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這邊程夢白還沒掛斷電話，李安桐突然被領導連環奪命call。等程夢白跟陸世欽講完電話，李安桐已經拿起包跟她揮手告別。

　　程夢白沒辦法，讓服務員留著位子，下樓去接陸世欽。

　　不過電梯下行的過程中，她突然想到一個問題——陸世欽怎么這么巧就在樓下？

　　她想來想去想不通，等在北門與陸世欽見了面，才隨口問了一嘴。

　　其實這事的確是巧合，原本陸世欽是打算回酒店的，結果車子路過大通百貨，就看到程夢白進去。本來他也不想找她，可車子行出好遠，他又忍不住打了那通電話。

　　不過，陸世欽向來不是個喜歡解釋太多的人，只淡淡應了一句：“湊巧。”

　　那可真是太巧了！

　　程夢白沒吭聲。

　　陸世欽垂眸看她兩眼，也不知她信了沒有，想了想，又補上一句：“放心，我沒這么變態，跟蹤你。”

　　程夢白：……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到電梯前。

　　電梯門關著，一個打扮淳樸的中年婦女牽著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站在電梯前研究按鈕，看上去像是不知道怎么搭電梯。

　　程夢白走過去，按了一下開門鍵，電梯門開，她朝中年婦女和善一笑，做了個讓她先進去的手勢。

　　陸世欽看她一眼，無聲地站在她身后，幫她用手擋住電梯門。

　　然而，變故就發生在一瞬間。

　　那中年婦女突然用力地拽了身邊的小男孩一把，惡狠狠地罵道：“沒用的東西，連這點事情都不會！沒見過你這么蠢的！”

　　程夢白一驚，頓時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甚至根本沒反應過來中年婦女為什么要罵身邊的男孩子。

　　明明是她自己不會坐電梯啊……而且，這么點小事，至于嗎……

　　四人進了電梯，那中年婦女的罵聲還沒歇下，甚至罵到一半，還特意扭過頭來，朝程夢白跟陸世欽干笑著說：“我這孩子就是蠢，什么都不會。”說完，又回頭罵男孩，“蠢貨！跟豬一樣！”

　　程夢白覺得眼前的場面快要讓她窒息了。

　　看樣子，這兩人應該是母子。程夢白對媽媽的印象只到幼兒園為止，可她覺得，不管怎樣，媽媽怎么可以這樣在公開場合罵自己的小孩呢？

　　可是，眼前的中年婦女還在激情辱罵，她試探著張了張嘴，卻插不上話。

　　電梯里的每一秒都變得格外煎熬。

　　程夢白下意識地看向陸世欽，一扭臉，卻見他下頷緊繃，原本隨意垂在兩側的雙手，也不知何時握成了拳。

　　就在她思考要不要阻止中年婦女的時候，陸世欽突然將她往身后一拽，跨一步站在了她跟前，沉沉開口：“大姐，小朋友也是有自尊的。我建議你，不要隨意辱罵你的孩子，尤其是在公開場合。”

　　他的話，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電梯里一片靜謐。

　　程夢白躲在他身后，眼前的景象被他擋得嚴嚴實實。她看不到那個淳樸中帶著戾氣的中年婦女，也看不到那個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羞澀，低垂著腦袋的小男孩。

　　她目光所及，只有陸世欽挺拔的后背。

　　程夢白發現，陸世欽真的很高，肩膀寬闊有力，將身上的西裝撐得恰到好處。

　　不知不覺，電梯叮的一聲到了七樓。

　　陸世欽率先走出電梯，程夢白緊跟其后。只不過，走了幾步之后，她又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

　　那中年婦女牽著孩子，還在厲聲說著什么。程夢白無聲輕嘆，正要扭頭，卻不想，那小男孩忽然轉眸朝他們看來，一雙眼睛烏黑沉郁，全然沒有小朋友的天真活潑。

　　程夢白怔了一下，想起些什么，側眸看向陸世欽。

　　那樣的眼神，似乎很久很久之前，她也曾在陸世欽眼睛里看到過。

　　不過，不等她細想，陸世欽已經扭頭對上她的視線，問她：“去哪兒吃？”

　　程夢白回神，帶著他往美麓餐廳走。一路過去，像是沒話找話地說：“說起來，這個商場這么多年了，好像都沒怎么變。”

　　陸世欽低低地“嗯”了一聲，沒發表任何感慨。

　　程夢白奇怪地看他一眼：“你沒這種感覺嗎？”

　　陸世欽別開臉：“沒來過。”

　　七樓全是各類餐廳，臨近元旦，每家餐廳門口都放了優惠活動，還有穿著人偶服裝的服務員拿著傳單到處分發，每一粒空氣都洋溢著喜慶和熱鬧。

　　可程夢白卻不知為何，心里像是突然凹陷了一大塊。

　　她看了陸世欽兩眼，腦中突然想起李安桐對他的形容——那個特別帥的貧困生。

　　程夢白沒再說話。

　　這頓飯吃得有點沉默，兩人各懷心思，誰都沒有主動說話。

　　程夢白原本還想找話題跟陸世欽聊幾句，可每當她想開口，陸世欽的手機就像是故意跟她對著干似的，進來幾個工作電話。最后，程夢白也沒了聊天的心思。

　　直到這餐飯快結束，陸世欽才問她：“你爸的事，李安桐怎么說？”

　　程夢白“啊”了一聲，滿臉寫著“你怎么知道”。

　　陸世欽挑了挑眉：“這種時候，你應該不會有心情跟除了李安桐之外的人吃飯吧？”

