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半小時前,程夢白和蘇小慧在Saint酒吧一樓卡座坐下,一人要了一杯龍舌蘭。
程夢白不是那種絮絮叨叨什么心情都要跟好朋友吐槽的人,更何況,張津玉劈腿這件事,從她發現到如今有所動作,已經過去一個多星期,情緒爆發期已經過了。
她自認為人處世冷靜理智,愛得干脆恨得也干脆,既然認清不值得為渣男傷心這個事實,便真的不會為張津玉掉一滴淚。
只不過,被戀人背叛的恥辱感,并不是她報復了渣男之后就能輕易消散的。
即使嘴上不愿意承認,可她的潛意識依然在告訴她——渣男嫌棄你家世背景不好啊!嫌你家里沒錢啊!
程夢白想起網友扒出來的“孟果家是拆遷戶,還有五套房,父親早年做實業生意”,一時五味雜陳,猛地灌了一口酒。
蘇小慧更是氣得拍桌子:“怪不得大家都說不能找鳳凰男,這鳳凰可真他媽的比誰都現實,說飛就飛了!”
程夢白第一次喝這么烈的酒,有點上頭,晃晃腦袋,哼笑一聲說:“是啊,我有多驕傲,我的自尊心就被踐踏得有多慘痛。”
她指指自己胸口,“那渣男以為只有他有機會走捷徑嗎?我也有啊,可是我都拒絕了,為什么?因為我有我的驕傲,我覺得他們能提供給我的生活,我靠自己、靠跟那渣男攜手奮斗,我都可以得到!我不需要去出賣我的青春我的身體!”
結果現實扇了她一個好大的耳光。
蘇小慧嘆著氣,坐過去安撫地拍拍程夢白后背。
的確,程夢白做編劇,也算是混了半個文娛圈,平常接觸的人群中不乏大佬投資商、知名導演、小有背景的年輕演員,哪一個不比張津玉條件好?
而且程夢白長得也不輸那些新晉小花,他張津玉能攀到高枝,程夢白會攀不到?她要是有心,只會攀得更高更遠!
程夢白趴在桌上,喃喃道:“我本來在感情上就很謹慎,渣男得到了我的信任,卻又背叛了我。我好不容易伸出了觸角,結果他直接把我觸角砍斷了,我真的,我現在只想讓他去死!”
蘇小慧哼了一聲說:“殺人還犯法,不至于為了個渣男把自己搭進去。”她頓了頓,“如果是我,我就找一個有錢有勢的大帥哥,我要讓渣男生不如死!”
程夢白坐起來,迷瞪著眼揉揉她頭發:“你的想象力比我做編劇的還豐富啊!”
酒吧內燈球閃耀,蘇小慧恨鐵不成鋼地橫了她一眼,伴著嘹亮的重金屬樂湊到她耳邊吼:“這需要什么想象力?這對你來說就是一件可以輕松實現的事好吧!”
程夢白擺了擺手站起來,握著手機往洗手間走去。
蘇小慧不會知道,對她而言,光是去相信對方是愛她的,就已經耗盡她全部力氣。她自己都不知道下一次再有力氣付出信任,要等到什么時候。
也不知是不是心中洶涌著意難平,以至于程夢白神思恍惚地走到洗手間門口,迎面撞上了一個男人的胸膛。
程夢白回神,頭也不抬,正要開口道歉,可腦中靈光一閃,忽然覺得不對勁,猛地抬眸看去,果不其然對上了張津玉的雙眸。
張津玉一身酒氣,滿臉寫著暴躁。
看到程夢白的那一刻,他的暴躁仿佛找到了出口,一把拽住程夢白手腕,惡狠狠道:“程夢白你做得也太絕了吧?你他媽又沒什么損失,你至于嗎?!”
