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程夢白回到家，蘇小慧正在客廳等她。
　　一見她進門，蘇小慧便沖上來，抬起她的下巴左看右看，最后咬著牙恨恨道：“臥槽！這渣男太賤了吧，自己出軌不說，還動手打女人！”

　　剛才去醫院的路上，程夢白已經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給蘇小慧說了一遍。

　　提起張津玉，程夢白又氣得牙癢癢?？上乱幻耄窒氲叫┦裁矗瑪[了擺手：“算了，反正渣男傷得也不輕?！?br />
　　蘇小慧哼了一聲，等程夢白洗完澡出來，就幫她上藥。

　　一邊上藥，蘇小慧一邊又問：“說起來，陸總還真是紳士誒，居然親自送你去醫院?！?br />
　　“是他讓我送他去打破傷風?！背虊舭籽鲋樇m正，藥膏涂在左頰，一陣清涼。

　　蘇小慧嘖了一聲：“他一個霸道總裁需要你送去打針？我看你是被張津玉那狗東西氣傻了吧？”

　　話音一落，屋子里涌起一陣突兀的靜謐。

　　程夢白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好一會兒沒吭聲。半晌，她才閉著眼嘟囔：“說起來，他是我高中同學，當年可能還暗戀過我?！?br />
　　蘇小慧：……
　　“說你胖你還喘上了，不帶這么吹牛的哈！”

　　程夢白：？
　　“怎么就是吹牛了？”她睜開眼，又嘶了一聲，“輕點輕點?！?br />
　　蘇小慧手上動作輕了些，說道：“你是云城人，上大學才來了寧城。那陸家是土生土長的寧城名門，陸世欽怎么能跟你是高中同學？”她說著，頓了頓，指尖沾著藥膏使勁往程夢白脖子上一戳，“還暗戀你?！?br />
　　程夢白哎喲一聲，重又閉上雙眼，低聲嘀咕：“那我也不知道堂堂大少爺怎么會流落到我們那個小地方了。”

　　這話說完，她才忽然意識到，自己對陸世欽的了解，似乎僅限于高一高二那兩年。至于他從哪里來，后來又去了哪里，她一概不知。

　　程夢白忽然感慨地嘆了口氣。

　　還是青春期好啊，喜歡一個人就是單純的喜歡，根本不會考慮對方家世如何。

　　上完藥，兩人各自回房睡覺。

　　時鐘已經走過十二點，可程夢白卻沒了睡意，在床上翻來覆去良久，習慣性地摸到枕頭底下拿手機，準備刷會兒微博。

　　結果枕頭底下沒有手機。

　　她又跳下床，把大衣口袋都摸了一遍，全都沒有。

　　程夢白薅薅頭發，開始回想今晚的事。
　　明明從醫院出來，手機還握在她手里，這么想來，那就很有可能是落在陸世欽車上了。

　　這個點再去打擾陸世欽似乎不太好……
　　可是5G時代，人類哪里還離得開手機？丟什么都不能丟手機。

　　程夢白想了想，跑去敲蘇小慧的門，借她手機硬著頭皮給自己打了個電話。

　　原以為接通的機會渺茫，卻不想耳邊嘟嘟幾聲之后，便傳來陸世欽低沉的聲音。
　　“你好。”

　　程夢白一下子提起精神，試探著開口：“陸總，是我，程夢白?！?br />
　　電話那頭，陸世欽的心情似乎不錯，尾音微微上揚：“聽出來了?！?br />　　伴隨著他的聲音，背景中好像還有輕快的樂聲。

　　程夢白分神聽了一下，居然是弗朗明哥。

　　沒想到，這人大半夜的還挺嗨。

　　“陸總，是這樣的，你拿的是我手機，我不小心掉你車上了?！背虊舭宗s緊跟他解釋，“你看你要是方便的話，明天可以幫我寄出來嗎？”

　　“明天是周末?！?br />
　　程夢白嗯了一聲，沒明白他什么意思。

　　陸世欽說：“我有其他安排?！?br />
　　言下之意，就是他沒空幫她寄快遞。

　　程夢白：……
　　寄個快遞而已，這人怎么這樣！

　　不過，吐槽歸吐槽，這話她到底沒好意思說出口。
　　畢竟“舉手之勞”是謙辭，只能自用，不能用來要求別人。

　　她想了想，對陸世欽說：“那，你看我明天自己過去取，可以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只有明快的弗朗明哥流淌而出。

　　程夢白看不到陸世欽的表情，下意識認為他在衡量她的提議。

　　果不其然，陸世欽再開口時，帶了幾分勉強：“行吧，等會兒我把地址發給你?！?br />
　　程夢白頓時松了口氣，道謝之后，正要掛斷電話，卻又聽陸世欽說：“你記一下我的號碼，明天直接打我手機。”