　　程夢白：……

　　這人怎么猜得這么準？

　　她也沒瞞他，爽快說道：“跟你的建議一樣。”

　　陸世欽薄唇一勾，一臉“我說的沒錯吧”的表情。

　　程夢白悄悄撇了下嘴。

　　陸世欽又問她：“錢的事，可以解決嗎？”

　　程夢白后背一凜，跟李安桐聊到這個問題時，她十分坦然。可是現在，陸世欽問她錢的事，她就莫名有一種要被人扯下遮羞布的感覺。

　　程夢白抿抿唇，硬著頭皮說道：“我會想辦法的。”

　　陸世欽瞥她一眼，鼻梁上的金絲細邊眼鏡泛著幽冷的光。他放下筷子，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你打算怎么解決？或者，你想怎么解決？”

　　程夢白一噎，那種被審問的感覺又來了。

　　之前她就一直覺得跟陸世欽說話時，總有種哪里怪怪的感覺。現在她才明白，是莫名其妙的“被審問”。

　　程夢白有點抵觸，不想跟他多說，隨口道：“我說了自己會解決就會解決，沒必要詳細報告給你吧？”

　　餐廳內還播放著音樂，陸世欽舌尖抵了一下左頰，指尖在桌面上敲擊著。

　　過了會兒，他盯著程夢白的雙眼，問她：“程夢白，你還不明白？”

　　他眉毛壓得很低，程夢白被他盯得心里直打鼓。

　　她該明白些什么？

　　雖然隱隱約約有點感覺，雖然他是她的大片詛咒，可她也清楚地知道，像他現在給她的這種相處方式，并不是她想要的。

　　程夢白有些頭疼，她目前沒有精力去處理太復雜的情感。

　　她看向陸世欽，鄭重開口：“陸世欽，給我一點空間。”

　　陸世欽一滯，扯了扯領帶，沒再說話。

　　這餐飯有點不歡而散的意思。

　　回到酒店后，陸世欽獨自在房間處理工作。傍晚四點左右，劉靖打電話過來。

　　陸世欽一手敲著鍵盤，一手接通電話：“什么事？”

　　劉靖道：“陸總，醫院那邊來消息，說陳曼女士非常想念您，問您什么時候可以過去一趟。”

　　陸世欽滑動鼠標的手一頓，目光虛無地落在電腦屏幕上，直到電話那頭，劉靖出聲提醒，他才醒過神。

　　陸世欽“哦”了一聲：“過段時間吧。”

　　“好的陸總，我這就回復醫院。”

　　通話結束后，陸世欽靜靜坐在書桌前發呆，過了會兒，他才回神，繼續工作。

　　等從電腦前抬起頭，窗外已經夜幕降臨。陸世欽正準備下樓吃晚餐，王律師發來信息，告訴他已經在樓下大堂。

　　陸世欽與王律師約好大堂見面，只是退出微信界面時，他想起些什么，在搜索欄里輸入了程夢白的手機號。

　　屏幕上很快出現一個卡通頭像。

　　陸世欽拇指在頭像上輕輕滑過，腦中閃過下午程夢白對他說的“給我一點空間”。

　　陸世欽眸光一暗，輕哼了一聲，按滅屏幕。

　　到了一樓，大堂左手側的宴會廳承辦了喜宴，門口擺著粉色氣球拱門。

　　陸世欽經過時，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還沒收回目光，便聽到身后有人叫他：“陸總。”

　　陸世欽回頭，王律師西裝筆挺地站在他身后。

　　兩人徑直往餐廳走去，入座之后，王律師便拿出一份協議。

　　“陸總，這是我擬好的協議，賠償金這里還空著。不過，我今天與這邊的中間人孫先生聯系過，具體金額，可以壓到七十萬左右。”

　　這位中間人，便是之前陸世欽讓劉靖安排結識的地頭蛇。

　　陸世欽點了點頭，收下協議，又問：“家屬那邊現在什么情況？”

　　王律師道：“上午從警察局出來后，兄弟倆倒是安分了不少。剛剛孫先生去找他們聊過，問題應該不大。”

　　話音剛落，服務生便端了牛排上來。

　　陸世欽吃飯時不愛說話，只沉默地拿著刀叉。

　　王律師第一次跟老板單獨吃飯，見他沉默，便也沒上趕著找話題。

　　倒是陸世欽吃到一半，不知想起了什么，抬頭問王律師：“從法律意義上講，夫妻是什么概念？”

　　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叫王律師差點被牛排噎住。他趕緊拿紙巾掩了掩唇，掩飾這突然的尷尬。

　　他不動聲色地看了陸世欽兩眼，印象中，他的這位老板還是單身，怎么突然之間就考慮到婚姻問題了？

　　不過，他還是認真解答：“陸總，從法律上講，夫妻自然是利益共同體，互相依存的關系。”

　　陸世欽嗯了一聲，又問：“夫妻是彼此唯一的依賴，永遠不會離開，是這個意思嗎？”

　　王律師瞧他一眼，心說對普通人是這樣，可對您這樣的家世背景，就不見得了。

　　不過，他到底沒給自己找麻煩，點頭應和道：“是這個道理。”

　　陸世欽默了會兒，最后點點頭：“知道了。”

　　吃完飯后，陸世欽拿著王律師帶來的協議上樓，一進房間，他就撥通了程夢白的電話。

　　陸世欽站在落地窗前，看著窗外喧囂的夜色，沉沉開口：“程夢白，明天中午跟老太太的家屬談賠償簽協議，上午十點，我去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