棄的話,今天就請留下吧。”
渚薰看著他,然后笑了起來。
“如果真嗣君愿意叫我薰的話。”
就像是自己想要他留下一樣,真嗣有些不高興地皺起眉頭,但還是順著薰的意思改變了稱呼:“薰君。”
在話說出口之后,真嗣也忍不住跟著薰一起笑了起來。盡管他當時還不明白自己究竟為什么會微笑。
床鋪只有一個,于是只能睡入一個被窩里,真嗣有些歉意地看著主動表明不需要枕頭的薰,發現對方也一臉興奮地看著自己。
“都是真嗣君的味道。”
明明只是說出的事實,但卻會讓人感覺到無比的害羞。想著這就是薰的特長了吧,真嗣有些尷尬地回應道:“這是當然的吧,這可是我的床。”
“啊……”薰抬起手腕放到了自己的鼻子下,又磨蹭著湊到真嗣的頸邊嗅了嗅,再度發出了嘆息:“真好啊,和真嗣君有著同樣的味道。”
“請不要再說這種讓人害羞的話了!”
被小聲呵斥的薰安穩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說出了自己的感想:“這是非常親密的人才能共享的味道吧,真嗣君?”
“啊……嗯……”
右手拽著枕頭的一角,真嗣有些艱難地發出了認同的聲音。黑暗中,自己的臉頰就像是燒起來一般滾燙,他卻固執地忽視了這點,只是將視線放到了一旁透著微光的窗外。
……等等,微光?
真嗣猛地掀開被子,一旁的渚薰有些困惑地跟著他坐起身來,“真嗣君?”
“有妖魔來了!”
真嗣焦急地說道,站起身來就往門外奔去。絕對沒有錯的,那種帶著奇異色彩的光輝,一定是妖魔來襲的征兆。
他身后的渚薰忍不住撅起了嘴,卻也只能慢吞吞地跟著真嗣向著光芒發出的地方跑去。真是討厭啊,那群礙事的家伙……明明只是雜魚而已。他有些危險地瞇了瞇眼睛,但在目光放到前方奔跑著的真嗣的背影上時,又強行忍耐住了自己的厭惡,沒有立即動手。
巨大的妖魔靜靜地懸浮在天邊,在外形酷似死者頭顱的妖魔的周圍,蒼藍色的雷光在不停地閃動著。或許在普通人眼中,今夜只是天氣有些古怪,憑空落下了不少雷擊而已,但在真嗣等人的眼中,那卻是死亡的景象。
如果失敗了,那么這里所有的人都會死。
“第一適任者還沒有到,所有弟子聽令,在那之前一定要阻止對方前進的腳步!絕對不能讓它碰到龍神之物!”
“美里桑!”
扭頭看到真嗣穿著一身睡衣就沖了過來,擔任臨時戰斗指揮的美里不由地就嘆了口氣。
“真嗣君,就算是因為碇大人的命令而不得不到前線來,至少也要把戰斗服穿好吧。”
真嗣不由地哆嗦了一下,“抱歉,因為很著急的關系……”
“并沒有指責你的意思,”美里無奈地說道,“那些衣服雖然看起來沒什么用,但卻能很好地保護你們。”
“我這就回去——”
嘩啦。
手拿祭祀用的神樂鈴,穿著與普通巫女那身白衣緋袴非常相似的作戰服裝,仿佛人偶一般面無表情站在真嗣身后的,正是被譽為此代本家最強的戰斗力,稱作第一適任者的凌波麗。
有著一頭淡藍色頭發的紅眸少女面無表情地站在真嗣身后,目光掃過因為自己的到來而顯得更加局促不安的少年,最終落在了前方一臉嚴肅的美里身上。
“麗,那邊就拜托你了。”
少女默不作聲地點點頭,安靜地向著戰場的方向走去。
一旁的真嗣死死地捏住了拳頭,卻連一句像樣的話都無法說出。只因為自己沒有阻止的力量,也沒有能說出任何像樣的話的力量。
因為自己……是弱者。
他身后不遠處,那個被所有人都無視掉的薰,依然默默地站在那里。目光落在真嗣捏緊的拳頭上,表情似乎有些困惑,卻又堅定了什么——
我聽到了哦,真嗣君。
如果那是你的愿望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