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空氣瞬間凝滯。
兩人之間的氣壓低到似乎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陸世欽盯著程夢白近在咫尺的臉，咬著后槽牙，嘴角不受控制地飛快翹了兩下。
出于職業本能，程夢白向來善于通過觀察人物微表情，捕捉人物最細微的情緒變化。
一見陸世欽這副臉色，她頓覺揚眉吐氣，也不管他能不能感受到，故意用勝利者的姿態，輕描淡寫地朝他挑挑眉。
“真不好意思啊陸總，我這人一向心直口快，有什么說什么，您不會生氣吧？”
這話說完，程夢白都忍不住在心里給自己點了個贊。
不愧是最有潛力小編劇，經典綠茶語錄，她也是信手拈來。
陸世欽被她氣得沒了脾氣，脊背一松，閑散地往沙發背上一靠，支肘撐著額頭，懶洋洋道：“你屬蟋蟀的啊，有人拿著草葉在你觸角上挑逗？”
程夢白瞥他一眼，正要說“您不就是那根草嗎”，可話到嘴邊，突然覺得不對。
那不就承認她是蟋蟀了？
程夢白輕哼一聲：“陸總，憑我有限的知識，角斗場上的蟋蟀，都是公的。”
陸世欽沒說話。
過了會兒，像是被她氣笑，嗤地一下，發出了一個氣音。
他沖她抬抬下巴：“程夢白，你能不能講點道理？”
說不過她就開始跟她講道理了是吧？
程夢白輕輕地嗤了一聲，嘀咕：“到底是誰不講道理？”
她聲音雖輕，可恰巧咖啡廳內一支曲子演唱完畢，在下一首曲子開始之前，陷入了兩秒鐘的安靜。
她的這句話，便一字不落地落入陸世欽耳中。
陸世欽掐掐眉心，問她：“你就這么喜歡那個張津玉？你倒是說說，他到底哪一點符合你的審美了。”
他說完，修長的手指一屈，指關節扣了扣桌子。
程夢白原本準備低頭寫郵件不再理他的，可一聽他這么說，立刻又火冒三丈。
不是，他哪只眼睛看到她還對張津玉念念不忘了？
有病病？！
程夢白瞪了他一眼，懶得理他，起身換了個位子。
誰知，陸世欽像是鐵了心要從她嘴里撬到答案，跟著轉移了陣地。
程夢白氣到懶得動彈了，抬眸不耐煩地看著他：“陸總，您沒事干嗎？真的很不巧誒，您沒事干，我有很多事要干。”
陸世欽當然有事干。
程夢白話音一落，他的手機便震動兩下，收到一條微信。
喬子瑜：世欽哥，你去哪兒了，還不回來？
陸世欽沒理，把手機往桌上一扣，又看向程夢白。
程夢白啪地合上電腦，低低罵了一句“有病”，隨后便收拾東西起身，快步往咖啡廳大門走去。
陸世欽眼看著她的背影匯入外面人群，挑著唇角，低低哼了一聲，倒也沒再追出去。
沒過多久，微信上又收到喬子瑜的消息：
世欽哥，你把我一個人丟在餐廳，我好尷尬呀【心碎】
陸世欽扯了扯領帶，忽然有些煩躁，想了想，回復她：
來了。
他起身，走過點餐臺時，又頓下腳步，點了一杯冰美式。
剛點完，又對服務員道：“算了，兩杯吧。”
陸世欽拿著兩杯咖啡回到頂樓西餐廳，進去后，下意識往剛剛程夢白與張津玉的位子上一看，那里已經換了兩位顧客，張津玉不知何時已經離開。
他無聲一哼，莫名覺得餐廳內的樂聲更悠揚了些，步履悠閑，邁著長腿來到靠窗的角落。
喬子瑜正一個人對著手上亮閃閃的指甲拍照，悠然自得，絲毫沒有她剛才微信上所說的尷尬。
陸世欽眼皮一撩，在她對面坐下，又把其中一杯咖啡遞到她手邊。
“原來去買咖啡了呀，謝謝！”喬子瑜笑著放下手機，伸手握住紙杯，卻忽然皺著眉“嘶”了一聲，“怎么是冷的，還是美式？我最討厭美式了。”
她說完，噘著嘴看了陸世欽一眼。
喬子瑜今年十九，長得水靈，就讀電影學院表演系，表情管理到位，連生氣都格外靈動。
陸世欽目光往她臉上一落，準確來說，是落在她那雙杏眼上，心中莫名就閃過了程夢白的影子。
他一時情緒又有些跌宕，垂下眼淡淡地哦了一聲。
喬子瑜：？
就“哦”，就沒了？
她咬著下唇看著陸世欽。