昨晚跟程夢白分開之后,張津玉坐在車里,還有一絲恍惚。想來想去,又覺得沒能睡到程夢白還是有點可惜。
可睡一個女人跟少奮斗二十年相比,他又覺得前者不算什么大事。婚姻嘛,還是要以家族資產的內部重組為目的。
這么一想,他又覺得值。
而且程夢白分手分得如此干脆,既沒有扇他耳光,也沒有一哭二鬧三上吊,隱隱還讓他有一種賺到了的感覺。
結果到晚上十點多,事情就發生了逆轉。
先是孟果沖到他家罵他三心二意,質問他還想不想做孟家的女婿,等他灰頭土臉把孟果哄好,還以為危機就過去了,誰知公司稅務問題又被人檢舉。
他起先還沒想到是程夢白一手策劃,只焦頭爛額地托關系、準備申訴資料,沒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臨近半夜,孟果爸爸打來電話,劈頭蓋臉把孟果罵了一頓。
等孟果掛斷電話上微博一看,他才知道自己跟孟果已經上了熱搜,被網友追封“狗男女”,那張車震圖廣為流傳,甚至孟果父母已經收到了來自各方親朋好友的“問候”。
孟家家底不薄,在親朋好友中一直是有頭有臉的存在,孟家人平日里行事作風難免有些趾高氣昂,結果這回因為孟果和張津玉的丑事,直接淪為了笑柄,氣得孟果爸爸差點心臟病發進醫院。
這一連串變故下來,張津玉自然不好過。
更絕的是,今天上午張津玉父母也被各路親朋友好慰問,又羞又怒地打電話來質問有沒有這樁丑事。
張津玉腹背受敵,艱難度過了出生以來最難熬最漫長的一天。到了晚上,各種稀奇古怪的電話和短信終于暫時停歇,他整個人如同虛脫一般,便來Saint買醉放松。
誰想到,就是這么的冤家路窄。
他抓著程夢白手腕,恨得牙癢癢,眼珠子都快瞪出來。
“你說啊!我到底怎么對不起你了,你要毀了我,啊?!程夢白,我跟你交往一年,你他媽就跟個圣女一樣,碰都碰不得,你為我考慮過嗎?!”
程夢白原本因為喝了酒有點微醺,到此時被他一吼,整個人都清醒了。
有些人,他從來不會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他只會為自己的錯誤找個絕妙的理由,從而迅速占領道德高地。
你放過他,他暗地里笑你傻;你收拾他,他立刻擺出受害者嘴臉。
跟這種人講道理,就像跟豬在泥潭里打滾,你把自己弄得臟兮兮,豬卻在開心地哈哈大笑。
對付這種人,直接吊打就好了。
這么一想,程夢白揚手就是一耳光。
啪——
張津玉捂著臉,愣住。
程夢白成功從他手中抽回手腕,握了握被他抓過的地方,借著幽昧燈光,看到上面一圈紅痕。
今晚Saint客人多,中央舞池人頭攢動,洗手間這邊也是不停有人進進出出。
兩人之間的爭執并沒有引起周圍人注意,只當是情侶鬧別扭。
還有一個醉鬼路過,搭著張津玉肩膀笑道:“哥們兒跟女朋友吵架啊,有勇氣!不過女人嘛,還是得讓著點。”
張津玉肩膀一動,擺脫醉鬼,一臉狠厲地上前兩步,拽住程夢白就要往男洗手間拖。
真比起蠻力,程夢白哪里斗得過他。
可她也不甘示弱,一腳踹在他腿彎。
張津玉回過頭來,他半張臉隱在暗處,莫名陰森。
不等程夢白反應過來,張津玉已經借著酒勁,反手一耳光扇在她臉上。
程夢白整個人往地上倒去,耳中嗡嗡一片,等神智慢慢回攏,嘴里已經嘗到了鐵銹味。
“啊——”
周圍人這才意識到是真出事了,女生們尖叫著跳開。
張津玉酒精上頭,滿腦子被恨意占據。
他虛榮、他愛面子,可程夢白偏偏踩著他的痛處,他想得到什么,她偏偏就毀了他什么。
身體已經不受理智控制,張津玉俯身掐住程夢白脖子,咬牙切齒:“你就這么想毀了我,啊?!”
“臥槽!這是要出人命!”