　　“?。俊背虊舭撞唤?。

　　陸世欽輕哼一聲，熟悉的輕佻再一次在程夢白耳邊響起：“程夢白，我沒有打探別人隱私，替別人接電話的習慣?！?br />
　　程夢白：……

　　陸世欽報了一串數字，程夢白跟他重新核對一遍后才掛了電話。

　　沒過多久，手機上收到陸世欽發來的住宅地址，程夢白問蘇小慧借了部備用機拍下照片。

　　回房之后，她想起些什么，又拿出備用機看了眼照片上的地址——御瓏華府。

　　如果她沒記錯，御瓏華府是寧城知名富人區，之前她為了寫一個富二代人設的男主，特地托關系進去御瓏華府頂復采過風。站在落地窗前，寧城最核心的CBD美景盡收眼底。

　　拿著十幾萬的收入，書寫億萬富豪的愛恨情仇。這就是她，一個普普通通的底層小編?。篜

　　程夢白戳戳手機，也不知怎的，那個樸素又靦腆的少年再一次浮現在腦海，可卻怎么都無法跟現在的陸世欽對上號。

　　原來，他們錯過的不止是時間，還有截然不同的人生際遇。

　　--

　　雖是深夜，窗外夜色依然璀璨。墨藍色夜空下，寧城金沙江上游輪往來，燈影穿梭。
　　金沙江對面就是以寧城電視臺為中心的核心CBD，以每晚的燈光秀出名，亦是寧城著名旅游景點之一。

　　陸世欽掛斷電話后就一直站在落地窗前，手里還握著手機，第一次覺得寧城電視臺絢爛的燈光秀不像以往那般煩人。

　　房間里的弗朗明哥還在繼續，陸世欽腳尖不自覺地跟著音樂打起節拍，兩手搭在胯上，跟著節奏輕輕擺動著身體。

　　不經意間，玻璃上的倒影落入眼中——眉目舒展，薄唇愉悅地上揚。

　　他頓了頓，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輕哼一聲，關上窗簾，轉身去浴室洗澡。

　　后半夜下了一場小雨，今年初冬的第一場寒潮悄無聲息地席卷了整個寧城。

　　次日一早，太陽初升。

　　陸世欽撈過手機，時間還不到早上七點。

　　手機上暫時沒有來自程夢白的短信或電話，倒是喬子瑜大清早給他發來幾條微信。

　　喬子瑜：世欽哥，能幫我帶幾天喬小喬嗎，我要跟同學去西班牙拍短劇
　　喬子瑜：謝謝大佬.jpg

　　喬小喬是喬子瑜養的狗，一條因為膽小又貪吃而被海關開除的檢疫比格犬。

　　不像其他退役犬有五險一金待遇，被開除的喬小喬當初只領到一袋狗糧作遣散費，要不是喬子瑜在朋友圈看到領養公告，差點連找新主人都成了問題。

　　大概是因為程夢白要過來，陸世欽心情還不錯，躺在床上慢吞吞地在手機上打字：
　　牽回家讓你媽媽帶。

　　喬子瑜很快發來回復：不行啊，我媽狗毛過敏TAT

　　陸世欽嘆了口氣，回復她：不超過一星期。

　　喬子瑜：好的好的！
　　喬子瑜：謝謝大佬.jpg
　　喬子瑜：好帥.jpg

　　跟喬子瑜聊完，陸世欽就起床洗漱。等他走出房間，保姆已經在廚房做早飯。

　　陸世欽下意識看了眼時間，時鐘堪堪指向八點，程夢白還沒有聯系他。

　　這個念頭剛閃過，手機鈴聲便響了起來。
　　仔細一聽，卻是程夢白的手機。

　　陸世欽找到手機看了眼，來電顯示“飼養員”。

　　印象中，程夢白是單親，跟她爸爸程百川一起生活，這“飼養員”大概就是程百川。

　　高一那年冬天，陸世欽遠遠見過程百川一次。

　　那天程百川穿著一身皺巴巴的黑色西服，開著輛囂張的大奔來到學校，拎著滿手禮盒，一臉諂媚地直奔老師辦公室。

　　當時他想，有這么一個暴發戶爸爸，難怪程夢白又傲又嬌氣。可是轉念一想，他又無比羨慕程夢白。

　　至少，她有爸爸。

　　--

　　程夢白快到御瓏華府時，給陸世欽打了個電話，陸世欽叫她到了之后直接上樓。

　　大約有了陸世欽的交代，程夢白進小區并沒有被保安阻攔，一路順暢地到了頂樓陸世欽家門口。

　　按響門鈴，是保姆開的門。

　　第一次踏入陸世欽的私人領地，程夢白忽然有些緊張。

　　她下意識地做了個深呼吸，沖保姆一笑，隨后邁步進去。

　　率先映入眼簾的是寬敞客廳，全部都是黑白灰的設計，不免讓程夢白懷疑陸世欽這人有強迫癥。

　　保姆引著她往餐廳走，一邊走一邊笑著說：“陸先生還在吃早餐。”

