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棄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日午時,他是被餓醒的。</br> 他側躺著,醒來的時候覺得懷中柔軟而溫暖,低頭便看到蘇清歡窩在他懷中,青絲鋪陳在他的胳膊上,雙手小心翼翼地護著肚子,蜷縮成一團,像只溫馴的小獸。</br> 所有的記憶——失憶前,失憶的時候,都交疊在一起,讓他心疼不已。</br> 他的呦呦,需要多堅強,才能夠在狂風驟雨中頂住壓力,堅持到現在。</br> 偏偏在她身懷六甲,最需要夫君呵護的時候,被自己冷臉相待,一次次質疑她,呵斥她,甚至還懲罰她。</br> 悔恨心疼把陸棄的心緊緊纏住,讓他幾乎都無法呼吸。</br> 陸棄伸手想摸摸她瘦削的面龐,卻不想牽動了自己的傷口,不由倒抽了一口涼氣。</br> “鶴鳴,你醒了?”蘇清歡本來就睡得不沉穩,聽到他細微的聲音便醒來,驚喜地問道。</br> 可是她下意識的護著肚子,身體往旁邊挪動了稍許,眼神中也有藏不住的戒備。</br> 陸棄瞬時就明白過來,她是想到上次自己剛失憶的時候把她一腳踢到地上的事情,害怕自己這次還沒徹底恢復,會再傷害她肚子里的孩子。</br> “嗯,我沒忘,我好了。”陸棄伸手握著她的手,后背撕裂的痛,才能讓他心里泛濫成災的傷痛麻木一些。</br> “我替你把脈,確實是淤血散了一些。”蘇清歡臉上露出歡快的笑容,“再堅持吃藥,用不了多久就好了。就是你身上的傷……哎喲,你這樣,后面不疼嗎?”</br> 她這才發現,陸棄伸出左手,這動作怎么能不牽累到傷口!</br> “快趴著,讓我看看。”她急急地道,動作緩慢艱難地要起床。</br> 陸棄扶住她,動作穩妥而踏實。</br> 白蘇、白芷聽到動靜都進來,見狀忙上前幫忙扶住蘇清歡。</br> 蘇清歡卻顧不得自己,只一連聲地罵陸棄:“都傷成什么樣子,逞什么強!你是不是把我逼瘋了才罷休!”</br> 說著,淚水在眼眶里打著轉兒。</br> 白蘇、白芷都低著頭不敢做聲。</br> 陸棄喟嘆一聲:“呦呦,別生氣,我聽你的?!?lt;/br> 蘇清歡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伸手幫他翻身。</br> 傷口果然崩開了,包扎的白色棉布那么厚,都隱約透過來血跡。</br> 這個人,真把自己當成鐵打的了!</br> 蘇清歡重新給他上藥,控制住自己,不讓那些泛濫的委屈擠到眼睛里。</br> 可是她很努力很努力,卻依然止不住淚。</br> 陸棄聽著她的哽咽聲,回頭看她,卻被她兇神惡煞地呵斥:“不準動!”</br> “你別哭了我就不動?!标憲墖@了口氣道,“呦呦,生我的氣,怎么打我罵我都行,別這樣為難自己?!?lt;/br> 白蘇、白芷還在這里呢!</br> 蘇清歡又羞又怒,道:“白蘇、白芷,你們去廚房要些飯菜來,我餓了?!?lt;/br> “要肉?!标憲壍溃斑@幾日日夜趕路,只能在馬上啃幾口干糧……”</br> 蘇清歡想起他內心焦灼地日夜奔襲,之后救了阿嫵,恢復了記憶,卻又急著回來見自己,哪怕受了那么重的傷,也一刻也不敢耽誤。</br> 風餐露宿,日夜兼程,這個傻子。</br> “我都等了這么久,怎么就差這一兩天?”蘇清歡給他拉上被子,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般,心疼到無以復加,“你是不是故意要把自己弄得這么凄慘,讓我不跟你生氣?”</br> 陸棄還想伸手去拉她,卻被她按住,“老實點!”</br> 陸棄把臉貼在枕頭上,歪頭看著她,眼神溫柔繾綣,充滿了內疚:“我失憶也就罷了,但是想起來了,只要一息尚存,我都得立刻趕回來。呦呦,對不起,讓你等了太久?!?lt;/br> 蘇清歡坐在床邊捂著臉,放聲大哭。</br> 是委屈,是難過,也不堪回首,也是心疼。</br> 陸棄不知道怎么就坐了起來,用沒有受傷的右手擁著她,把她摟到自己懷中:“哭吧哭吧,哭出來就好了?!?lt;/br> 蘇清歡哭到眼睛都被浸疼了,才哽咽著道:“我真的做好了你一輩子都不好的打算。其實后來我們那樣,也沒有什么不好的。之前不是說好了,我們也是只有彼此嗎?你為什么那么不珍惜自己?要是在路上出了什么事,我就是眼睛哭瞎了,又有誰管?”</br> “那不一樣,還是不一樣?!标憲壝念^發,憐愛地道,“呦呦,讓你受盡了委屈?!?lt;/br> 委屈嗎?真委屈。</br> 可是有什么,比他恢復如常更讓人高興?</br> 阿嫵有驚無險,陸棄因禍得福,她內心是歡喜的。</br> 好了的傷疤,不必再去揭起,他們的好日子都在后面。</br> “確實很委屈,這是你欠我的,要一輩子慢慢還?!碧K清歡吸了吸鼻子,臉上笑意藏不住,伸手摸了摸臉嗔道,“總盯著我看什么?我現在是不是很難看?”</br> “是不好看,瘦成了一把骨頭?!标憲壍馈?lt;/br> 蘇清歡:“……不行,你得說好看?!?lt;/br> “好看,人比花嬌?!标憲墢纳迫缌?。</br> “不聽你貧了?!碧K清歡翻了個白眼,“既然能動,下床洗漱吃飯,我也餓了?!?lt;/br> “不急,”陸棄抱著她就不舍得放手,“等她們提了飯菜來也不遲。阿貍有沒有鬧你?”m.</br> “沒有,阿貍比你們哪個都乖乖?!碧K清歡恨聲道,“越大才越不讓人省心。你說阿嫵被擄走,你就告訴我,我也不會不顧阿貍去追擊吧。偏偏要設局瞞著我,結果還瞞不過去!”</br> 家里幾個男人連同蔣嫣然都設計瞞著她,阿嫵肯定是亂跑才被西夏人擄走,這一個一個的,真想挨個打一頓出氣。</br> “告訴你,除了讓你擔心,也沒有別的用處。你是怎么發現的?”陸棄問道。</br> 不能怪這些人不夠小心,蘇清歡的聰明,他從來都很清楚,本來也沒指望他們能瞞多久。</br> 蘇清歡沒有回答,反而問他:“阿嫵怎么被人擄走的?你們去追擊的時候又發生了什么事情?你怎么會受傷?你把錦奴和阿嫵留在后面,會不會有危險?”</br> 兩人都迫切想知道自己沒有參與部分的事情。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