像是終于察覺到她的注視，陸世欽又抬起頭來，默了兩秒，輕描淡寫地開口：“下次你自己買。”
喬子瑜：……
陸世欽漫不經心地看她兩眼：“怎么了？”
喬子瑜深吸了一口氣，隨后擠出一個笑容：“沒事。”
她不跟鋼鐵直男計較。
喬子瑜讓服務生開始上菜。
兩人點的主菜是烤小牛排，等服務生離開，喬子瑜說起今天跟陸世欽吃飯的目的：“世欽哥，《竊玉》的劇本還能改嗎？”
陸世欽抬抬眉，看她兩眼：“怎么？”
《竊玉》雖然是蘋果TV今年的重點IP，可蘋果TV不過是匯茂集團旗下的子公司之一而已，陸世欽關注到這個項目，也是因為這是喬子瑜的第一部戲——雖然是帶資進組。
喬子瑜扭了一下肩膀，一臉不高興地說：“還不是我爸這個老古董，也不知道怎么跟蘋果TV那邊的項目負責人商量的，居然讓我去一部耽美劇里演女主角，還跟男主談戀愛！”
她用力地切下小牛排，哼哼道，“這哪是想我紅啊，分明就是讓我死嘛！到時候那些原著粉不上微博炸了我才怪！”
喬家與陸家常年有生意往來，算是世交。
陸世欽十七歲才回到陸家，之后又去美國念書，跟喬子瑜也只有逢年過節才會見上一面。倒是這兩年他回國接手匯茂集團，跟喬子瑜的交集才多了起來。
可喬子瑜是個自來熟，尤其喜歡漂亮哥哥，跟陸世欽接觸過幾次之后，便親親熱熱地喊他一聲“世欽哥”，想提什么要求，也從來不見外。
陸世欽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眉梢一挑，神情莫名愉悅了幾分，連聲線都透著輕快：“知道了。”
喬子瑜正喝紅酒，聞言差點嗆住。
這聲音里突如其來的一丟丟騷氣是怎么回事？
晚飯結束，喬子瑜跟著陸世欽來到停車場，黑色賓利很快停在兩人跟前。
喬子瑜眼巴巴地望著陸世欽。
陸世欽正準備進車，像是終于想起她的存在，又回頭看她一眼：“知道怎么叫代駕嗎？”
喬子瑜：？
雖然她是自己開車來的，雖然她喝了酒，雖然但是……
他難道不該提出送她回家嗎？
喬子瑜努力維持著臉上的笑，語氣中卻透著一絲難以置信：“世欽哥？”
“嗯。”陸世欽臉上沒什么表情。
喬子瑜咬了咬牙：“嗯，我會叫代駕。”
“好，”陸世欽點了點頭，坐進車內，想了想又降下車窗，“劇本的事，你不用擔心。”
喬子瑜咬著牙笑：“嗯嗯，一點都不擔心呢。”
直到賓利的尾燈消失在視線里，喬子瑜才終于從憤怒中清醒。
她拍著胸口安慰自己——沒事的，鋼鐵直男常規操作，不生氣，一點都不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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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程夢白被陸世欽氣得直接回了家。
一進家門，正在客廳敷面膜的蘇小慧就被她嚇了一跳，用掌緣扶著面膜，扁著聲音問她：“怎么了怎么了，吃炸|藥了？”
程夢白沒吃炸藥，可也跟吃了炸|藥差不多，嗯了一聲之后，就把自己關進了房間。
坐在書桌前深呼吸了一會兒，她才慢慢冷靜下來，打開電腦開始寫郵件和微博。
一個小時之后，郵件和微博都發送完畢，程夢白從相冊里找出“小姨”的手機號，把張津玉那條“我從頭到尾愛的只有你”的錄音發過去，然后狠狠打下幾個字——管好你的狗東西！
做完這些，程夢白才舒出一口氣，脫力般仰躺在床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短信提示音不停響起，程夢白撈過手機一看。
那位“小姨”連發好幾條信息
——好的。
——你有毛病吧憑什么罵人！
——愛情是不分先后的望你知。
——他愛的人是我！只有我才能給他想要的！