　　程夢白原本漫不經心地跟在保姆身后，誰知過了餐廳門廊，她的目光便不可抑制地被餐桌吸引。

　　準確來說，應該是被坐在餐桌邊的人吸引。

　　晨起的陽光自窗外灑下，黑色大理石餐桌上落著一縷細細長長的金色光線。

　　陸世欽穿著白襯衫，背對窗戶坐在餐桌那頭，身后是翻滾的云層。他端著小碗，慢條斯理地喝著粥，神情平靜。

　　程夢白不由多看了他兩眼，這才發現他鼻梁上已經換了一副新的眼鏡，依然是金絲細邊，但原來的窄框卻換成了大方框，幾乎擋住半張臉。

　　淺金色的陽光細碎落下，鏡架綴著點點光影，落在他輪廓深邃的臉上。

　　程夢白一時屏息。

　　直到保姆出聲提醒陸世欽，他才抬起頭，于靜謐暖陽中，與她視線交匯。

　　今天降溫，程夢白出門時，用圍巾嚴嚴實實地擋住了下巴，本就不大的巴掌小臉，愈發顯得小巧，只是還沒消腫的左頰有點有礙觀瞻。

　　這會兒被暖氣一熏，她原本被寒風吹過的雙眼便像蒙了層層水霧，楚楚動人。

　　程夢白上前一步：“陸總，我來拿手機。”

　　陸世欽放下碗筷，優雅地擦了擦嘴，這才抬抬下巴，示意程夢白看向餐桌邊上。

　　她的手機就靜靜地躺在那里。

　　程夢白連忙道謝，拿到手機之后，又想起昨晚沒說完的話，問陸世欽：“陸總，你的支付寶是手機號嗎？”

　　陸世欽已經起身，聞言挑眉看了她一眼。

　　程夢白解釋：“我把破傷風還有眼鏡的錢轉你?！?br />
　　陸世欽沒想到她這么執著，一時也不知該氣還是該笑，輕哼一聲開口：“我沒有支付寶賬號。”

　　沒有支付寶賬號？
　　哦，原來霸道總裁都不用支付寶的啊，那以后她寫劇本要注意一下了。

　　程夢白想了想，又問：“那微信轉賬可以嗎？”

　　陸世欽斜倚著桌子，抱起雙臂，似笑非笑地打量她：“你是第十個用這種方法要我微信的女人。”

　　程夢白：……？
　　不是，他是不是削微有點自戀？

　　程夢白也有點小脾氣了，但還是耐著性子跟他解釋：“不是的陸總，我只是想把錢還你，這樣我們就互不相欠。”

　　陸世欽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子微微一瞇，隨即輕嗤一聲，問她：“你跟你前男友也算得這么清？”

　　程夢白：？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而且他為什么又提張津玉那個狗東西？！

　　程夢白臉色一沉，語氣也強硬起來：“陸總，如果轉賬實在不方便的話，我可以去取現金送到您的府上?！?br />
　　陸世欽嘴角輕抿，默不作聲地看著她。

　　他雖是多情的長相，可當他盯著一個人時，那種來自上位者的壓迫感便清晰地傳遞出來。

　　程夢白心臟砰砰跳了兩下，也不知怎么的，莫名產生了一種低他一頭的感覺。

　　她從小驕傲，過去優越的生活教會了她不卑不亢?？墒?，張津玉的背叛卻讓她清晰地意識到，光她自己不卑不亢是沒用的。

　　程夢白一時也分不清究竟是她還沒從張津玉的陰影中走出來，還是陸世欽真的在俯視她。

　　可不管是哪一種，都讓她下意識地挺挺胸，揚起下巴，倔強地與陸世欽對視。

　　最終是陸世欽率先投降。

　　他驀地一聲輕笑，別了別臉，咬著牙點點頭，隨即重新看向程夢白：“程夢白，那點錢我不在乎，明白嗎？你非要跟我算這么清？”

　　程夢白忽略了他最后那句話，抿抿唇：“可是我在乎。”

　　陸世欽一滯，想到些什么，呵了一聲，語氣難掩輕慢：“程大小姐也會在乎這點小錢？”

　　程夢白沒說話，咬著唇垂下了眸子。

　　陸世欽撩眼看去，她眼中的水霧似乎比剛才更加氤氳。

　　可不等他反應過來，程夢白已經眨了眨眼，雙眸重新恢復清澈。

　　她抬起頭，一字一頓地對陸世欽說：“陸總，我會取現金交到樓下管家處的?！?br />
　　說完，也不等陸世欽回答，轉身大步朝大門走去。

　　走過餐廳門廊，她又停了下來，也沒回頭，沉聲說道：“還有，我已經不是什么程大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