話音一落,就有人準備上前勸架。
然而,沒等他們動手,一個人影就已經飛快擠進人群。
緊接著,“砰——”的一聲,酒瓶玻璃渣在張津玉后腦勺碎裂濺開,猩紅的液體順著他后脖頸緩緩往下流。
“啊——”
人群中再次爆發出尖叫。
程夢白只覺得脖子上的力道一松,呼吸終于恢復順暢,坐在地上捂著嗓子一陣猛咳。
有個女生小心翼翼將她扶起。
酒吧內重金屬樂仍在翻滾,燈球閃耀著五彩光線,濃重的酒精氣息混雜著血腥味在空氣中彌漫,挑動著所有人的神經。
陸世欽拎著張津玉的領子,將人從地上提起來。他盯著張津玉,那隱藏在眉宇間的不羈便在這時毫不掩飾地釋放出來。
陸世欽一手掐住張津玉的脖子,指節修長,手背青筋凸起。
“你算什么東西,她也是你能碰的?”
他語調低緩,僅用張津玉能聽到的聲音緩緩說著。
說這話時,他的目光冰冷,鼻梁上的金絲細邊眼鏡綴著變幻的燈光,愈發襯得他面色森冷。
張津玉的后腦勺還在流血,整個人處于一陣短暫的暈眩。像是出于自保,他本能地朝陸世欽臉上揮了一拳頭。
陸世欽松開他偏頭一躲,可還是中招,眼鏡被打在地上,鏡片碎裂。
張津玉得到自由,連忙往后退了幾步,這才捂著后腦勺朝陸世欽看去。待看清是誰后,他神色一僵,這才意識到自己打了惹不起的人,不由兩腿一抖,大腦已經飛速轉動,計算得失。
陸世欽目光掃向他,如同看著草芥。
周圍人自然從兩人身上這一個天一個地的氣場,分辨出誰才是真正的大佬。
原本還有人想出頭管管閑事,可一看陸世欽那矜貴又從容的氣質,便紛紛收了管閑事的心。
誰知道是不是他們管得起的人呢?
有個吃瓜群眾默默從地上撿起眼鏡,遞到陸世欽手里。
陸世欽接過,也沒再戴上,只握在手里,邁著長腿不緊不慢地走到張津玉跟前。
張津玉喉間上下一滾,因為失血和恐懼,雙唇已經泛白。
陸世欽薄唇一勾,嗤笑一聲。
他比張津玉高幾公分,閑閑往張津玉跟前一站,便流露出毫不掩飾的俯視姿態。
陸世欽單手入袋,語氣輕慢:“你跟程夢白的恩怨就到這里為止,要是再糾纏她,我會讓你連東山再起的機會都沒有。”
張津玉一個瑟縮,恍然間明白了什么,怔怔地看著他。
可陸世欽卻早已調轉了目光,看向程夢白,視他如無物。
程夢白對上陸世欽的視線,尖叫、窒息、混亂還未從她腦中徹底散去,一時之間,她倚著門框站著,竟忘了該如何反應。
陸世欽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輕扯嘴角,笑了一聲。
這一笑,身上縈繞的戾氣驀地消散,莫名有了冰雪消融、春暖花開的意味。
程夢白心臟劇烈一跳,所有感官在這一刻倏地歸位。
想起他剛剛動手的樣子,她恍然意識到,這個男人雖然看著風流浪蕩,說話也刻薄……
可是,當她看到他單手將張津玉從地上拎起時,他的力量正無形地傳遞給她,讓她隱隱生出一種,這男人還挺可靠的感覺。
因為這個感覺,程夢白眉間不由自主地跳動兩下。
陸世欽已經抬起她的下巴,將她的臉左右一晃,嘖了一聲,眼皮一撩,輕飄飄道:“你不是挺能耐嗎,嗯?”
程夢白:……
她決定收回“這個男人還挺可靠”的想法。
程夢白拍掉他的手,扭頭就要走,卻被陸世欽攥住手腕。
程夢白“嘶”地倒抽一口冷氣,陸世欽目光下垂,借著燈光看到她腕上的紅痕。
他的目光頓時一冷,余光掃向站在原地不知該進還是該退的張津玉。
“滾,別再讓我看到你。”
話音一落,趙明誠已經擠進人群,舉起手機道:“今晚讓大家受驚了,大家來我這兒領個紅包壓壓驚,順便把手機上的視頻啊照片啊都清一清哈!”