——程夢白你別做夢了！
很好，看得出來對方心態崩了，情緒不穩定，開始語無倫次了。
程夢白嘴角緩緩勾起一個弧度。
接下來她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等著郵件和微博繼續發酵就夠了。
次日是周六，程夢白和蘇小慧呆在家里寫了一天的稿子。到了晚上，程夢白拽著蘇小慧去灣仔坊。
蘇小慧有點不樂意：“干嘛呀去酒吧一條街，我酒量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程夢白看她一眼，抿抿唇說道：“我分手了。”
蘇小慧一愣，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卻什么都沒說出口。過了會兒她挽起程夢白胳膊就去打車：“走，我陪你一醉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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灣仔坊，Saint酒吧。
“……我以為我會做一個合格的前女友，沉默地分手，可是你真的太渣了！你是怎么做到一邊瘋狂加班忙工作一邊跟我交往一邊還劈腿的呢？……如果你問我后悔嗎，我不后悔，因為是你讓我認識到自己可以有多冷靜有多酷；如果你問我難過嗎，我也不難過，因為你不值得。”
話音剛落，一陣爆笑在二樓包廂內響起。
趙明誠靠著沙發，一邊把手機湊到陸世欽眼皮子下，一邊往下滑屏幕，滿臉都是吃瓜的興奮，笑得嘴角抽筋：“這女人好手段，明明只是個素人一點流量都沒有，硬是憑這篇真情實感的分手長微博上了熱搜，這會兒網友連渣男和小三的家庭背景都扒出來了！”
陸世欽瞥了一眼，除了微博正文配的一張打了碼的車震圖之外，正好看到一條熱門評論。
【@旺仔沒有奶：送渣男和小三上熱搜！渣男張津玉，小三孟果，工作單位XXXX】
陸世欽掐了掐眉心，想起自己昨晚在咖啡廳對程夢白的質問，一時沒有說話。
今晚是幾個朋友小聚，這邊趙明誠話音剛落，那頭桌上搖色子的陳洋接過話：“這女人的手段可不止這些。”
陸世欽扶了扶眼鏡，翹著長腿，撩眼看向陳洋。
趙明誠也興致勃勃地聽著。
陳洋晃著一杯洋酒，笑道：“你們主業不在傳媒所以不知道，昨晚業內叫得上名號的同行都收到了一封郵件，直指張津玉公司稅務問題。”
他一邊說著，一邊來到陸世欽身邊，搭著他肩膀繼續說下去：“這張津玉這兩年在業內其實發展得還不錯，再熬上幾年，未來可期。不過現在郵件的事一出，那些競爭對手自然不會放過……這女人，借刀殺人，夠狠啊！”
趙明誠搖著頭感慨：“所以說不要惹聰明女人。”頓了頓，“不過我倒是有點想見見這個女人。”
他看向陸世欽，一拍他胸口：“世欽，怎么不說話？這么厲害的女人，你就沒興趣？”
陸世欽輕哼一聲。
興趣？
他倒是有。
只不過，他現在忽然有點胸悶，什么話都不想說，起身去外面透氣。
一出包廂，震耳欲聾的重金屬樂撲面而來。
陸世欽在二樓憑欄而站。
沒了幾個朋友的插科打諢，昨晚在咖啡廳找到程夢白后的每一幀畫面便蜂擁而出——她冷著臉在電腦上敲字；聽到他指責她還惦記張津玉時，她臉上的憤怒；還有最后她離開之前，那句冷冷的“有病”。
他揉了揉太陽穴，忽然一陣燥郁。
就在這時，一樓洗手間門口傳來騷動。
陸世欽下意識凝眸看去，只見搖曳燈光中，一個熟悉的纖細身影被一名年輕男人糾纏，火|藥味十足。
陸世欽表情僵了一瞬，下一秒，快步朝樓梯走去。
趙明誠正好出來喊他回包廂，見狀一臉懵逼地沖著他背影喊：“你干嘛去？”
“找那個很厲害的女人。”陸世欽頭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