陸世欽見有趙明誠幫他善后,便徑直拉著程夢白走出酒吧。
到了外面冷風一吹,程夢白整個人瞬間清醒。
她掙開陸世欽的手,轉身就要回酒吧。
陸世欽長腿一邁,攔在她跟前:“怎么,還想回去打一架?”
他語氣依然是以往的輕佻,可也不知為何,此時的程夢白聽來,卻莫名品出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她耳根隱隱發燙,抬頭看向他:“我朋友還在里面。”頓了頓,又跟他解釋,“哦,就是采訪你的那位新財網記者蘇小慧。”
說完之后,她雙唇一抿,有點后悔自己多余跟他說這么多話。
陸世欽卻沒在意,眼眸低垂,像是在回憶哪位采訪過他的記者,幾秒種后,他才抬起眼睛,看著程夢白說:“哦,是她。”
說著,他點了點頭,“如果是她,更不用回去找了。她比你機靈,應該知道現代社會有一種通訊工具叫手機。”
程夢白:……
他不挖苦她能死嗎?!
不過,看在他剛剛救了她的份兒上,程夢白沒開口回懟。
陸世欽卻有些意外,不由多看了她兩眼。
程夢白瞪他一眼:“看什么?”
這一瞪,她才發現陸世欽睫毛纖長濃密,戴著金絲邊眼鏡時,是個尚帶禁欲氣息的風流公子;
可這會兒不戴眼鏡,那雙狹長雙眸中與生俱來的多情,便毫無阻擋地流淌出來,伴著喧囂夜色,莫名讓程夢白想起那句“雖怒時而似笑,即嗔時而有情”。
陸世欽拉她一把:“跟我走。”
程夢白腳步不動:“去哪里?”
陸世欽不耐煩地回頭,目光在她高高腫起的臉頰,和印著青紫指痕的脖子上來回一轉,最后說道:“去醫院。”
他說完,舉起自己右手送到她眼前:“因為救你受了傷,送我去醫院打破傷風,不過分吧?”
程夢白看了半晌,才發現他虎口有個細細的血口子,不到兩公分,大概是剛剛拿酒瓶砸張津玉時,被碎片劃到的。
她還想再找找他手上還有沒有其他傷口,可陸世欽已經收回手,抄入袋中。
“走了。”他沖她一揚下巴,隨后給司機打電話。
程夢白跟在他身后,心說這傷口要是再晚幾分鐘去醫院可就自己愈合了呢!
不過她到底沒說出口,因為陸世欽一提受傷,她才記起自己脖子和臉上的傷似乎也該去醫院檢查一下。
那就正好搭他的順風車了!
五分鐘后,程夢白與陸世欽坐進車內。
陸世欽從抽屜中找出眼鏡盒,將鏡片碎裂的眼鏡裝了進去。
程夢白這才記起剛剛張津玉一拳將他眼鏡打落在地的事,想了想開口:“那個……你重新配副眼鏡多少錢,到時候我轉賬給你吧。”
話音剛落,車內氣氛突然凝固。
程夢白一向敏感,幾乎是第一時間感覺到了陸世欽的氣場變化。
還沒等她想明白這么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究竟又哪里惹到了他,陸世欽已經扭頭朝她看來。
他長腿舒展地敞著,身子微微前傾,右肘支著膝蓋,上一秒還隱約帶著笑意的嘴角,此時已經拉成一條直線。
陸世欽冷颼颼地看著她,眸光微閃,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抬下巴,冷哼:“程夢白,你滿腦子只知道錢,你……”
他原本想說“你有病吧”,可不知怎的,就想起她那句“你有藥啊”。
陸世欽話鋒一轉,最后說了一句:“你心理變態吧?”
程夢白只覺得莫名其妙。
他的財物因為她受損,那么她等額賠償有錯嗎?
有!錯!嗎!
程夢白氣得高高腫起的半邊臉都一跳一跳地疼,她學著他的樣子,冷哼一聲,反問:“你偷看我日記了?”
陸世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